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時，謝明微將染血的玉玨浸入沙丘泉眼。青銅紋路遇水即發燙，二十八宿星圖在漣漪間投下搖曳倒影。
    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半塊玉玨說"天樞為鑰"，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麵凹痕——竟與昨夜隕星劃過的軌跡完全吻合。
    駝隊重新啟程的蹄聲驚破幻思。謝明微抬頭望見商隊首領的玄色短打混在牧民中，那人左耳金環隨著咀嚼動作閃爍，分明是樓蘭祭司獨有的蛇形穿孔。
    她佯裝整理鬥笠，餘光瞥見對方腰間骨笛纏著的紅繩，繩結竟是大唐內廷特製的同心結。
    "姑娘的銀甲倒是比月牙泉還澄亮。"領隊商人忽地策馬貼近，鬥笠下露出半張布滿刺青的臉。
    謝明微按住腰間躁動的鎖魂鏈，發現對方袖口隱約露出半截青玉扳指——與欽天監官員的製式分毫不差。
    風沙掠過時，她嗅到一絲熟悉的沉水香，和那夜在茶棚遇見的蒙麵人氣息如出一轍。
    三十裏外殘垣斷壁間，商隊駱駝突然齊刷刷跪伏。謝明微順著獸類本能的震顫望去，雅丹地貌裂開百丈缺口，陰風吹出秦漢風格的銅車馬隊列。
    領頭青銅馬上端坐的骷髏仍握著斷裂的旌旗，幡麵殘存的"樓"字被新鮮血跡覆蓋，分明是昨夜斬殺商隊首領時濺上的。
    鎖魂鏈自動飛向地宮入口，銀絲穿透九重機關後，穹頂北鬥七星陣突然轉動。謝明微借著星光看清墓道壁畫：
    盛唐衣飾的工匠正在雕刻星圖，而監督他們的樓蘭貴族臉上，赫然戴著與商隊眾人相同的青銅指套。
    最末一幅畫中，父親身著兩國服飾，左手按著幼嬰頭頂的星砂，右手卻握著刺入同胞心口的匕首。
    "原來我們都在騙自己。"玉玨突然發燙，映出父親虛影。他指尖點在壁畫某處，那裏描繪著雙生子在星圖兩端，妹妹眉心嵌著冰晶，而姐姐繈褓裏藏著半枚帶血的青銅戒。
    謝明微摸向心口，發現鎖魂鏈銀芒正順著血脈流向丹田，體內龍魂竟與地宮星圖產生共鳴。
    穿過三重殉葬坑後，青銅門轟然洞開。敦煌夜市的喧嘩撲麵而來，謝明微卻覺寒毛倒豎——所有商販都長著李延年的臉，連叫賣聲都帶著欽天監特有的綿軟尾音。
    糖畫攤主用麥芽糖勾勒出樓蘭蓮花紋，糖漿落地瞬間化作黑血滲入磚縫。
    "謝將軍可要嚐嚐故國風味？"茶棚掌櫃掀開簾幕，十八個"李延年"正在慢條斯理地沏茶。謝明微注意到他們手腕轉動角度完全一致，沸水衝茶時蒸騰的熱氣在空中組成星圖軌跡。
    當她觸碰青瓷碗的刹那，碗底樓蘭紋突然活過來，沿著桌案爬向二樓雅間。
    鎖魂鏈銀絲如蛛網封住門窗，卻攔不住飄落的茶梗。每根茶葉墜地即成小蛇，鱗片折射著不同時辰的星象。
    謝明微踩碎第七條蛇頭時，終於看清雅間珠簾後的身影——玄色衣角沾著樓蘭特有的赭石粉，腰間骨笛紅繩係著半枚青銅戒，與她懷中殘卷缺失的部分嚴絲合縫。
    地動山搖中，謝明微跌進記憶幻境。七歲生辰夜，父親抱著孿生姐妹穿過祭壇星圖，腳下青銅板突然翻轉。
    她看見另一個自己被冰晶封印在祭壇深處，而父親將龍珠剖成兩半，帶著血腥味的半顆塞進她口中，另半顆卻在掌心跳成灰燼。
    "你以為鎖魂鏈真是護你周全？"幻境外傳來骨笛淒厲的嘯聲。謝明微驚覺銀甲正在融化，星砂蝶翅膀剝落處露出森森白骨。
    商隊眾人從陰影中走出，每個人脖頸都浮現出樓蘭祭司的蛇形刺青，他們抬起的手掌心裏，青銅指套拚湊出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圖。
    當第一根銀絲刺入心口時，謝明微反而笑了。龍魂精血順著鎖魂鏈奔湧，地磚下的青銅脈絡次第點亮。
    她終於看清商隊首領左耳金環並非裝飾——那是控製樓蘭遺民的機關樞紐，此刻正在骨笛聲中滲出黑血。
    玉玨突然飛至穹頂，將北鬥星光聚成熾白光柱，照出牆上父親留下的血書："雙星同曜則陣破"。
    謝明微扯斷鎖魂鏈的瞬間，地宮二十八宿陣眼同時炸裂。青銅馬隊化為流沙塌陷，露出底層累累白骨——竟是三百年前失蹤的樓蘭工匠。
    商隊首領麵具碎裂，露出與欽天監夏官相同的臥蠶眉，他嘶吼著吹響骨笛，整座地宮開始向流沙漩渦墜落。
    "原來我們都是棋子。"謝明微抓住飛散的星砂蝶，它們在她掌心組成完整的河圖洛書。玉玨吸盡地宮殘光後，顯露出內部暗格中的冰晶鑰匙。
    當她將鑰匙插入祭壇核心時，父親虛影最後一次浮現，手指點向東方："去長安，找太史局地底的渾天儀......"
    衝出地宮時星辰西墜。謝明微望著鎖魂鏈銀芒盡褪後的素白鏈身，發現每粒銀珠都刻著不同的星圖方位。
    遠處商隊駝鈴又響，這次她清晰看見輜車裝載的陶罐裏，封存著與冰晶鑰匙形狀契合的青銅匣——匣麵樓蘭蓮花紋下，隱隱透出盛唐宮燈的雕花輪廓。
    黎明前的戈壁上，謝明微將冰晶鑰匙拋向天際。鑰匙遇晨光即化彩虹，灑落的星砂在沙地長出連綿烽火台。
    她撫摸著新生的鎖魂鏈，素白鏈身突然映出長安城輪廓，西市胡商正在叫賣貼著樓蘭紋樣的唐三彩馬。
    "姑娘這鏈子倒是別致。"茶棚裏歇腳的老者掀起眼皮，渾濁瞳孔裏閃過星圖殘影。謝明微猛然起身，卻見對方袖口露出半截青玉扳指，紋路與欽天監監正的完全相同。
    風卷起老者鬥笠的瞬間，她看見其耳後隱約的金環印記正在滲血。
    駝隊消失在地平線時，謝明微對著朝陽舉起玉玨。青銅表麵樓蘭蓮花紋突然遊動，花瓣次第展開露出夾層裏的絹帛。
    她借著晨光看清上麵八個朱砂小字："渾天儀轉，雙星歸位"。
    沙丘背陰處，昨夜地宮湧出的黑血竟開出大片藍紫色鳶尾，每朵花心都凝著顆帶星圖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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