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彌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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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喧囂疑聲被關在了門外,隨之湧上心頭的,便是陣陣委屈。
    走進住所後,映入眼簾的便是牆上掛著的,兩把孩童身量用的劍,那是沈鈺與自己小時候用的,也是他親手打造的。
    腦海裏不自覺的回放著從前與他的過往,胸膛跌宕起伏,在那一瞬之間他便泄了氣,後背不自覺的靠上了禁閉的門。
    他脫力的慢慢滑落,直至跌坐在地,眼眶陣陣發酸,沈駿絕望的看著牆上那兩把,他一直格外珍視的劍,最後痛苦的抱著頭,絕望的說道:“他媽的……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去哪了啊……”
    “有誰能回答我”,他咬碎了牙,淚水大顆大顆的掉落在地,齒間喃喃道:“他到底去哪了……”
    完全不敢去想,當他說出沈鈺已經被逐出無師之巔時的那種心痛,也是直到如今,回想起寒峰那日所對他說的話,他才發覺沈鈺並不是在慪氣,也並不是什麽獨斷專行。
    從決定殺周淮起,他就沒打算給自己留退路,也無法想象他到底做了多久的內心掙紮,才狠下心把自己從無師之巔中剝離出來,把所有的罪責都扛在了身上。
    明明在生他的氣,也明明先錯的是沈鈺,可就在他對晏濤說出那種話的時候,自己卻覺得好愧疚,好愧疚。
    晏濤從來都是睚眥必報的人,無師之巔不給人,他就滿世界下達了懸賞令,逮捕令。不出七日的功夫,沈鈺殺人的事,便傳遍了天下,人盡皆知。
    而那些個同輩也立馬就書信過來,問沈駿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就是無一人知曉他的行蹤。
    此事傳出後,沈駿又問了一遍寒峰,可他的回答還是如舊,這次他甚至還說,已經問過寒川了,可他也不清楚沈鈺的蹤跡。
    不清楚寒川是不願說,還是真不知道,但沈駿已經不想再去求證了,不管沈鈺如今人在何處,他都希望他能平安無事。出現也好,不出現也罷,都已經沒那麽重要了。
    但當此事鬧得天下皆知之時,他雖然希望他平安,可私心裏,卻總盼著沈鈺或許會迫於無奈而出現,可事實卻仍舊不是如此。
    這一次他消失的很徹底,與世完全隔絕,也沒給沈駿留下一點蹤跡。
    從一開始的憤怒,到後來愧疚不安,直至入冬時,他的心已成了一片死寂。
    冬日裏的第一場雪在不覺間悄然降臨,當片片細小的雪花落在掌心上,又消失不見時,沈駿隻感到一陣悵然若失,還有無止盡的傷感。
    許是對沈承運的狀況比較了解,所以當無師之巔被覆上一層若有若無的絨白時,沈駿便意識到,他又該病了。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沈承運這次病的特別嚴重,從最初偶爾會出出門,到後來足不出戶,而如今更是沒離開過床,每日清醒著的時間甚至都沒有兩個時辰。
    難得見到青鸞麵色凝重,在又一次為他把過脈之後,他無力的搖了搖頭,吐出一口重重的歎息,他替沈承運把被子掖好,隨後才起身對沈駿說道:“恕老夫直言,宗主這病一直反複,此次更是來勢洶洶。老夫是傾盡自身全部,也無力挽回……”
    “怎……怎會如此?”眼簾微顫,那種他最害怕的情緒再次浮現,他強忍著心中的不安,問道:“我爹到底怎麽了?”
