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微站在敦煌城樓眺望東方時，鎖魂鏈突然在腰間震顫起來。原本銀白的鏈身不知何時覆上了層青苔，那些從西域帶回的星砂蝶竟在鏈節縫隙間築起蜂巢狀的巢穴。
    她摩挲著冰晶鑰匙邊緣的鋸齒，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半塊玉玨說的"天樞為鑰"——此刻玉玨正在她衣襟內側發燙，表麵樓蘭蓮花紋滲出細密血珠。
    駝隊在玉門關外休整時，賣茶的老嫗盯著謝明微腰間的鎖魂鏈露出異色。
    "客官這鏈子倒是眼熟，"老嫗枯槁的手指捏著陶碗邊緣，"三十年前有個戴玄鐵麵具的官爺，腰間也晃著這般清脆的銀鈴聲。"
    話音未落，關隘處突然傳來銅鉦急響，守軍鎧甲反射的陽光在沙地上拚出個扭曲的星圖。
    謝明微裹緊鬥篷穿過甕城時，聽見牆頭士兵用胡語嘶吼"狼煙"。她抬頭望見天際線處確有黑煙盤旋，但仔細看那煙塵竟組成北鬥七星的形狀。
    鎖魂鏈突然掙脫衣帶飛向城牆，銀絲穿透磚石的瞬間，整個關隘的夯土牆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青銅銘文——竟是失傳已久的《甘石星經》殘篇。
    長安西市的喧囂比想象中更加灼人。謝明微數著腳下青石板的裂紋，發現每塊石頭中央都嵌著粒星砂。
    賣波斯地毯的胡商熱情推開麵前的魯班鎖："姑娘可識得這機關？"木雕朱雀在日頭下投射的影子突然展開翅膀，爪尖正指向太史局方向。
    太史局高牆內飄來沉水香的氣息，謝明微在刻漏聲中數到第七個巡夜更夫時，終於摸到牆角的青銅獸首。
    獅口中銜著的銅環布滿綠鏽，當她指尖觸碰到環內側的星圖刻痕時，整個觀星台突然轉動起來。二十八尊青銅儀仗緩緩移位，露出地下九層星階。
    "謝將軍果然找到了這裏。"紫袍官員從渾天儀陰影中走出，腰間玉帶鉤墜著的正是那枚青銅戒。
    他抬手輕撫儀身，鑲嵌的三百六十五顆銀釘應聲而起，在空中組成立體的紫微垣星圖，"不過你看到的渾天儀，隻是二十八宿大陣最外層的投影。"
    地宮深處傳來熟悉的骨笛聲時，謝明微正將冰晶鑰匙插入渾天儀核心。
    青銅齒輪咬合的轟鳴中，她看見無數個自己從星軌裏跌落——七歲那年被父親抱離祭壇的小女孩，敦煌夜市初見李延年的少女，此刻全部在時光碎片裏伸手向她。
    鎖魂鏈突然迸發青光，那些纏繞其上的星砂蝶振翅飛散，在虛空中織成張發光的羅網。
    "姐姐還是這麽愛逞強。"寒玉祭壇上傳來輕笑。謝明微轉身時鎖鏈已纏住對方咽喉，卻在看清來人麵容時僵住——相同的眉眼，相同的鎖魂鏈，唯獨心口處嵌著半塊龍血玉。
    冰晶封印下的妹妹抬起手，指間把玩的正是昨夜在敦煌城樓消失的玉玨，"你以為父親剖開胸膛隻為取龍珠？"
    渾天儀突然劇烈震顫，三百六十五顆銀釘化作流星墜入地脈。謝明微看著妹妹腳下浮現的星圖，突然想起商隊首領左耳滲血的金環 .
