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燼局連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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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的梆子聲碾過歸墟城青石板路,驚起簷角銅鈴一串清響。謝明微倚在紫檀龍紋禦座上,指尖摩挲著《魯班律》批注的朱砂痕跡。
    鎏金狻猊爐騰起的迦南香裏混著鐵鏽味,那是三日前刑架青銅釘上未擦淨的血腥——沈硯舟的琵琶骨曾在此處被鐵鉤貫穿,血珠濺落時如紅梅綻在雪宣。
    "陛下,工部急奏。"
    暗衛統領江懷硯立於廊柱陰影處,玄色勁裝將頎長身形勾勒出刀鋒般的銳利弧度。冷玉雕琢的側臉被簷角銅鈴割裂成明暗兩界,高挺的鼻梁投下劍刃似的陰影,薄唇如淬過霜雪的刀尖微抿。
    寒潭映月般的眼睛此刻半垂著,鴉羽長睫在眼瞼掃出淡青陰翳,卻在抬眸瞬間泄出星火——那是常年浸在刀光血影裏淬煉出的精光,如同他腰間玄鐵錯銀的雁翎刀,沉在烏木鞘中的殺意被月光舔出一道銀邊。
    他抬手整理護腕時,暗繡雲雷紋的袖口滑落半寸,腕骨凸起處橫著道蜈蚣狀的舊疤,隨著肌肉牽動仿佛在吞咽月光。
    夜風掠過回廊,他耳後垂落的墨色發帶與馬尾倏然分開,露出左側耳垂上嵌著的赤金螭紋扣——這是暗衛司統領獨享的殊榮,此刻卻在搖曳的光暈裏泛著獸瞳般的幽光。
    江懷硯的月白蟒袍掠過殿門銅環,帶起幾片未化的殘雪。火漆裂成蛛網的密折展開時,謝明微嗅到邙山特有的硫磺氣息。
    浸過明礬水的字跡在燭火下洇出靛藍:"鹽井掘至三百丈,發現千機引殘件十二,皆刻沈氏雙螭紋。"
    她屈指叩響玄鐵鎮紙,這是用沈硯舟書房抄沒的兵器熔鑄而成。暗藏的機簧應聲彈開,半幅繪著北鬥暗紋的羊皮卷垂落案頭,邊角殘留的焦痕與三年前兵部失火案證物如出一轍。
    "去刑部提人。"護甲尖劃過羊皮卷上某處墨點,"讓颺虞衛盯著工部右侍郎——昨夜突厥商隊進城時,他府上後廚多宰了三頭活鹿。"
    江懷硯領命退下時,謝明微的餘光掠過他腰間新換的鎏銀劍鞘。那日沈硯舟受刑時,正是這柄軟劍挑斷了叛臣的手筋,血珠濺在江懷硯眼尾,倒像是點了顆胭脂痣。
    刑部地牢的滴水聲與鐵鏈拖曳聲交織成網。謝明微隱在暗格後,看老匠人枯瘦的手指捏著鹽井殘件,在火把下翻轉出孔雀石特有的幽光。那布滿裂痕的指甲突然顫抖,齒輪內側的魯班紋映在他渾濁瞳孔裏,恍若惡鬼開眼。
    "永昌二十三年的製式..."老人喉間發出破風箱似的喘息,"當年礦難後改良的倒刺,需在戌時三刻淬三次孔雀石液。"
    他佝僂的脊背突然挺直,袖中抖落的鐵屑在地麵拚出北鬥殘陣,"沈大人說過,這是給..."
    話音戛然而止。謝明微的護甲已扣住他咽喉,將人重重摜向鹽晶屏風。暗格彈出的《邙山礦誌》嘩啦散落,永昌二十三年的記錄頁上,突厥文字在血跡中浮現如蝌蚪遊動。
    "陛下饒命!"老人額角在鹽晶上磕出血花,"那些機關是沈...沈硯舟逼我們埋在鹽脈裏的!"他的眼珠突然暴凸,後頸細針在火光下泛出孔雀藍——正是沈硯舟獨門暗器觀音淚的色澤。
    江懷硯的劍尖挑開屍身衣襟,鎏金令牌滾落時帶著工部右侍郎私印的沉香餘味。謝明微用帕子裹起那枚染血的觀音淚,忽然想起去年圍獵時,沈硯舟曾用此物擊落她鬢邊流蘇。那日秋陽正好,他跪在枯葉中說:"臣的暗器從不沾血。"
    五更的薄霧漫過朱雀大街,謝明微的翟車碾過青石板上未幹的血跡。車轅卡入裂縫的刹那,十二支弩箭破空而來,箭簇淬的孔雀膽在晨霧中泛著妖異的藍。她反手掀翻鎏金案幾,箭矢釘入檀木的悶響裏,混著地底機關轉動的哢嗒聲。
    "護駕!"
