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蕭瑟的秋風如同一頭凶猛的野獸，呼嘯著刮過曦江江麵，掀起層層波濤，拍打在江畔燕子嘴附近的礁石上，讓雪白的浪花四散紛飛。
    陳東萊靜靜地站在江邊，他那寬大的風衣下擺被江風掀起了一個角，如同一隻孤獨的海燕，在風中翩翩起舞。
    一旁的明月照見狀，心中一緊，連忙快步上前，伸手將陳東萊的衣衫撫平。她的動作輕柔而迅速，仿佛生怕這陣秋風會將陳東萊吹走一般。
    二人的舉動落在身後的唐慶偉眼中，可算把小夥子嚇得不輕自家領導怎麽還和市屬國企的老總有一腿？
    城投公司的辦公室主任劉滿倉更是大跌眼鏡不是說好了過來談工作的嗎？敢情是公費談戀愛來了！
    幾名城投公司的隨員們震驚之餘，也匆匆與站在一旁的唐慶偉交流起來明總老公的秘書，那也算是明總的身邊人，如果能趁早巴結上，說不定對仕途有裨益。
    陳東萊卻沒空在意下屬們的想法。距離九月底的縣委常委會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然而，預想之中的市領導幹涉卻並沒有如期到來。盡管他三番五次地致電嶽望北和汪千齡這兩位大佬，但他們卻始終不動如山，對他的困境視而不見，坐視他一步步陷入絕境。
    用“絕境”來形容陳東萊目前的境況，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了。自從他與杜洪波當麵掀桌子之後，他就仿佛變成了縣裏的一個邊緣人。九月底以來，除了一些例行的縣政府常務會、縣長辦公會以及縣委常委會之外，他幾乎沒有能力參與任何其他的會議。
    而那筆一百八十萬的財政撥款，已經切切實實打到紅城能源公司的賬上了————陳東萊雖然明確表態拒絕簽字，但關聲印為了這筆撥款，又親自召開了一次縣政府常務會議，以多打少，直接把事情定了下來。
    遺憾的是，這一個月時間內，被他寄予厚望的汪千齡毫無動作據這位市委副書記本人所說，他已經給市委書記陝山打了招呼，隻是情況似乎不理想，陝山好像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眼看著四百萬資金就要打水漂，但更糟糕的還在後麵原先已經內定好、準備安排給陳東萊兼任的經開區黨工委書記的位置，也一直遲遲沒有著落。
    這讓陳東萊心中的焦慮更甚。經開區黨工委書記的位置對於他來說至關重要，不僅關係到他在縣裏的地位，更關係到他未來的發展他原先還計劃著，把經開區作為自己的施政平台，在裏麵搞出一番事業。
    不用說都知道，是縣委書記杜洪波卡著黨工委書記的任命，不讓上會討論。據陳東萊所知，杜洪波已經多次暗示目前正掌握經開區大權的管委會主任，把將近四百畝工業用地的產權，直接轉給紅城能源科技公司！
    如果讓陳東萊順利入主經開區，這件事情勢必會被攪黃。於是杜洪波幹脆用了拖字訣，隻要等到塵埃落定，就算陳東萊接任了一把手，也沒有絲毫辦法。
    “你心理壓力太重了。”明月照一邊整理著陳東萊紛亂的衣領，一邊安慰道“我回去再和汪書記溝通一下，先看看能不能讓市委出麵催一催，把經開區拿過來。”
    她執掌石梁城投將近一年時間，由於成了市裏名副其實的“錢袋子”，因此與當過常務副市長的汪千齡交集頗深，和領導見麵的次數，甚至比陳東萊還多。此刻出麵幫陳東萊求個情，不過是舉手之勞。
    陳東萊卻是搖了搖頭。“求了又能怎麽樣？地塊已經轉讓，財政補助已經撥發，現在就差貸款沒辦下來。小照，已經回天乏術了。”
    他忍不住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深吸一口，臉上頹喪的神情總算去了一些。“這下總算明白自流市長去年的處境了。”
    他覺得自己的處境，似乎還不如去年的江自流。人家江自流當時是名副其實的二把手，親信心腹遍布朝野上下；且不說手底下有一堆局行部委的跟班地方上，也還有王藏鋒和楊紫雲掌握著經濟要衝的區縣；就連市委常委會裏，也有嶽望北和汪千齡這兩位左膀右臂。
    常年的積累與運營，使得江自流的勢力深深在石梁市紮根，讓他有能力在保證自己不被架空的情況下，與康樂這尊龐然大物掰掰腕子。
    可是自己呢？
    首先，自己不是像江自流那樣的實權二把手，在組織程序上就沒有對抗書記的實力；再者，自己還是孤身赴任，除了縣政府辦主任厲有為對自己還算照顧，根本就沒有其他人願意與自己多做交流。
    “潛龍勿用。等待時機，總有翻身的一天。”
    明月照踮起腳尖，揉了揉陳東萊已經紛亂的頭發，寬慰道“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且再忍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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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投公司的明經理專程跑來開江縣一趟，絕非隻是為了安慰陳東萊備受打擊的內心。二人倒還有正事要做，隻在江邊站了一會兒，便坐上了車，往龍王廟的方向駛去。
    陳東萊這個月被排擠到無事可做，下班後，隔三差五便會去幾次龍王廟和城寨遺址，考察文物修複進度。這會兒已經是輕車熟路。隻用了不到十分鍾，便領著明月照和城投公司的一幹隨員們，登上了龍王廟所在的小土丘。
    遺址所在之處，滿頭白發的文管所所長已經等候多時了。“陳縣，遺失的房梁和木材，我們文管所裏匯合城關鎮派出所的同誌，找到了絕大部分。”
    陳東萊順著老爺子手指的方向一看，隻見臨時搭建的避雨棚下，果然堆滿了粗壯的木材。有幾根長柱已經掉漆，顯然是飽經風霜。
    他心下感動，連忙上前握住老爺子的手“章所長辛苦。叫我小陳就行！如果沒有您盡心竭力地幫助，我們連第一步都無法啟動。龍王廟若是複建成功，我親自為你題寫碑文。”
    由於杜洪波曾經擔任過縣委政法委書記，在他的施壓下，原先答應為龍王廟追索遺失建材的縣公安局，已經徹底退出了這次行動。哪怕陳東萊幾次三番致電苦求，分管副局長也隻表示愛莫能助。
    事情陷入僵局之時，還是這位老章所長親自出麵，仗著他在縣裏多年積累的人脈和威望，苦苦哀求之下，請到了城關鎮派出所出麵。
    由於所長也不敢得罪杜洪波，便隻能盡量趁著縣公安局的大領導不在的時候，分批次行動，在動靜盡可能小的情況下，從幾戶附近居民的家家中，把龍王廟的建築材料搶了出來。
    老爺子聽了陳東萊的恭維，長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我一把年紀馬上入土，沒能為開江人民做出什麽功績；如果能趁著最後這段日子，把龍王廟建好，那也不算枉來人間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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