    ——那些樓蘭祭司的刺青根本不是裝飾，而是活體星圖的承載者。當第一滴龍血濺上冰晶時，整個太史局地底開始塌陷，露出深處巍峨的樓蘭地宮原型。
    燃燒的青銅馬車從穹頂墜落時，謝明微終於看清車轅上"鎮國大將軍謝"字樣旁邊的小篆——那是父親用指血添寫的"罪己詔"。
    三百年前樓蘭覆滅那夜，父親帶著半塊玉玨麵聖歸來，袍角沾著的卻不是沙塵而是未幹的禦賜鴆酒。
    "雙生子本就是二十八宿陣的陣眼。"妹妹摸著心口的龍血玉輕笑，冰晶封印下露出與謝明微完全相同的星砂胎記。
    "當年父親將真龍魂封進我這裏，給你的不過是摻雜了大唐國運的偽龍而已。"話音未落，地宮四壁突然顯現無數懸棺，每個棺槨裏都躺著與謝明微容貌相似的女屍。
    鎖魂鏈在劇震中褪去青苔，露出底下暗藏的星砂脈絡。謝明微握著冰晶鑰匙的手突然透明化，她看見自己體內遊走的銀白龍影正在消散，而妹妹腳下蔓延的血色星圖卻越發清晰。
    當第一根鎖鏈銀絲刺入冰晶時，整個地宮響起此起彼伏的青銅指套碰撞聲——那些葬在流沙裏的樓蘭遺民，此刻正在各處古墓中同步蘇醒。
    渾天儀核心的冰晶鑰匙突然融化，滴落的水珠在空中凝成微型銀河。謝明微看著自己映在青銅鏡牆上的倒影，發現鎖魂鏈不知何時變成了兩條——一條纏繞著褪色的星砂蝶，另一條卻泛著新鮮的血色。妹妹的身影在冰霧中逐漸虛化，唯有腰間骨笛紅繩係著的青銅戒始終閃爍。
    "其實我們早就見過。"妹妹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謝明微猛然想起茶棚掌櫃掀開簾幕時，十八個"李延年"中的某個眼神。
    那些出現在敦煌夜市、出現在商隊駝鈴裏、甚至出現在太史局牆頭的"巧合"，此刻全部串聯成完整的星圖軌跡。鎖魂鏈突然飛向穹頂，銀絲穿透渾天儀頂端的琉璃罩，露出外麵正在運轉的真實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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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的晨鍾恰在此時敲響，謝明微看見無數道星光順著鎖鏈湧入體內。那些曾在西域見過的樓蘭鳶尾、在茶碗底發現的蓮花紋、甚至在地宮壁畫裏沉睡的雙生子，全部在強光中具象成實體。
    她低頭看著重新生長的銀甲，發現這次星圖紋路完全改變——原本的二十八宿變成了流動的河洛八卦。
    當謝明微踏著星砂凝成的階梯走出太史局時，西市的晨鼓恰好敲完第三遍。賣胡餅的老漢望著她腰間交錯的鎖魂鏈露出驚詫神色，但很快又堆起笑容：
    "客官可要嚐嚐新鮮出爐的芝麻餅？"謝明微摸出銅錢時突然愣住——錢幣背麵的"開元通寶"字樣正在慢慢褪色，露出底下暗藏的樓蘭文。
    駝隊重新啟程時多了個沉默的向導。那人戴著遮住半張臉的鬥笠，玄色衣襟下隱約露出繡著星圖的白色中衣。
    謝明微注意到他牽駱駝用的韁繩纏著紅繩，末端係著半枚青銅戒。風沙掠過時，她嗅到熟悉的沉水香，和那夜在茶棚遇見的蒙麵人氣息如出一轍。
    "姑娘可知真正的樓蘭城還在何處？"向導在月牙泉邊忽然開口，聲音竟與商隊首領、與欽天監監正、與無數個"李延年"完全重合。
    謝明微望著沙丘背陰處新開的藍紫色鳶尾，發現每朵花蕊裏都凝著顆帶星圖的琥珀。遠處傳來模糊的駝鈴聲，像是有人在唱古老的樓蘭謠曲，又像是玉門關守軍敲擊的銅鉦正在組成新的星圖。
    ——“我不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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