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煙雨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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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如鼓點般,在漕船的烏篷頂上敲出綿密而清冷的節奏。雨絲細密,仿佛是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世界籠罩其中。
謝明微手持油紙傘,緩緩走過濕漉漉的纜繩旁。那傘麵上精致的纏枝蓮紋,在江水的映襯下泛出幽幽的光芒,宛如一朵在風雨中獨自綻放的神秘花朵。
她的目光落在那艘貼著“揚州沈記”封條的貨船上,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母親曾經說的話在她耳邊回響——真正的揚州商人,從不在雨季運絲綢。
這句叮囑如同一個隱藏在暗處的謎題,讓她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警覺。
“姑娘的傘要淋透了。”一個清朗的男聲混著雨絲,輕輕蕩入她的耳際。素白的袍角拂過她鞋尖繡著的銀蝶,帶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謝明微抬眸望去,隻見來人將青竹傘傾向她的鬢邊。那傘骨上雕刻著揚州二十四橋的精美圖案,在雨中泛著冷冷的光,仿佛在訴說著揚州的煙雨朦朧與繁華舊夢。
他的眼尾有一顆朱砂痣,隨著笑意微微顫動,恰似母親妝奩裏那枚波斯血玉髓,神秘而迷人。
謝明微微微後退半步,不經意間,繡鞋碾碎了甲板上黏著的金絲線頭。
那線頭的旋紋左三右四,正是崔氏私販貢品的鐵證,此刻卻正混在沈硯舟袍擺沾著的揚州香粉裏,這一意外的發現讓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沈硯舟俯身拾起線頭,指節不經意間掠過她的袖口,那觸感讓謝明微微微一僵。他掌心的老繭在絲帛上刮出細微的聲響,那是常年把玩機括留下的痕跡,仿佛在訴說著他不為人知的秘密。
謝明微嗅到他襟前殘留的迦南香裏,混著一縷邙山鐵礦特有的腥氣,這股味道讓她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心中暗自思忖著眼前這個看似溫潤如玉的揚州公子,究竟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一麵。
貨艙內,桐油味混著潮氣撲麵而來,讓人感到一陣壓抑。謝明微撫過貼著“沈記”封條的檀木箱,指腹觸到箱角暗刻的突厥狼頭徽。
沈硯舟的竹骨折扇突然抵住箱蓋,動作果斷而敏捷,仿佛是怕她輕易打開。
“謝姑娘可知揚州匠人的規矩?開箱需焚三支安息香。”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帶著一種神秘的誘惑。
謝明微腕間銀針輕顫,針尾磁粉已悄然吸走扇骨暗藏的鱗紋薄刃。當香爐青煙嫋嫋升起,她假意咳嗽,袖中藥粉隨風飄入貨箱縫隙。
浸過熒粉的絲綢遇煙泛出幽藍,金線織就的波斯星圖裏,赫然嵌著三皇子府的獨門暗記,這一幕讓她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起來。
“沈公子這安息香,倒像是邙山礦洞的引魂香。”她的聲音清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質問。指尖撫過扇麵繪製的瘦西湖,墨跡在濕氣中暈開,露出了底層繪製的漕運路線。
沈硯舟輕笑一聲,扇骨突然彈開暗格,露出半枚沾著香灰的玉韘——那紋樣與謝府滅門夜丟失的庫房鑰匙如出一轍,這一驚人的相似讓謝明微的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西市香料鋪的波斯銀秤在雨中泛著冷光,沈硯舟修長的手指撫過鎏金香囊的纏枝紋。當秤砣墜落的清脆聲響與遠處驚雷重合,貨架深處傳來的機括聲如同毒蛇吐信般鑽入耳膜,讓人毛骨悚然。
“揚州新到的龍腦,可要贈姑娘品鑒?”他遞來的香匣雕著二十四橋明月夜,榫卯縫隙滲出熒粉色香膏。
謝明微接過時腕間銀針輕挑,匣底夾層滑出半張鹽引——蓋著揚州府印的公文,邊緣卻烙著博陵崔氏的暗紋,這一切的聯係讓她的心愈發緊繃起來。
暴雨突至,她“失手”打翻香匣。混著海鹽的香粉潑在沈硯舟袍角,金線繡著的揚州八怪突然扭曲,在雨中凝成突厥商隊的駝鈴暗記。
沈硯舟扶住她手肘的力道恰到好處,指腹繭子磨過她腕間銀鐲:“姑娘這鐲子的纏絲紋,倒像極了揚州機關鎖。”
茶樓簷角的銅鈴在風中叮咚作響,仿佛在為這場即將展開的風暴敲響序曲。謝明微望著沈硯舟沏茶的姿勢,他執壺的手腕穩如揚州石橋,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一種優雅與從容。
沸水衝開碧螺春的瞬間,茶香裏混進一縷邙山鐵鏽味,那味道刺鼻而獨特,讓她不禁微微皺眉。
“謝姑娘可知揚州評話裏的機關術?”沈硯舟推過茶盞,盞底繪著的蓮花遇熱綻開,露出底層陰刻的《璿璣圖》殘章。
謝明微指節輕叩桌麵,震落簷角積水,水珠墜入茶湯的刹那,圖紙突現血色航線——直指三皇子在邙山的私礦。
“沈公子這茶道,倒是得了揚州匠人的真傳。”她抿茶時袖中藥粉滑落,湯色漸變成詭異的幽藍。
沈硯舟突然按住她執盞的手,掌心薄繭擦過她虎口:“就像姑娘的仁善之名,也得了謝尚書七分真傳。”
邙山的夜雨裹著鐵礦腥氣,謝明微的夜行衣緊緊貼在崖壁上。當她艱難地撬開礦洞石門,沈硯舟的竹骨折扇正抵住她後心:
“姑娘要找的,可是這個?”扇麵映著月光展開,瘦西湖化作蜿蜒礦道圖,波斯星圖標注的節點正泛著血光。
洞內突然響起機括轉動聲,謝明微迅速旋身避開暗箭,腕間銀絲纏住沈硯舟的扇骨。當箭雨釘入岩壁,她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箭簇上的徽記
——三皇子府的獨門暗記旁,竟烙著沈記商號的揚州花押,這一驚人的發現讓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沈公子當真是揚州來的妙人。”她指尖撫過沈硯舟襟前暗袋,勾出半枚帶血的玉韘。當礦洞深處傳來駝鈴聲響,沈硯舟突然將她推向岩縫,竹骨折傘在黑暗中綻開,傘麵二十四橋倒影裏,突厥商隊的狼頭旗正獵獵作響。
暴雨衝刷著礦洞外的血漬,謝明微望著沈硯舟撕碎的駝隊文書。他襟前迦南香混著鐵鏽味,像極了揚州三月腐爛的瓊花:
“謝姑娘想要的真相,可比邙山的礦脈埋得還深。”
她將沾血的玉韘按在岩壁上,紋路與礦脈圖嚴絲合扣:“沈公子從揚州帶來的,不止是香料吧?”當閃電劈開夜幕,她看清沈硯舟眼底翻湧的暗潮——那是揚州運河裏沉了二十年的秘密,正隨著謝府滅門案的血色漣漪,緩緩浮出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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