    颺虞衛的玄鐵盾結成龜甲陣,卻擋不住自地縫刺出的青銅倒刺。謝明微的孔雀紋披帛纏住石獅,淩空翻身時瞥見暗巷裏赤金額飾的殘影——阿史那雲羅的彎刀正剖開屍體胸腔,取物的手勢與三日前刑部滅口案分毫不差。
    "留活口!"
    江懷硯的劍鋒擦著突厥公主耳際掠過,削下半片金箔額飾。阿史那雲羅旋身擲出的彎刀撞上玄鐵盾,火星迸濺處,幾點靛藍礦渣粘在謝明微的披帛金線上。那是邙山鹽井特有的孔雀石粉末,與三日前刑架上的血鏽如出一轍。
    "陛下請看。"江懷硯用絲帕托起刺客齒間的蠟丸,半截工部糧倉封條正從裂縫中探出,"這批陳糧本該在除夕賑災時耗盡。"
    謝明微捏碎蠟丸,靛藍粉末在掌心凝成北鬥星圖。她突然想起沈硯舟臨刑前的笑,染血的牙齒白得瘮人:"臣給陛下備了場星雨。"
    辰時的日晷影劃過龍椅螭首,謝明微將染毒的弩箭擲在工部右侍郎麵前。箭杆樺木的紋路在晨光中清晰可辨,正是產自對方家族獵場的百年老樹。
    "愛卿可知這箭簇的毒..."她指尖撫過鎮紙暗紋,"要用邙山孔雀石淬煉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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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侍郎的烏紗帽滾落玉階,後頸針孔滲出靛藍血珠。謝明微彈指叩響禦案暗格,《礦誌》殘頁正飄落在他顫抖的膝頭:"永昌二十三年礦難後,你家族庫房多出的三百斤孔雀石——是埋了機關,還是養了私兵?"
    兵部尚書呈上的羊皮卷還帶著馬背的餘溫,焦邊處沈硯舟的蠅頭批注猶在:"戌時三刻淬火,可破玄鐵。"謝明微的護甲突然在"戌時"二字上劃出裂痕——那正是沈硯舟咽氣的時辰。
    "傳旨!"她碾碎蠟丸,靛粉星圖印在聖旨絹帛,"工部所有機關圖譜即刻封存,颺虞衛徹查七品以上..."話未說完,突然有戍衛急報:邙山鹽井坍塌處現地下密室,壁畫所繪正是《魯班律》明令禁止的控魂樞。
    子夜的更漏聲裏,謝明微拆開江懷硯密奏的火漆。藥水浸染的信紙顯出工部地下密道圖,紅點標注處竟與沈硯舟書房暗格中的城防圖重合。
    她撫過奏折上未幹的墨跡,忽然想起某年上元夜,沈硯舟在燈下教她破解機關陣的模樣。那時他廣袖盈風,手指點過羊皮卷說:"最險的殺招,往往藏在求死之局後。"
    "陛下,密室暗格裏找到這個。"
    江懷硯呈上的鎏金匣刻著仙鶴斷羽,斷口處鑲著半枚血珠。謝明微的護甲剛觸到鶴目,暗箭擦著她耳際釘入廊柱——箭杆中空的夾層裏,沈硯舟的血書正被孔雀石溶液腐蝕,逐漸顯露出鹽脈深處的暗樁布局。
    "好個燼中藏局。"她將血書擲入火盆,跳動的火焰裏浮現出沈硯舟最後的唇語。那日刑架上,他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分明說的是:"朱雀橋的煙火,臣給陛下留著。"
    江懷硯突然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城防圖某處:"明日巡視要經過的朱雀橋下,埋著鹽脈暗樁。"
    驚雷劈開夜幕時,謝明微望著廊下被風吹亂的宮燈。火焰中的血書已成灰燼,唯有那句"候陛下於無間"的詛咒化作青煙,纏繞在她翟衣的金鳳紋路上,如同那人慣用的玄鐵鎖鏈,冰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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