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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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螭紋扣獸瞳幽光尚未褪盡時,簷下已傳來紫袍掃過金磚的窸窣聲。新任參知政事頂著一張被酒色蛀空的臉爬進暖閣,將戶部賑災折子埋在謝明微榻前三尺深的脂粉堆裏。牡丹纏枝香爐吐出綿長的煙,將這腐爛的奏報纏成羞於示人的模樣。
    江懷硯的手正懸在雁翎刀錯銀雲紋上。
    "賑銀押送是樞密院副使的妻弟。"謝明微以金錯刀割開雪梨的聲音,驚得新貴人膝蓋觸地。美人榻殷紅羽枕間仰出的素白麵孔流淌著蜜漬砒霜的笑,
    "縱馬踏壞青苗的賑災使,不正是你的好表兄?"
    玄金護腕在月下微振。暗衛統領的目光鎖住塌邊翻倒的荔枝冰碗,鏤金蝴蝶融進糖水裏,恍若當年他跨過十二具屍體背姑娘出教坊司時,她發間搖晃的銀蝶步搖。
    那時濕透的繡鞋還在他護心鏡前滴水,而今滿殿朱紫早把清明月色浸泡成了漿洗官袍的綠礬油。
    "禦史台明日卯時三刻要搜周尚書別院。"攀著奏折的年輕文官喉嚨裏竄著野獸腥氣,"三百兩黃金埋在後園合歡樹下。"
    他說這話時扯開荔枝紋杭綢直裰,狀如剝開層疊果皮,露出懷中鑄造局分贓賬簿。
    謝明微笑出了眼淚。指甲掐入掌心冒險在玉旒山行宮救駕留下的淺疤——橫豎不是她的國,不如教那些噬主的蟲蟻披著龍袍,在貢緞編織的蛹裏扼殺彼此的喉嚨。
    昭陽殿銅鴟吻日日目擊的,不過是六部公卿把經筵講章換成賣官劵契,樞密使紫金魚袋裏顫抖的,全是北疆將士遺孤的賣身契。
    月光突然被割成碎銀。
    當貪官脖頸噴濺的鮮血淋在泥金屏風上時,江懷硯刀尖已挑破三道咽喉。錯銀雲紋遊走如吸血蛭,最後一位禮部侍郎甚至來不及鬆開緊攥的女真密函。
    "陛下要留活口。"
    暗衛統領腕間舊疤活物般掠過屍堆,卻見謝明微赤足踩過粘稠血漬,鳳仙花汁染就的指甲拈起一截斷指,輕巧戳破密函蠟封。
    "好孩子,"她偏頭用那截斷指梳弄江懷硯的墨發,溫熱內髒碎末順著高挺鼻梁滑落,"他們的栽贓還不夠狠呢。"
    月光忽然噬咬暗衛耳垂上的螭紋扣,謝明微看見他睫毛遮掩的瞳孔深處有星火明滅,恍如十年前滄州官道上,那位天狼星般凜冽的年輕探花郎,馬背上還拴著要送給農戶的《齊民要術》手抄卷。
    原來有些骨頭布滿裂紋也不會跪。謝明微藏在玉帶後的舊傷突然滲血,燙過本欲掰碎金螭紋扣的手。望著江懷硯無聲擦拭刀鋒的身影,她把浸透血汙的女真密函扔進火盆。
    火光癲狂跳躍的刹那,突黎部王帳布防圖正在留給樞密院的奏折夾層裏,緩緩舔平最後一道褶皺。
    火舌將女真密函舔舐成灰時,江懷硯收刀時衣袂翻折的弧度,恰如沈硯舟被剝去蟒袍那日刑架上垂落的鎖鏈。謝明微指尖嵌入螭紋扣凹痕,突然暴怒地扯開暗衛統領的護頸,
    ——那道橫貫鎖骨的刀疤不是永初三年的箭傷,是兩年前她親手擲出的錯金匕首留下的。
    "滾去查抄周尚書九族。"她將染血的斷指碾碎在江懷硯肩甲,玄色織金緞裂帛聲裏,暴露出與沈硯舟截然不同的、屬於暗衛的黥刑烙印。
    月前刑場暴雨中咽氣的攝政王,至死用斷指在血泥裏寫的不是"明微",是"機關盡暴君生"。
    銅漏聲催開記憶膿瘡。謝明微撫摸著暗衛耳後隨呼吸起伏的赤金螭紋,眼前卻是沈硯舟琵琶骨被鐵鉤穿透時,濺在她鳳履上的碎骨。
    彼時新帝的九龍氅衣壓著攝政王最後一口氣:"沈相可知教坊司的銀蝶步搖,沾了腦漿便飛不起來?"
    廊下傳來江懷硯拷問犯人的悶哼,與當年沈硯舟受炮烙之刑的嘶吼在黃昏重疊。謝明微突然低笑出聲,將女真密函灰燼混著桂花頭油抹在唇上。
    多像啊,這截被玄甲包裹的脊梁,這束浸透血腥仍不肯彎折的月光——可她偏要撕開相似皮囊,看清底下匍匐的終究不是滄州官道上,那個笑著替她撿起《齊民要術》的沈硯舟。
    "再像也不是他。"
    她咬碎螭紋扣濺出的金屑,如同咬斷刑場上沈硯舟最後的舌根。江懷硯沉默著將雁翎刀舉過頭頂,刀身倒映出謝明微扭曲的笑靨,恰似當日她踩著攝政王碎裂的膝蓋,
    將那句"罰俸三年"的朱批塞進他湧血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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