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市，市委市政府大院西廂房，夕陽如血，如泣如訴地灑在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內，仿佛給整個房間披上了一層猩紅的薄紗，壓抑而陰沉。
    距離四月五日的突發事件已經過去兩周，時間不僅沒有撫平這場風波，反而持續發酵，以至於愈演愈烈。
    就在昨天，石梁市中院終於對“市政府法製辦訴石梁市柴油發動機廠和春城茶花集團歸還兩江口老廠區土地產權”一案進行了宣判。柴機廠和茶花集團完全敗訴，雙方簽署的合同被認定無效，老廠區的土地產權仍歸石梁市政府所有。
    消息一出，馬上引爆了整個江安省的輿論，以至於不少境內外媒體都爭相前往江安省進行報道，就為了目睹這極為罕見的“官告官”糾紛。
    “康樂同誌，司法機關行使獨立審判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嶽望北坐在辦公桌正對麵，他摸了摸自己那短得不能再短的寸頭，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怎麽能因為領導的一句話，就讓審判庭做出枉法裁判這種嚴重破壞法治精神的行徑？”
    嶽望北的話就像一把利劍，直直地刺向康樂的心髒。康樂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瞪大了眼睛，怒視著嶽望北，嘴唇微微顫抖著。
    然而嶽望北並沒有因為康樂的憤怒而退縮，他繼續說道：“而且，作為石梁市的一份子，市政府法製辦努力通過合法手段，為本市群眾謀取利益，這難道不是一件無可非議的正當行為？”
    這番話讓康樂再也無法忍受，他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斥責道：“合法合規？你竟然還敢說這次審判的程序合法合規？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褚偉明沒有和市政府提前溝通過？”
    想到既然已經撕破臉皮，那就幹脆不再留絲毫情麵。嶽望北毫不客氣地還嘴：“康樂同誌，想清楚你的身份！你是石梁的市委書記，立場理應坐在石梁市民的集體利益這一邊！”
    市委秘書長餘亮麵色陰沉，他緩緩地拉開一張椅子，然後重重地坐了下去，與嶽望北相對而坐，壓低聲音說道：
    “這並不是立場的問題，望北同誌。市委的意思是，中院的判決對茶花集團非常不利，尤其是收回土地產權的判決，這對目前已經取得土地產權的昆侖銀行來說，更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餘亮頓了頓，接著說道：“這兩家單位都不是我們石梁能夠輕易招惹的，它們背後的勢力都相當強大。一旦它們向春城軍區甚至是華陽軍區的政治部告狀，我們肯定會陷入非常被動的局麵，到時候恐怕我們連收場都來不及。”
    麵對餘亮的警告，嶽望北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他緊緊地盯著餘亮，毫不示弱地回應道：
    “既然如此，那就麻煩餘秘書長安排一下，讓華陽軍區的同誌們來一趟江安吧。我會親自設宴款待他們，好好地跟他們解釋一下這件事情。但是想要讓石梁咽下這八百萬的虧損？絕對不可能！”
    話音未落，會議室內馬上傳來了激烈的辯駁聲，長久未歇。
    “木已成舟。書記，中院那邊不用再考慮了。”
    半小時後，送走了嶽望北的餘亮終於回過神來，黑著一張臉，緩緩地坐回沙發上。他不自覺地翹起了二郎腿，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點燃後深深地吸了一口。
    餘亮原本對中院抱有很大的期望，他和康樂曾設想過，通過向嶽望北施壓，讓中院在審判案件時做出傾向茶花集團的決定，以此防止事件繼續向春城和華陽軍區蔓延。如果這次的判決能大事化小，無疑是他們最理想的情況，然而現實卻給了他們沉重的一擊。
    盡管康樂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甚至搬出了更換市中院黨組班子成員這樣的威脅手段，但嶽望北卻依然不為所動。餘亮心裏很清楚，這其中的原因在於中院院長褚偉明的身份。
    褚偉明是標準的副廳級幹部，他的任免權掌握在省委組織部手中，這是他敢於站在江自流與嶽望北一邊，對付市委命令的護身符。
    “要是及時拿下褚偉明就好了，不然不會鬧出這麽大的事情！現在倒好，華陽軍區的函件明後天就能到省委，我又要在省領導麵前丟一次臉！”
    康樂隨手翻著手中石梁中院的判決書，末頁院長的簽名氣得他眼皮狂跳。“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不外如是。”
    餘亮癱坐在沙發上，凝視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麽，須臾後開口回應道：
    “之前不是沒想過用組織手段拿下褚偉明，但組織部畢竟是齊建國在管。聽說他和江自流關係緊密，平時經常在一起打牌。”
    康樂也知道齊建國最近風頭正盛，靠著手中的人事提名權在省委常委會中縱橫捭闔，接連將不少匯川、七橋、石梁出身的老江安人送上了重要崗位。
    “罷了。事已至此，褚偉明的的事情先不計較；我已經反複請求老領導在省裏疏通關係，力爭在上半年內把江自流調走。不把這顆釘子拔掉，石梁的工作根本無法開展。”
    這項工作早在去年年末，康樂與江自流第一次因為柴機廠先斬後奏的股權置換協議而撕破臉皮時，就已經悄然啟動了。但是調動一位並沒有犯下過錯的行政長官，畢竟不是一件小事；康樂背後的“大樹”又已經退休，因而遲遲無法推進。
    也多虧了這次清明節的聚集性事件，讓部分省領導真正認識到了石梁市目前一二把手之間的矛盾。他已經借著在匯川開會的機會，提前與省委雷副書記做了匯報；一旦成功，說不定能立刻逆轉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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