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院雕梁畫棟的回廊上，陳東萊仿佛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他的思緒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這精美的建築、華麗的裝飾，在他眼中都如同虛無一般。
    盡管市長辦公室就在不遠處，近在咫尺，但他卻渾然不覺，仿佛那隻是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存在。
    裁員工作的安排在他腦海中不斷盤旋。雖然他知道中船工業會派遣下派幹部來參與指導，但真正在一線與被裁職工直接對接的，必然是柴機廠黨委組織部和人事科的幹部們。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經有那麽一瞬間，對進入柴機廠黨委班子掛職產生過心動。畢竟，這意味著能夠提前解決副處級的職務，還能憑空多一段企業工作經曆，這樣的機會，任誰都會心動吧？
    然而，當他冷靜下來思考時，卻發現要為了這點利益去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就在他沉思之際，突然聽到一聲呼喊：“小子，往哪裏看呢？”
    這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將他從思緒的漩渦中猛地拉回現實。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撞到了人。
    定睛一看，原來是黨斌，於是陳東萊連忙道歉道：“秘書長，我剛才腦子裏在想事情，沒注意到您。”
    黨斌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仿佛這件事情並沒有引起他太多的關注，緊接著他迅速地拉住陳東萊，一同朝著江自流的辦公室走去。
    “和中船工業的談判已經被市委辦知曉了，”黨斌邊走邊說道，“剛才康樂在辦公室裏大發雷霆，態度異常堅決，他完全反對任何涉及出售柴機廠控製權的方案。”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江自流的辦公室門前，黨斌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房門。
    此時，江自流正埋頭於圈閱文件，聽到有人進來，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迅速掃過門口。
    “進來坐吧。”江自流的聲音平靜而溫和，他的視線落在了黨斌和陳東萊身上，接著問道，“和中船那邊的談判進行得如何？”
    黨斌毫不拘束地找了一張椅子坐下，而陳東萊則顯得有些拘謹，他恭敬地站在辦公桌前，將用於談判的文件遞交給江自流，隨即開始向領導簡要匯報之前的談判條件。他條理清晰地講述著每一個要點，盡量讓江自流能夠全麵了解情況。最後補充道：
    “閻總表示，如果市政府對這些條件沒有意見的話，那麽明天就可以簽署一份合作備忘錄。過一段時間，他們公司的黨委書記和總經理將會親自前往石梁，完成正式的簽約儀式。”
    “明天？嗯，這樣也可以。東萊，你負責晚上安排一下行程，盡量把時間定在下午，這樣大家都能有充足的時間準備。黨斌，你給市委宣傳部打個招呼，讓他們把江安日報、石梁日報還有晚報的記者都邀請過來，江安電視台的記者也安排一下。”江自流直接下達指令，沒有絲毫猶豫。
    黨斌聽到市長的吩咐後，麵露難色，猶豫地說道：“市長，可是康樂書記那邊……”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自流打斷了。
    江自流半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說道：“就許他州官放火，不許我市長點燈？他康樂能先斬後奏，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嘲諷和不滿。
    江自流心裏很清楚，不久前他就已經得知，省紀委已經對康樂做出了黨內警告處分的決定。這件事讓他信心倍增，因為這意味著省委主要領導，或者說至少省委書記和省長兩位已經達成了共識，認定柴機廠聚集性事件的主要責任人是康樂，而不是其他人。
    這個信號再明顯不過。靠山退休的康樂已經搖搖欲墜，隻要稍有不慎，可能就會是大廈將傾的下場！
    “陳不平剛才來找我了，說是想要匯報工作。”江自流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對著黨斌說道，“看來這消息傳播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啊，有些人已經開始坐不住，想要兩頭下注了。”
    黨斌聞言，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的冷笑，他冷哼一聲道：“都說疾風知勁草，板蕩顯忠臣。這陳不平先是投靠樂善，後來又轉投康樂，如今看到局勢有變，便又想改換門庭，如此反複無常之人，簡直與呂布一般無二。”
    江自流並沒有接話，他心中暗自慶幸，若非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三番五次地往江安跑動，親自去拜訪邴竭力、陸茫茫和齊建國三人，並動員他們輪番上陣，為自己搖旗呐喊，恐怕此刻被處分的人就是自己了。
    而且，這還不僅僅是處分那麽簡單。據齊建國透露，康樂在此之前就已經找上了某位頗具分量的省領導，希望能夠通過一番運作，直接將自己禮送出境，去匯川接替一個即將退休的幹部，擔任常務副市長一職。
    想到這裏，江自流不禁感到一陣後怕，好在陸茫茫請動了宋顯揚本人……
    想到人事調動，他突然回過神來，轉過身對陳東萊說道：“陳不平下午找我，說準備重組柴機廠的黨委班子。你也是市委組織部考察對象之一。”
    陳東萊苦笑著答道：“飲冰書記已經和我說了。他主動向市委組織部提議，讓我掛職廠黨委組織部長，分管柴機廠的裁員事務。”
    “你怎麽看張飲冰的態度變化？他現在到底是什麽立場？”
    黨斌絲毫不在意陳東萊一旦承擔起裁員事務後將會遭遇什麽。他更關心幾位市領導的態度轉變。如果站在自己一邊的市委常委足夠多，說不定就有機會顛覆石梁市目前的權力格局。
    “他和謝閔書記似乎都已經開始和市委主要領導劃清界限。隻是飲冰書記還沒想著把事情做絕，謝閔書記卻已經在拿袁向陽和張文強二人開刀了。據我所知，市紀委對他們二人的審查已經取得了不少成果。”陳東萊耐心解釋道。
    好在江自流總算察覺到了自己這位小秘書的情緒異常：“負責裁員？這個擔子確實太重了。隻怕你消受不來。”
    陳東萊沉默著點了點頭。半晌後才開口道：“這件事情涉及的職工和家庭太多，隻怕我把握不好這個度，壞了市裏的大事。”
    “不用擔心，我來兜底。”
    江自流拿起了桌上的鋼筆，隨意在陳東萊此前交給他的談判材料上寫了一段話，遞給黨斌：“讓人事局的和勞動局的所有班子成員來一趟。業務上的操作交給東萊，責任我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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