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梅雨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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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在尚書府斑駁的簷角凝成珠簾,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是天空在傾訴著無盡的心事。
謝明微蜷縮在偏院廊下的陰影裏,那陰影如同她此刻的生活,幽冷而孤寂。
青苔順著潮濕的磚縫緩緩爬上她素白的裙裾,像是在無聲地侵蝕著她僅存的一絲溫暖。陶罐裏的當歸混著艾草,在文火的煎熬下騰起苦澀的霧氣,與東廂房飄來的迦南香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張細密的網,將這小小的偏院籠罩其中。
“姑娘仔細燙著手。”粗使婆子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壓抑的寂靜。她將盛著黍米飯的漆盤隨意地擲在青石板上,盤中混著沙礫的飯粒瞬間濺入了藥罐,發出輕微的聲響。
謝明微微微垂眸,修長的手指輕輕撥了撥炭火,腕間銀鈴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震落了梁上積灰。
那些混著熒粉的塵埃在潮濕的空氣中泛出幽幽的藍光,悄然滲入嫡姐謝明玉途經的鵝卵石小徑,仿佛在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三日前禦賜的紫金魚符被鎖在佛龕青銅匣裏,每日辰時三刻,嫡母禮佛的誦經聲便會和銅鎖開合的輕響一同傳來。
謝明微靜靜地數著佛珠滾過檀木案的節奏,當數到第七十九顆時,東廂房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那是謝明玉在試戴及笄禮要用的九翟金冠,冠上東珠碰撞的脆響,與她搗碎白芷的玉杵聲此起彼伏。在這看似溫馨的畫麵背後,卻隱藏著姐妹間深深的矛盾與算計。
申時的暴雨突然轉疾,豆大的雨珠猛烈地砸在琉璃瓦上,驚散了西跨院的藥香。謝明微望著廊外被雨水衝散的熒粉痕跡,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忽然,她聽見角門傳來車轍碾過青石的聲響。太子太傅顧淮之的鶴氅掃過滿地殘紅,他的到來讓整個偏院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
老仆撐著的油紙傘麵上繪著前朝失傳的《璿璣星宿圖》,傘骨二十四支,暗合紫微垣星數,仿佛承載著無盡的神秘與玄機。
“謝姑娘好定力。”顧淮之枯槁的指尖拂過石桌上的殘棋,鶴氅上沾著的雨珠滾落棋枰,在“天元”位積成小小的水窪。
他的麵容冷峻而深邃,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沉穩與威嚴。謝明微屈膝行禮時,腕間銀鈴輕響,震得棋罐中黑玉棋子微微顫動:
“太傅冒雨前來,可是要為三皇子當說客?”她的語氣平靜而冷漠,眼神中卻閃爍著警惕與防備。
老人低笑一聲,從沉香木棋盒中取出永昌二十三年的舊譜。泛黃的紙頁在潮濕的空氣中緩緩舒展,某處棋局旁留著謝尚書遒勁的朱批——“七月初三,熒惑犯輿鬼”。
燭火將棋室割裂成明暗兩界,顧淮之的白子穩占西北天市垣,謝明微的黑棋則如流雲散落四方。
“謝姑娘可知,令尊最後一局棋讓了老夫三目?”太傅的銀須掃過棋譜上暈開的墨跡,“就在漕銀案發前三日。”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深意。
謝明微的銀針悄然刺入棋罐夾層,她的動作輕柔而精準,沒有絲毫破綻。
“太傅今日攜永昌二十三年的棋譜前來,莫不是要替故人續完這殘局?”她忽然落子東南,黑玉棋子撞得白龍七寸微顫,混著熒粉的塵埃從棋罐裂縫中騰起,在潮濕的空氣裏凝成殘缺的運河圖。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與算計,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顧淮之的茶盞在青瓷托上輕旋,潑出的君山銀針混著藥香滲入棋枰。檀香木紋遇水顯形,三皇子封地的糧倉標記泛著詭異的幽藍。
“謝姑娘這手‘流雲式’,倒比令尊多了幾分陰鷙氣。”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與試探,眼神卻愈發專注。
