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焦土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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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河的旋渦將謝明微重重拍在青磚上時,腐臭味如無數隻蜈蚣鑽進耳道。她吐出嗆進喉管的濁水,指尖觸到塊半融的琉璃瓦——這是謝府正廳屋脊的螭吻殘骸
    十年前那場雷火中,母親曾指著它說:"龍子銜火,不祥之兆。"
    暴雨在廢墟上空織出鐵灰色的羅網,燒焦的梁木橫亙在積水中,像一具具炭化的屍骸。
    踩過綿軟的灰燼層,靴底忽然硌到硬物。半截青玉鎮紙陷在淤泥裏,"永昌二十四年工部監製"的銘文被血漬浸染,她恍惚看見八歲的自己打翻父親書案,這方鎮紙滾落時磕出的缺口,正與眼前裂痕嚴絲合縫。
    "明姑娘竟尋到此處了。"沙啞的嗓音裹著水汽從斷牆後滲出,老仆提著六角宮燈緩步走來。燈罩上暈染的墨竹圖斑駁脫落,恰是母親投江前夜未完成的《瀟湘夜雨圖》。
    謝明微的銀針在袖中震顫,她盯著對方脖頸處腫脹的奴印——那暗紅斑痕正在皮下蠕動,仿佛有什麽活物要破皮而出。
    宮燈突然爆出幽藍磷火,照亮後方半塌的戲台。焦黑的戲服懸在梁柱間隨風擺動,金線繡的仙鶴缺了尾羽,與官銀箱上的紋樣如出一轍。
    老仆腐爛的指尖撫過燈罩,墨竹葉片的脈絡突然滲出金液:"三更天該唱《鎖麟囊》了,老爺最愛薛湘靈的唱詞......"
    謝明微的銀針破空而至,卻在觸及老仆眉心時穿透虛影。磷火聚成的人形指向廢墟深處,那裏有口八角琉璃井,井沿鎮魂鈴的裂痕與她袖中虎符的紋路遙相呼應。
    當她靠近時,井底忽然傳來塤聲,吹的竟是母親哄她入睡的《雨霖鈴》。
    井壁青苔間嵌著塊琉璃碎片,倒映出父親模糊的麵容。謝明微伸手觸碰的刹那,記憶如潰堤洪水洶湧而來——雷雨夜的父親將《青囊書》殘頁塞進祠堂牌位夾層,鎏金封麵擦過他腕間新添的針孔;
    母親對鏡將血珠耳墜浸入藥汁,銅鏡邊緣陰刻的仙鶴斷尾處沾著鄔江淤泥;三皇子侍從抬著鎏金箱跨進書房門檻時,箱角暗紅的陰屍苔正往下滴水......
    "當心!"戲台方向傳來暴喝,玄衣男子的麵具擦著耳際嵌入井沿。裂縫中鑽出的金翅蠱蟲瘋狂啃食琉璃殘片,謝明微翻轉麵具,內層防偽印記與父親私印的九曲紋分毫不差。
    暗河方向傳來金鐵交鳴,三十六個銀鈴儺麵人踏浪而來,他們手中的分水刺刻著工部兵器監的"癸未"暗記——正是謝父任工部侍郎那年的幹支。
    老仆的宮燈突然墜井,沸騰的井水托起二十具琉璃棺。每具棺內都封著戴翡翠扳指的手掌,謝明微認出戶部侍郎夫人拇指的赤丹痣。當棺蓋陰刻的《千金方》殘頁在藍火中重組,
    "以謝氏嫡女為皿"的朱批顯現時,她懷中的玉佩突然發燙,淡金汁液滲入棺槨縫隙,那些蒼白的指尖竟開始抓撓琉璃內壁。
    "這才是鎖龍陣的真貌。"玄衣男子撕開衣袖,遍布針孔的手臂令謝明微瞳孔驟縮——皮膚下凸起的銀蟲正拚出謝府建築圖,東廂房的位置對應鄔江漕運碼頭,祠堂的方位恰是太醫院煉藥坊。
    他將染血的《水經注》殘卷拋向井口,枯荷與水藻在漩渦中連成星圖,鬥柄直指皇宮太液池中的瀛洲島。
    禁軍鐵蹄聲穿透雨幕時,謝明微攥緊了從井底摸出的銅鑰匙。齒痕與三皇子私印的蟠螭紋完美契合,這分明是開啟祠堂牌位夾層的秘鑰。
    銀鈴儺麵人的分水刺襲來刹那,母親投江前的囈語突然在耳畔炸響:"月照琉璃井,血書鎮魂鈴......"
    謝明微旋身避開寒芒,靴跟碾碎半塊青磚。碎磚下的陶甕裏蜷著具幼童骸骨,腕間銀鐲刻著"長命百歲",正是她七歲失蹤的貼身丫鬟小滿。
    骸骨胸腔內塞著卷焦黃賬冊,永昌二十三年的漕銀數目旁,赫然蓋著父親任工部侍郎時的朱砂私印。
    "明姑娘可知為何選你作藥引?"玄衣男子突然咳出帶著銀蟲的黑血,麵具下傳出骨骼錯位的脆響。
    他暴睜的右眼泛起金芒,左眼卻如死人般渾濁:"謝氏女的血能化漕銀為藥,這秘密從你百日抓周抓到虎符那日就......"
    禁軍玄鐵連弩的破空聲撕裂了他的尾音。掌櫃破碎的胸腔從濁浪中浮起,半塊玉枕殘片卡在肋骨間,三皇子私印的紋路正被血水衝刷清晰。
    謝明微在箭雨中滾向雷擊木,掌心被螭吻殘骸的符咒烙出血痕。淡金血液滲入焦木時,整片廢墟突然震顫,祠堂地基處傳出機括轉動的轟鳴。
    當第一縷月光穿透烏雲照在琉璃井上,井水突然凝結成冰。二十具琉璃棺在冰麵上投射出交錯的血影,漸漸拚成《璿璣圖》的輪廓。
    謝明微的銀針在血影間遊走,忽然刺中某個熟悉的回文結構——那正是母親肚兜上未完成的刺繡圖案。
    "原來如此......"她將虎符按進祠堂殘碑的凹槽,碑文陰刻的殄文突然流動起來。玄衣男子破碎的嘶吼聲中,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
    當最後一道鐵索沉入暗河,太液池方向的夜空突然亮起血色煙花——那是東宮豢養的死士傳遞的屠城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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