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隨著老章所長的步伐向前。隻見避雨棚下，一尊通體泛著黑色、缺少頭顱的神像正直挺挺地站在地麵。造像雖頭顱缺失，卻仍透出威嚴之氣。其身軀挺拔如鬆，站姿沉穩，雙手捧笏板高舉至胸前，似在雲端向玉帝奏報。
    神像身著大袍，衣紋層疊垂落，袖口與袍角皆以金線密織波濤紋。腰間玉帶嵌青金石，下垂絲絛，似乎隨虛空中無形之風微微擺動。
    美中不足的是，木像的側麵已經生了點點黴斑，周身也有不少地方遍布劃痕；左邊衣袖的底部甚至被削去了一塊。
    老章所長見眾人一副驚歎之色，有些興奮地向大家介紹道
    “陳縣，這絕對是龍王像的真跡無疑！那個，殘存的頸項處可見細密龍鱗紋路，與元代織物中"龍脖細小"的特征相符。”
    他又伸出幹枯的手，指了指神像最上方的部分
    “衣領處殘留半截雲肩殘片，其上金絲盤繞成"複身龍"紋樣——這種宋代皇室專用的繁複龍紋，龍身纏繞火珠，鱗片呈交叉席紋狀，正是《宋史》記載中"細密纏卷"的典型風格。 ”
    盡管麵容湮滅，但陳東萊通過神像腰間玉帶垂落的殘缺銅鈴，以及足下浪紋中隱現的夜叉浮雕殘肢，仍可想象當年此像雙目如電、虯須飛揚的凜然神貌。隻聽老章所長繼續說道
    “足蹬皂紋烏靴，靴尖上翹如舟，踏在一截斷裂的浪花形底座上。左腿微曲，似在行進中突然凝固，使衣袍下擺呈現"行龍"態勢的流動感。這完全與五十年代初，京師大學的梁氏夫婦拍攝的龍王像照片完全相符！”
    陳東萊心中因被排擠而產生的陰鬱之氣，此刻也是一掃而空。他興奮地握住老所長的手“確定是龍王像的原跡？怎麽找到的？”
    “城關鎮派出所搜尋丟失建材的時候，在一戶院落內找到的。”戴著大簷帽的警官說道“和一堆柴火放在一起，讓眼尖的小同誌發現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隊伍裏拽出一個年輕民警。端得是個皮膚白皙的奶油小生，長相也俊秀。
    “嘶”
    在場大大小小不少幹部都倒吸一口涼氣這他娘的運氣也太好了！隻是工作時多留個心眼，居然就發現了一件元代文物！
    陳東萊看著眼前幾名羞赧而不知所措的幹警，當即拍板“首功賞兩千，其餘參與搜尋的幾位同誌，一人獎五百！錢由我本人來出。”
    明月照的政治敏銳性很高，見陳東萊似乎興奮勁上了頭，馬上開口補充道“不夠的話，可以走石梁城投的賬戶，我們單位來補齊款項。”
    他到現在為止，還在從永安縣招待所領著每月四百五的顧問津貼。由於平時吃住都不花錢，因此很快在兩年的時間內攢了幾千元存款。加上副處級幹部的工資，給這眼前的這六七位幹警發獎金，倒也完全夠了。
    但是由幹部個人給公務員撥款當獎金，未免有些不倫不類。再加上這筆錢數額不小，冒然由陳東萊全部支出的話，說不定有人會說閑話。
    要知道，在陳東萊正被縣委書記杜洪波打壓、被其他十位縣委常委孤立的情況下，城關派出所的幹警們還願意雪中送炭，這是冒著政治風險在幫自己！不給一點表示，未免顯得太涼薄了。
    此言一出，周圍又是一片驚歎之聲。雖然這兩年貨幣的貶值力度不小，但五百塊錢已經是相當大的數字開江縣基層民警的月薪，也不過才三百出頭而已！
    為首的年輕奶油小生已經徹底懵圈了。他在所領導的催促下顫顫巍巍地走上前，同陳東萊握手“領導，嗯，舉手之勞，不必如此，那個，嗯，我也是為縣裏的文物工作盡一份力……”
    陳東萊哈哈大笑，豪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你收著就好好收著，豈不聞子路受牛的故事？我過兩天就把獎金轉給你們王所長，文管所那邊順便再做個錦旗，也算是表彰了。”
    城關所的幹警們這才歇下了推脫的心思。一眾人說說笑笑著與陳東萊告別。
    送走了派出所的幹警，陳東萊直接在廟宇前的石製台階上席地而坐。“文管所有沒有統計具體的建築修複資金？除了龍王廟正殿，修複周邊的偏殿需要多少錢？”
    老章所長慢慢地走到一張破舊的小馬紮前，緩緩地坐了下來。坐定後，身旁的工作人員趕忙遞上一份材料，老章所長接過來，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端詳著。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逐行逐句地審視著材料上的文字和圖表。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他抬起頭來，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眼睛，然後深吸一口氣，開口說道“正殿是元代建築，如果要按照舊建材原貌重建的話，修複資金大概在十三萬左右。”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偏殿大部分已經被毀，隻剩下兩間清中期興修的靈官閣和禹王閣還有修複的價值，預計這部分的耗資是五萬元。再算上圍牆和山門的修建費用，總共要花費二十萬。”
    老所長一口氣把話說完，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心中暗暗祈禱著陳東萊一行人能夠理解他的估算。然而，當他看到陳東萊等人沉默不語時，心中不禁又焦急起來。
    “陳縣長，如果資金不夠的話，請至少把主殿保護好……”
    老章所長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透露出他內心的焦慮和不安。他對這座龍王廟有著特殊的情感，因為從抗戰時期開始，他就在開江縣政府工作，見證了這座廟宇曾經的輝煌和香火旺盛。
    陳東萊轉頭看向身後的明月照“縣財政能出八萬，其他費用，能不能由石梁城投負擔？”
    明月照在心中暗自盤算了一番，片刻後點了點頭“我們城投不缺錢，把這二十萬元的款項包圓了都沒問題。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欣喜若狂的老章所長還沒來得及道謝，笑容便僵在了臉上“明經理，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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