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機廠辦公樓內，正在大會議室參會陳東萊，絲毫沒有精力關注江自流與張飲冰的博弈。在手頭的任務完成之前，在柴機廠正式移交給中船工業之前，他的調動難以實現。
    這多半是最後幾次柴機廠的黨委會了。下個月，廠子就會正式移交給中船工業。
    當然，他也沒有絲毫半路撂挑子的想法。既然接手了柴機廠的裁員工作，就應該認真完成組織和領導交代的任務，站好最後一班崗。“拍拍屁股走人”這種事情，隻有最為令人不齒的混子才有可能做得出來。
    會上，正在發言的幹部是紀委書記艾金鍾。這位女將自從被張飲冰、謝閔二人點名複職以來，精神狀態似乎都變得有所改觀，重新恢複了之前女強人的形象。
    “經過廠紀委連日排查，現已經將直接或間接參與七月三日圍堵省政府領導專車事件的人員調查清楚。具體名單如下原廠黨委書記栗春生，原副廠長盧穎，原技術副廠長……”
    陳東萊一邊聽著艾金鍾的點名，一邊翻閱著廠紀委印發的調查報告和處理意見。
    光是從這份名單來看，康樂時期被提拔的所有幹部，幾乎全部都有涉案。
    “綜上所述，廠紀委建議給予栗春生開除黨籍處分，取消其退休待遇；給予盧穎開除黨籍處分，取消其退休待遇；給予……”
    待到艾金鍾把處理意見宣讀完畢，在場的黨委委員們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真要按照廠紀委的意見，隻怕多半是會變成一鍋端的局麵！
    想到這裏，技術副廠長祝橋起身反駁道“安民同誌，各位委員，希望我們大家能在緊要關頭保持冷靜，盡最大可能維護廠內和諧。願廠紀委秉持治病救人是態度，給沒有犯下原則性錯誤的老同誌一個機會。”
    他與鄭安民、陳東萊這種外麵調來的領導親信不同，是柴機廠本土成長起來的幹部。剛才艾金鍾提到的名字，大都是他祝橋從前的老領導！其中不少人甚至提攜過他。
    還不等陳東萊出聲發表意見，端坐在長桌最上首的鄭安民就已經開始發表意見
    “七三事件給柴機廠、乃至於給石梁市造成的惡劣影響，遠非處分幾位始作俑者能夠填補。若非廠內某些幹部始終退而不休，事情肯定不至於從一開始較為輕微的的群眾聚集，發展到圍攻省領導的車隊。”
    如果康樂還在市委書記的位置上，他鄭安民是絕對不敢說出這番言論雖說自己已經投靠了張飲冰，但畢竟這些退休老幹部們仍然具有相當強的影響力；如果把他們得罪狠了，指不定會鬧出更大的亂子來。
    至於現在？反正康樂已經倒台，鄭安民對於這些小魚小蝦的感受，已經完全無所謂了。等下個月廠子正式轉手，交給中船工業接盤，自己直接功成身退，再也不和柴機廠扯上一點點關係。
    至於退路，他已經想好了……
    陳東萊適時出聲，反駁道“敢於圍攻省領導的車隊，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有組織犯罪了，必須對他們出重拳！不論職務高低，必須依法依規予以嚴肅懲戒！”
    祝橋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這幾位大佬既然逐一點頭，事情已經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市委市政府大院，一輛漆黑的奧迪靜靜地停在朱紅色的正門前，夕陽如血，灑在車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澤。奧迪的後備箱敞開著，幾名年輕的幹部正忙碌地將幾個紙箱子往裏麵搬運，他們額頭滲出汗珠，氣喘籲籲。
    羅耀宗站在車後，一言不發地凝視著自己的領導。他的目光落在康樂身上。
    隻見領導身著一襲黑色夾克，這件夾克似乎已經有些年頭，袖口和領口都有明顯的磨損痕跡，皮鞋上的劃痕也清晰可見，甚至還沾有一些泥漬。
    他那本就稀少的頭發，幾天沒有打理，顯得更加淩亂不堪。就連發際線似乎都沒能堅守陣地，往後倒退了不少。
    康樂一隻手拿著一個玻璃杯，裏麵的茶水在陽光下泛著淡黃色的光，另一隻手則垂放在身側。他直麵西方，目光落在奔流向前的曦江江水之上，仿佛被那江水的流淌所吸引，又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多時，那幾包紙箱已經被整齊地堆放在後備箱裏。市委辦秘書科的小夥子們完成任務後，紛紛扭頭，望向羅耀宗的方向，他們的眼神交匯，顯然是在等待羅耀宗主動去提醒領導，該上車出發了。
    見領導一言不發，羅耀宗隻得適時上前，輕聲提醒道“書記，東西已經收拾好了。”
    康樂正欲轉身上車，隻見朱紅色的正門內，忽地出現了幾個人影。原來是江自流和他的幾個心腹，正圍著中船工業公司的副總經理閻維文，將他送出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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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在刹那間凝結。見到氣氛似乎不太友善，閻維文迅速與眾人告別，帶著自己的下屬，轉身就坐上自己的座駕。
    隨著引擎發動的轟鳴聲逐漸遠去，原本喧鬧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康樂和江自流兩個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人都沉默不語，周圍的氣氛異常凝重。
    終於，江自流還是忍不住打破了這份沉寂，他緩緩地開口說道“後浪推前浪，老康啊，像柴機廠這樣的產業，就如同江灘上的一朵浪花一般，無論它曾經多麽輝煌，最終都會消散在曆史的長河之中，這是它必然的命運。你用自己的前途去為它做賭注，實在是太不明智了。”
    康樂靜靜地聽著江自流的話，手中緊握著玻璃杯，似乎在努力克製著內心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他將玻璃杯遞給一旁的秘書，然後慢慢地轉過身，麵向那即將落下的夕陽。
    夕陽的餘暉灑在康樂的身上，給他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但卻充滿了力量
    “好一句江灘上的浪花！江自流，你可知道，在石梁市內，有多少戶人家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而失去了工作？又有多少戶人家被你們逼上了絕路？你們僅僅憑著一句輕飄飄的‘國企改製’，就要獻祭一個有著百年曆史的大廠！”
    江自流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的雙眼如同兩道寒芒，直直地刺向康樂，仿佛能夠穿透對方的靈魂一般；聲音冰冷而銳利，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改革開放的洪流浩浩蕩蕩，勢不可擋。在這股巨大的浪潮中，有些幸運的浪花會被卷上潮頭，享受那無盡的風光；然而，與之相對的，必然會有一些不幸的浪花被拍碎在岸邊的礁石上，成為曆史的碎片。”
    “時代在前進，那些跟不上步伐的人注定會被淘汰。柴機廠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它已經無法適應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被淘汰隻是時間問題。”
    康樂的手緊緊握住車門把手，似乎想要借此來穩定自己有些顫抖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但其中的顫抖還是難以掩飾
    “口口聲聲說自己代表了時代的潮流，在我看來，不過是那潰決百川的洪水！江自流，你若是想當洪流，我偏偏要化作大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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