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織怨蠱】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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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彩的臉色瞬間褪去所有血色,滿眼都是被人揭穿的惶恐。
“我、我幫你辦入住……”,阿彩生硬地轉移了話題,轉頭就要往院子裏走。
白瑜笑眯眯攔住了她的去路,輕輕拽住她的衣袖“阿彩姐,你不想報仇嗎?”
阿彩一愣,衣袖滑落,從袖口露出的傷疤蜿蜒如蛇,從手腕一直爬到肘部,凹凸不平的疤痕印記看起來藏著很多不堪回首的故事。
不想報仇嗎?
這句話讓阿彩的心頭一跳,呼吸也驟然跟著急促起來。
她不是沒想過報仇,那些不堪的回憶,她竭力要逃避的過往,如同一把刀輕而易舉劃開已經愈合的傷口。
她想起十七歲那年,寨子裏的鼓藏節剛過,她就被父親逼迫著準備嫁衣。
苗寨當中女子的嫁衣是自己準備的,一針一線繡出湛藍色喜服上的蝴蝶和杜鵑鳥,但絲線當中混著的不是出嫁的喜悅,而是她苦澀的淚。
她無法決定自己將要嫁給誰,這是寨子當中女人的宿命。
她的父親是寨頭,那一天他坐在吊腳樓的火塘邊,火塘裏的柴火劈啪作響,映著他臉上的皺紋,也映著他身後那個男人。
那人是她父親的朋友,也是寨子裏頭第二大家族的當家人。
“彩丫頭,鬆岩幫過咱家不少忙,你嫁給他,以後在寨裏也有個依靠。”
父親的聲音很沉,卻容不得她反駁。
那個男人剛剛死了結發妻子,父親便急著結交拉攏,把女兒送過去給他當繼室。
“可是……鬆岩叔比我大二十歲啊……”
火塘邊的銀壺冒著熱氣,阿彩卻覺得渾身發冷,說話的時候連舌尖都在哆嗦。
她鼓起勇氣說話,剛想說她不想嫁給那個已經垂垂老矣的男人,可話到嘴邊,卻被母親用力掐住了胳膊。
母親的眼神裏滿是哀求,嘴唇動了動,隻說了句“忍忍就過去了”。
她明明是不願的,可這個寨子當中,女人就是沒有任何做決定的權利。
她就這樣披上了自己親手繡的嫁衣,如同她親手為自己製作的牢籠,脆弱的蝴蝶被灌入琥珀,從此被折斷羽翼,失去了翱翔在天空中的資格。
新婚之夜,蒼老的男人喝得酩酊大醉,粗魯地扯掉她的嫁衣,沒有嗬護和溫存,隻有無窮無盡的毆打折磨。
他早已經過了能繁衍子嗣的年紀,可那些愚蠢的尊嚴和麵子讓他把所有怨氣都聚集在了年輕的繼室身上。粗糙的手掌抓著她的的胳膊往地上砸,她疼得眼淚直流,哭喊著求救。
可窗外寨子當中的喜宴還在繼續,人們吃喝歡聚舉杯,將她的痛苦哀嚎都湮滅在人們的歡笑聲當中。
什麽都聽不見了。
沒人會關心她的死活,這個寨子當中的女人就如同是貨物,被父家送去了夫家,便從此跟這個家沒了半點關係。
是的,在寨子裏,男人打老婆是常事。
女人們被教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算被打得遍體鱗傷,也隻能咬著牙忍。
阿彩卻不是那種願意忍耐的脾氣,她先嚐試跟母親傾訴,向她尋求幫助。
可母親隻會說,他是個老實人,就是脾氣急了點,你都嫁給他了,多讓著他點,爭取懷個娃,他就會對你好了。
阿彩知道母親不會向著她,寨子裏的大部分女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她的母親早已經習慣了什麽事都忍氣吞聲,息事寧人就是一輩子。
因為其他女人也是這麽安慰她的,隻會歎著氣說,“誰家不是這樣呢”。
她知道阿婭婆婆是村裏有威望的人,也是唯一連寨頭都不敢輕易招惹的人,寨子裏大大小小的儀式都是她來主持,她是唯一能跟“神明”對話的人。
阿婭婆婆曾經嚐試想要收她為徒,可她的天賦實在沒那麽好,隻能微微感受到一點,沒辦法像越娜那樣,年紀小小的時候,就能與大山當中的草木“通靈”。
但阿婭婆婆偷偷給了她一隻金戒指,那是她母家傳下來的。她說女人手裏必須自己握有金銀,這樣才有機會為自己做主。
她便將金戒指縫在了自己的腰帶裏,牢牢綁在身上,期待著有一天能夠找到機會逃離這裏。
她開始裝著溫順乖巧,討好鬆岩,就算是被毆打辱罵,也對鬆岩百般示好。果然男人被她的溫柔陷阱所哄騙,漸漸對她放鬆了警惕。
於是,阿彩趁著某次得到外出采買的機會時,什麽都沒帶,隻戴了那條腰帶,偷偷離開車隊就一門心思地跑,跑得越遠越好。
她差點就被追上了,不過幸好那個進山來收貨的古玩店老板救了她。