戌時的裴府後園,暴雨在孔雀紋地磚上撞成碎玉。裴昭攥著三日前謝明微贈的玉梳,她的麵容精致而美麗,眼神中卻透著一絲迷茫與不安。
忽然,她聽見角門傳來馬車轆轆聲。顧清影的天水碧襦裙掠過雨幕,發間玉簪墜著的東珠在燈籠下泛著冷光,恰如詔獄寒鐵映著火把的模樣。她的步伐輕盈而優雅,仿佛與這黑暗的雨夜格格不入。
“裴姐姐安好。”少女屈膝行禮時,襟前的孔雀銜芝紋掃過石桌上的殘局。
看著顧清影蔥指拂過棋譜,混著熒粉的墨跡突然在潮濕中流動,顯形北境輿圖的瞬間,謝明微腕間銀鈴的脆響仿佛穿透雨幕傳來。她的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仿佛一場巨大的陰謀正在悄然展開。
子時的尚書府籠罩在藥香與黴味交織的霧氣裏。謝明微望著顧清影在廊下撫琴,
少女指尖流淌的《胡笳十八拍》忽變調式,第七個顫音處藏著的節奏。琴案邊的藥罐騰起氤氳,混在當歸裏的赭石粉悄然滲入陶土縫隙。她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與思索。
“謝姐姐覺得這曲子如何?”顧清影的聲音清脆而甜美,卻帶著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清越動聽。”謝明微的銀針挑開琴弦,磁粉吸走雁柱下的蠟丸,“隻是少了塞北的殺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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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咳嗽,帕中血沫濺在裂開的東珠上,混著熒粉的液體突然沸騰,將琴麵燒出個北鬥七星的孔洞。她的眼神變得冰冷而堅定,仿佛在這一瞬間看穿了一切。
五更天的暴雨衝刷著太傅府的鎏金匾額。顧淮之枯槁的手扣住棋譜,看著謝明微將北境軍械圖按在裂開的東珠上。
銀鈴震碎蠟丸的刹那,二十口鐵棺鑰匙裹著腐肉墜地,每把都刻著漕銀案的沉船坐標。他的臉色變得蒼白而震驚,眼中透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謝姑娘以為這就夠了嗎?”太傅的鶴氅在穿堂風中揚起,露出內襯暗繡的突厥狼頭紋。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憤怒與絕望。“這朝堂之上,誰人的袍服底下沒藏著幾具白骨?”他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敲打著謝明微的心靈。
謝明微的素紗襦裙掃過滿地密信,忽然俯身拾起燒卷的棋譜。她的動作輕柔而緩慢,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決絕與堅定。
“太傅可知,我父親在最後一頁留了什麽?”她將焦黑的紙頁按在老人胸口,永昌二十三年的朱批在體溫下顯形——“熒惑守心日,當焚紫微”。她的聲音冰冷而低沉,仿佛是從地獄傳來的審判之聲。
……
晨光刺穿雨幕時,謝明微的素紗襦裙已熏滿禦賜龍涎。她望著顧清影在刑架下撫琴,少女天真爛漫的眉眼裏,映著玄甲軍從太傅府抬出的二十口鐵棺。裴昭的孔雀披帛突然纏住她手腕,金線在潮濕中繃緊如弓弦。
“你早知顧清影是太傅的餌?”裴昭的聲音顫抖而憤怒,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痛苦與失望。
“姐姐又可知……”謝明微的銀針挑開裴昭襟前暗袋,半枚玉玨與棋枰裂縫嚴絲合扣。她將灰燼抹在對方染著丹蔻的指尖,語氣冰冷而無情。
“你三日前打翻的安神香裏……混著能蝕穿寒鐵的觀音淚?”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嘲諷與不屑,仿佛在看著一個愚蠢的可憐蟲。
暴雨在青石板上匯成血溪,謝明微望著沈硯舟在城樓陰影中收攏竹骨折扇。那人月白錦袍上的璿璣繡碎成星塵,每一步都踏著她父親用骨血繪就的棋局。
他的麵容冷峻而堅毅,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深沉的城府與智慧。他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場陰謀鬥爭如同一場殘酷的棋局,每個人都在其中掙紮求生,而最終的結局卻無人能夠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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