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萊確實沒有預料到，那個一向以堅決果敢、鐵腕硬漢形象示人的嶽望北，在江自流離職之後，竟然會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徹底失去了往日的鬥誌和銳氣，過起了那種渾渾噩噩、得過且過的日子。
    漫步在那闊別已久的市委市府大院的長廊裏時，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深深的歎息。省委在處理石梁柴機廠事件時所采取的手段，實在是太過生硬和粗暴了。
    為了維護一把手在集中統一領導時的絕對權威，省委毫不猶豫地將江自流這位曾經力挽狂瀾、堪稱中流砥柱的人物給處理掉了，而這一舉動無疑讓許多旁觀者都感到心寒。
    很顯然，嶽望北就是其中之一。自從石梁的人事變動發生之後，全省上下幾乎無人不知，上級組織在麵對下級黨委內部的衝突時，一定會毫不保留地維護書記的權威。
    這種做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於加強一把手的集中統一領導，提高決策效率，但是負麵效果也很明顯沒有人敢於對一把手的胡作非為說不！
    嶽望北這條路子既然行不通，陳東萊也不方便再做打攪。眼下之際，他隻能求助於本派係的執牛耳者，市委副書記汪千齡。
    副書記的辦公室不在東西廂房，而是在大院北部一處有著三層閣樓的院落內。陳東萊在大院工作了一年多，對此處再熟悉不過現任市長張飲冰在擔任副書記期間的辦公室，便是在此處。在處理柴機廠的幹部任免和裁員問題時，陳東萊沒少來這裏匯報工作。
    推開木門，一棵枝繁葉茂的銀杏樹便映入眼簾。院落不大，除了這棵參天大樹，便隻剩一些小花小草。再往裏走，便是那座三層閣樓了。
    他心中還是有些小緊張的。此前在擔任秘書的時候，雖然與汪千齡經常碰麵，但幾乎沒有什麽機會與他深入交談。二人的關係算不上很熟，隻是有一根派係的繩子在維係著。
    ……
    “情況我大致知道了。水變油？這麽拙劣的伎倆，居然有京師的部委領導上當受騙。嘖。”
    汪千齡是正兒八經的高材生，1962年以七橋地區理科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吳淞財經學院；畢業後分配在石梁地區財政局工作，一路從科長幹到副局長。八十年代初，又趁著幹部年輕化的東風一躍而起，從副處級一步登天，成為了分管財政的行署副專員。
    對他來說，水變油這種小兒科的把戲，簡直是不入流的存在。陳東萊甚至不需要向他解釋原理，汪千齡自己就能想得通。
    總算遇到了一點就通的大領導，陳東萊不禁又對石梁市幹部的綜合素質恢複了信心。 “汪書記，紫雲區長，問題的關鍵在於一百八十萬的財政補助和二百六十萬的低息貸款。還有就是開江縣經開區的那幾百畝地……”
    汪千齡翻閱完手中的材料，把紙頁遞給了坐在身邊的楊紫雲————這位也是老熟人了，江自流提拔的親信心腹，現任的龍寶區長，據說明年屆中調整時，有機會接任某個經濟重鎮的一把手。本派係內除了黨斌，就數他的政治前景最為光明。
    “我大致了解情況了。”汪千齡拿起紫砂壺，親自為陳東萊斟了一杯茶。“這件事情，我會適時向陝山書記和飲冰市長反映。”
    陳東萊根本沒心情品茗，他連忙補充道“汪書記，時間不等人！縣財政的補助，可能這周內就會發到紅城能源科技公司的手上；再過一兩個月，沒準連那二百六十萬的貸款也會辦妥。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汪千齡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我不敢給你打包票說一定能辦成。隻能盡力而為。”
    “老汪，我早說把東萊調到我們龍寶；結果你非要把他送去開江。這下可好……”
    楊紫雲漫不經心地翻著紙張，心思完全沒在水變油的事情上。“之前就跟你和老嶽提過了，開江就他媽是個龍潭虎穴。趙乾坤、杜洪波、關聲印、鄭安民，哪個不是康樂的手下？你把東萊送過去，和肉包子打狗有什麽區別？”
    汪千齡大為不滿，馬上出言反駁“老楊，瞧你這話說的！你們龍寶區要是能空出一個區委常委，我說什麽都要把東萊先塞進去。結果呢？隻拿一個不入常的副區長的位置出來，那還不如去開江！”
    這番話搞得楊紫雲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不是普通的副區長，是分管國土交通的副區長！先幹個一年時間，我再提名他當委辦主任，就把區委常委解決了。”
    “得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已經是區委書記了！”
    汪千齡先是數落了一陣老同事，沉默片刻後，開口問道
    “你對東萊剛才提到的情況，有什麽看法？要不要全力出手阻止開江的舉措？有沒有必要把事情告知陝山和張飲冰？要是就這麽放任自流，隻怕這四百多萬的資金，又要打水漂了。”
    楊紫雲目光炯炯，直視著汪千齡的眼睛，毫不避諱地說道“用不著插手！我們作壁上觀即可。”
    “老楊，這是什麽個說法？要坐視開江縣的局勢糜爛麽？四百萬的資金，哪怕放在市裏，也不是一筆小數字。”
    楊紫雲的臉上露出了違和的笑容
    “與其吃力不討好地阻止杜洪波，不如直接讓他們把這顆炸彈抱在懷裏；等到過幾個月，詐騙案暴雷之後，您再在市委向開江縣委班子發難。到時候不論是杜洪波還是關聲印，甚至是整個開江縣委班子，都會麵臨大換血。”
    細想了一番楊紫雲描繪的場景，汪千齡的嘴角也漸漸上揚“到時候運作一番，你接縣委書記，東萊接縣長。這樣安排再合適不過。”
    “東萊能接縣長嗎？我記得，他今年四月底的時候，才解決了副處級吧？”楊紫雲猶疑不定地問道。
    “不行的話，就讓姚來冬來接。”汪千齡在腦海中檢索著合適的人選。“他已經是永安縣委副書記，不僅做過老江的秘書，提拔為副處級也馬上就滿兩年。稍微運作一番，成功的概率比東萊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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