他把她藏在了越野車的後備箱裏,躲開了那些人的追捕。還幫她在古城定居,補辦了身份證,阿彩用金戒指變賣換回來的錢做了些小買賣,還做手工苗繡擺攤賣,漸漸有了積蓄,開起了這家客棧。
她改了名字,再也沒跟寨裏的人聯係過,唯一對救命恩人的幫助是告訴了他寨子的方位以及如何避開寨子裏巡邏的人找到後山的那棵神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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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說他想找古老的玩意兒,便把寨子的傳說告訴了他。
每個苗寨的女子從小就會學習苗繡,她們會把學會之後繡成的第一條帶子綁在那棵樹上,許下對未來的美好心願。
那是一棵祈福樹。
但那棵樹後來……
阿彩不敢再想,她以為自己不會再記起從前,可白瑜的話,卻把她重新拽回了那個滿是家暴和詭異氛圍的苗寨。
“我不會回去的!”
阿彩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打在手背上暈開一片“要是我敢回去,他們一定會打斷我的腿,說我不守婦道,把我沉塘!”
“不用你回去”,白瑜溫柔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拿出棉手帕遞給她“我們隻是想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還是那句話,你不想報仇嗎?”
白瑜盯著她,看阿彩的眼神從脆弱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她想起寨子裏還活著太多跟她曾經一樣的女子,她們可能這一生都被葬送在暗無天日的苗寨當中,根本沒有機會出來看一眼這五彩斑斕的世界。
甘心嗎?
她當然不會甘心了。
阿彩接過帕子擦掉了臉頰上的眼淚,眼神裏漸漸有了火光。
“好,我幫你。”
她堅定的說。
阿彩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進去說吧,我先幫你們辦入住,寨子裏的事,我慢慢講給你聽。”
白瑜點點頭,臉上又露出了從容的表情“我餓了,麻煩幫我們安排點好吃的吧。”
當暮色把洱海染成墨藍時,阿彩已在客棧天台支起了銅鍋。
雲南當地最出名的菌子鍋,燒鍋子用的是鬆針,劈啪跳動的火焰燒得鍋裏奶白的高湯咕嘟冒泡。
阿彩熟練的把各色的雞樅、牛肝菌等菌子扔進湯裏,食材在湯裏活潑的翻湧著,鮮氣混著晚風裏的洱海潮氣,彌漫了整個天台。
“從洱海到苗寨,至少要開四個小時的車。”
阿彩擦了擦手上的油星,又往鍋裏撒了把切碎的薄荷,翠綠的葉子在湯裏打了個滾,散發出清爽的香氣。
“有地圖嗎?”
白瑜挨著天台欄杆坐著,抬眼就是滿湖的星光,她用平板電腦看衛星地圖,在大山裏翻來翻去都找不到阿彩所說的苗寨,很無語地把電腦丟給霍雲川。
洱海像塊鑲了碎鑽的黑絲絨,遠處蒼山的輪廓隱在夜色裏。
“我可以畫給你們”,阿彩舀了勺湯在白瑜碗裏,“但他們現在進出查的非常嚴格,你們真的能……”
阿彩滿是擔憂的表情,雖然白瑜的身手不弱,但畢竟苗寨當中人多勢眾,當初見過她的人又那麽多,她又怎麽可能扮做她毫無破綻?
霍雲川用湯碗抿著鮮醇的湯,一口口很是享受,“別擔心。”
“這個有點酸”,白瑜淺啜一口湯水,被酸得皺起了眉頭。
阿彩解釋起來,“這湯裏放了苗家的酸筍引子,我自己做的。”
“怪不得”,霍雲川點頭,菌子的醇厚混著酸筍的微酸在舌尖散開“很有滋味。”
“苗寨裏有很多這樣的東西,可惜,外麵的進不去,裏頭的出不來”,阿彩歎氣,眼裏是無限的失落。
如果苗寨能與外界往來該多好。
可是那些人就沒辦法用愚昧守舊的那些條規去限製女人們了。
她們就是因為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所以才甘心情願忍讓,假如讓她們知道,外麵的女人早就勇敢地對這些說了“不”,或許她們心裏的那一縷火苗就能燃起熊熊大火了。
阿彩很期待看到那個時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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