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雖然意識並不是特別清醒，但現在勉強還是能回憶起來一些殘破片段的。
    他記得白榆為了不讓他咬破自己的嘴唇而用她的虎口擋住了他自殘的行為；他也記得白榆從背後抱著他的脖子，努力讓他不因為脫力而沉到水裏去；他更記得在痛苦迷離之間，白榆把什麽藥丸塞進了他嘴裏，尚未來得及飄散的藥香緩和了劇烈毒性給他造成的疼痛，也緩和了藥浴與毒性的對衝，他在她懷中慢慢平靜下來……
    所以他清醒過來之後，就趁著沒人注意，悄悄去尋找在記憶中並不很清楚的那個被白榆隨手丟落在一旁的小藥瓶。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好像跟藍瑤平時所用的瓶子都不太一樣，他便留了個心眼，悄悄把瓶子藏了起來。
    “怪不得……怪不得！”藍瑤氣得臉色都漲紅了，用力把瓶子砸在地上。
    瓶子撞在地麵上，頓時四分五裂。
    完全能代表藍瑤此刻憤怒的心境了：“我說她怎麽這次格外嚴重，原來她把藥給了你！”
    “是她自己的藥？”霍雲川很意外，他倒是完全沒想到竟然是這麽個答案。
    藍瑤這時候已經顧不上給白榆保守什麽秘密了，隻開始胡言亂語也不知道罵誰解氣：“她是個傻子吧！好不容易求來的藥竟然給你，她怕你死了，就不怕自己死了是吧！哦對，她死不了，就仗著自己死不了就可以讓自己活不成嗎！”
    藍瑤氣衝衝要往外走，霍雲川怕她去找白榆當麵質問，連忙拽住她：“你要去找她？”
    “我想去給她一耳光，幹什麽不好，竟然同情男人！”
    藍瑤狠狠瞪了霍雲川一眼，“你鬆手，否則連你一起打！”
    “她很嚴重嗎？”霍雲川卻堅持拽著她衣袖不放，揚起臉竟然一副如果藍瑤想扇他耳光就任她隨便扇的架勢。
    藍瑤想起白榆現在的模樣頓時又心裏軟軟，她就是嘴巴厲害不饒人，實際上看到別人生病受傷難受比誰都要難過。
    “算了”，藍瑤自己拍拍胸口用力長舒一口氣：“我不生氣，我去繼續研究，今天收了這麽多稀奇的藥草，總會讓我做出對症的丹藥。”
    “嗯”，霍雲川見藍瑤消了氣，這才敢放開她，“如果還有藥材需要，我再去想辦法。”
    “一言為定！”藍瑤迅速抓著霍雲川的手跟自己擊了個掌。
    “我想……”，霍雲川剛想說什麽，藍瑤迅速攔住他的話頭，並且嚴詞拒絕：“不，你不想。”
    “明天天亮之前都不要去招惹她！否則惹出什麽亂子來，我可沒辦法幫你收拾！”
    藍瑤看霍雲川明顯不肯罷休的樣子，於是趕忙補充。
    霍雲川看著藍瑤那個氣勢洶洶的臉，知道自己再開口說話必定會被她罵，他又不想跟她吵，於是就點頭應下了。
    隻是他心裏想什麽，又打算做什麽，就不是藍瑤能管得著了。
    藍瑤心裏隻惦記著研究新藥，又叮囑了霍雲川兩句就先回房去了。霍雲川站在門口，透過沒關上的門眺望院子裏的夜色。
    這裏與直通書鋪的前院不同，隱藏在小橋之後的庭院被包裹在修羅族專有的結界當中，亭台高閣，廊橋回轉都顯得有些許不真實。霍雲川甚至感覺自己要分不清身邊場景的真假，隻抬頭往天空眺望，漆黑的夜空當中烏雲散盡，卻是格外真實的流露出一輪圓月。
    明亮寂靜，不知為何卻透著無上悲涼。
    霍雲川眯了眯眼，心中無可避免地想，十五的月色果然讓人覺得有些難過啊。
    他安靜地站在院子當中，麵色平和地攏了攏被夜風吹亂的衣襟。
    衣袖不經意垂落，露出細瘦手腕上卡著的血紅鐲子，仿佛是某種束縛，又像是某種牽絆一般，在悄無聲息地召喚著他。
    霍雲川低下頭將唇抿得很緊，似乎是有所猶豫一瞬，便悄然後退進了房間，抬手不動聲色地關上了門，將那耀眼的月色一並阻擋在了外麵。
    白榆蜷縮在池水邊的床榻上，昏昏沉沉的仿佛做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夢。
    夢裏有她最喜歡的金紫相間的小風車，在初晨的微光裏輪轉過視線格外明亮耀眼。
    她覺得這光亮如此美好，可直直盯著那樣的光雙眼卻格外刺痛，仿佛被火灼燒般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可忽然她麵前多了一個身影，清瘦卻挺拔的。
    他笑容平靜地望著她，上揚的嘴角彎彎，眼神中流露出如同少年般清澈的光。
    覺得那樣的笑容似曾相識，可又格外陌生，她看到那人朝他抬起手，掌心捧著一朵血紅的蓮花！
    六瓣紅蓮！
    白榆驟然從夢中驚醒，意識模模糊糊的，卻再也記不起對方的模樣。
    她先是眯了眯眼，確認此時尚是深夜，卻並沒有如同意料之中的迎上一輪圓月。白衣翩然在夜風裏璨然綻放，衣袂紛飛的是她不能更眼熟的那一身從肩膀傾落而下的白色山茶花。
    霍雲川隨意地站在皎潔的圓月之下，月光仿佛成了無意落在他肩膀上的披風，輕柔地環繞著他。
    他雖然身形清瘦卻依然雙肩寬闊，從容之間就撐起了一方天地。
    偏偏這方天地就在白榆麵前，他的身影輪廓恰好將她遮擋在這其中，剛剛好好，不偏不倚。
    白榆終於完全睜開眼，辨別出霍雲川身形的同時也全然忘記了剛才的那個夢，她剛醒語氣有些迷糊，披散著的黑發垂下來拂過肩頭，揚著一張白得在夜裏都閃閃發光的臉看他，問：“你為什麽……站在這兒？”
    霍雲川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伸過去攙扶掙紮著從床榻上起身的白榆，他的語調甚至比掠過水麵蕩起漣漪的晚風還要溫柔。
    他說，“你說月光刺眼，我想著，站在這裏幫你擋擋。”
    白榆剛抬起一隻手搭在霍雲川的手背上借力，聽了這話卻是當場心裏發軟。
    霍雲川背著月光站著望著她，展露的笑容很淡，可眼神無比真摯。
    “霍雲川”，白榆眼波流轉地望著他，喊著他的全名，“你知不知道……上一個敢在十五進我院子的人類，是什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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