下午兩點四十六分，陰雲密布，石梁市公安局的車隊如同一列鋼鐵巨獸，提前抵達了柴機廠的正門。
    嶽望北坐在車內，透過車窗玻璃，凝視著眼前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強烈的頭疼感：以現在這個人員密度，公安幹警怎麽可能衝得進辦公樓，把袁向陽撈出來？
    他可不是初出茅廬的新手，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也算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了。此前在永安縣擔任縣委書記時，他曾處理過好幾次大規模的群眾聚集活動。然而，與今天見到的場景相比，那些都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麵對如此棘手的局麵，嶽望北心念一動，當機立斷，對坐在身旁的陳行舟和秦彪下達命令：“立刻增派警力，堵住柴機路的幾個關鍵出口，以及第一曦江大橋，絕不能讓群眾繼續向外擴散！”
    陳行舟和秦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憂慮。政委秦彪咬了咬牙，眉頭緊緊地擰成了一團，遲疑地說道：“嶽書記，以市公安局和三個區分局的警力，恐怕很難堵住這種規模的人群……”
    他長期在市局負責組織人事工作，對手下幹警的數量了如指掌，因而果斷指出了嶽望北計劃的不合理之處。要知道夔州區、天城區和龍寶區的公安分局才剛成立不久，很多職位和編製尚處於空缺狀態，此刻根本湊不齊人手。
    “量力而為！但是不論如何，一定要把群眾管控在第一曦江大橋西岸。”嶽望北沉聲道。
    過了橋幾百米，就是石梁市民廣場；再往前走兩步就到市委市府大院了。要是讓群眾衝到機關大院門前，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坐在前排的陳行舟，凝視著前方那洶湧澎湃、人聲鼎沸的場麵，即使他擁有多年公安工作經驗，心中也不禁湧起一股寒意。他稍稍沉思片刻，然後轉身對後座的嶽望北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望北同誌，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想要強行衝破人群進入辦公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我們隻有兩個選擇。”陳行舟的目光緊盯著嶽望北，語氣嚴肅地說道。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緩緩地說：“第一種方法是，等到夜幕降臨之後，組織一支小規模的行動隊，趁著夜色從辦公樓的後門悄悄潛入……”
    然而，陳行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嶽望北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不可能！”嶽望北的聲音異常堅決，“拖延到天黑？那袁向陽的屍體恐怕都涼了！以現在這樣的局勢，恐怕用不了幾個小時，袁向陽就會被那些憤怒的職工吊死在路燈上！”
    陳行舟知道這個方法雖然有可操作性，但在時間上完全不符合要求，因而隻得提出第二種方案：
    “既然如此，我建議盡快與職工進行談判。如果能通過金錢或者物質補償的方式緩和群眾情緒的話，說不定能快速解決問題。”
    嶽望北沉思一陣，終於點了點頭：“給我找一處有座機電話的地方，我現在就請示市委市政府。”
    “康書記，自流市長，各位同誌，情況大體就是如此。由於現場出現了人員傷亡，導致抗議群眾的情緒被完全點燃，人群規模還在呈迅速增加態勢，如果不迅速做出決策的話，隻怕會引起更加劇烈的後果。”
    大院的小會議室內，九名市委常委各自坐在單人沙發上，聽著電話機中嶽望北的警告，低頭沉默不語。
    這狗艸的袁向陽真是死了親媽，居然敢對著職工動武！媽的，現在這個爛攤子要怎麽處理？
    “必須免職！作為市紀委書記，我堅決反對袁向陽繼續擔任柴油發動機廠的黨委書記、廠長職務，並提請市委常委會，對艾金鍾同誌提交的檢舉材料中，涉及袁向陽的相關腐敗行為和決策失誤進行審查。”
    市紀委書記謝閔咬牙切齒地第一個表態。他雖然是傳統的中立派，但長期在魚泉市任職，調任市紀委書記之前，是地委委員、魚泉市委書記，對柴機廠的狀況較為熟悉。
    袁向陽這幾年來獨斷專行，運用柴機廠在魚泉市的經濟地位，長期向魚泉市委市政府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不僅要求水電費用減免，還提出要免費贈予土地，給時任魚泉市委書記的謝閔造成了無數麻煩。此刻見他落難，自然跳出來痛打落水狗。
    江自流手指在沙發的扶手上輕點，雖然臉上浮現出愁容，但心中不免生出了些許得意。他很想站起身來質問一句：康樂，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和袁向陽造的孽！何不早聽我言！
    但轉念一想，現在還不是得意的時候。數萬人規模的聚集性事件，一個處理不好，不僅是康樂可能被省委追責，他江自流多半也討不著好。
    想到這裏，他才謹慎開口道：“我讚成謝閔同誌的看法。當務之急是盡快滿足群眾需求，一是撤換袁向陽，二是補發二三月份的工資。市政府現在還有一筆地質災害的搶險預備費，可以先拿出來墊著。”
    市委組織部長陳不平抗聲道：“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而得一夕安寢！今天答應了這些條件，指不定這夥暴民明天又會提出什麽條件……”
    常務副市長汪千齡冷笑著打斷了陳不平的發言：“請不平同誌注意措辭！把被迫討薪的群眾直接稱為暴徒，實在是有違我黨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會議室中央，另一台電話機中發出了康樂的聲音，聽上去疲憊又無力：
    “先把工資補齊，至於袁向陽的處分，等我回石梁後再做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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