    “不如……”,青鸞開不了口,他提議道:“請黎月來一趟吧。”
    其實兩人的醫術都大差不差,甚至可以說是平分秋色,可他不知該怎麽對這位,在去年除夕才失去了母親的少主,對他說出他的父親已到了彌留之際這個殘忍的事實。
    尤其是如今距離除夕,已經不到兩個月的時日了,再加上沈承運若是真的沒能熬過去,隻怕寒若曦也是要來的。
    沈駿:“……好。”
    從青鸞要求請黎月長老來時,其實沈駿已經知道了答案,畢竟這兩位長老先生,從來都看不慣對方,對對方也向來是嗤之以鼻。
    可如今他卻放下了身段,要請他過來,所以他就算不說,沈駿也已知道得差不多了。
    看著滿頭青絲,眼簾緊合的父親,沈駿垂下眼簾,轉過了身,他沉默著來到桌案前,寫下了那封無力挽回的信件。
    雖聽說自家父親其實從前是與另一位寒伯伯關係比較好,而寒若曦則是跟自己伯父情同手足,可後來那位寒伯伯病重,而伯父也遭人暗殺。
    所以餘下的人像是無從挑剔,迫於無奈,畢竟在這世間,他們也僅剩下對方了,所以當書信傳出去不到七日的時間裏,寒若曦便帶著黎月長老,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
    而沈駿也見到了一個萬萬沒想到的人。
    寒雪盡。
    如若說他隻請了黎月長老,或許還情有可原,可寒若曦卻攜著寒峰與寒河一同前來,所以這讓他意識到,沈承運或許已經快到了要與自己告別的時候。
    那寒川的出現,便也意味著他也不知道沈鈺在哪裏,他也在找沈鈺。
    沈駿先是給黎月與寒若曦行了個禮,隨後又與那兩兄弟相互行了一禮後,他們便率先進入了無師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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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來時正逢一場細細小雪,而寒川跟在了最末端,像是故意的,又像是他向來就是這種性子。
    隻見一把與雪景融為一體的傘,不疾不徐的來到自己麵前,執傘之人緩緩將傘放下,收起,隨後才掀起眼簾,露出了一雙微挑的鳳眸。
    四目交接的那一瞬,很難得見他沒有以往的淡漠與冷清,他仍舊麵無表情,可眸底卻漾著淺淺的哀傷,以及種種無奈。
    他身著一身無塵之境標誌性的灰色,披著氅衣,眉宇間覆上了一層微乎其微的絨白,明明兩人都沒有做聲,可僅憑這一眼,他們就已在對方的眼中,得到了不想要的答案。
    隨後寒川便垂下了眼簾,從沈駿身邊路過,跟在了他們的末端,一同走上山去。
    來到沈承運的住所時,就隻有寒若曦,黎月,還有青鸞進去了,而他們幾個同輩,則被留在了門外。
    寒川不會說話,但這次卻罕見的沒有離場,隻是與他們隔了一小段距離,靜靜佇立著,抬眸凝視著這一場漫無邊際的小雪。
    自己身旁則站著寒峰與寒河,兩人溫聲細語的與自己談論著近來的狀況,訴說著一些,沈駿自己認為是的“漫無邊際”的話語。
    句句沒提離別,句句不是安撫,可沈駿聽著,心中的悲傷卻愈發沉重,他清晰的意識到沈承運已快到了彌留之際,卻又被這對兄弟倆的溫聲細語給一點一點,微乎其微的治愈著。
    寒峰的笑容像是有某種魔力,他可以是陰鶩,可以是威脅,如今也可以是安撫。總之就是與寒川那張冷臉截然相反,這樣一對格格不入的兄弟,相處起來,外人卻看不到任何矛盾。
    許是失了瑜箐之後,沈承運又病重至此,再加上有著他們這樣鮮明的對比,所以沈駿如今竟能真切的感覺到,自己對沈鈺的思念。
    長輩們在寢殿裏待了多久,他們也就在外麵站了多久。其實按理來說,沈駿應該要招呼他們到別處遮風避雨的地方坐下,可他真的一點都不想離開沈承運。
    哪怕在外麵吹風淋雨也好,怎麽著都行,他就是不想離開,也不肯離開。
    像是如今在這世上,他唯一能得到安全感,唯一的家,便是在沈承運身邊。
    盡管知道不合禮數也不合規矩,可這次,他就偏偏想任性,或許他們也知道沈駿心裏不好受,倒也沒有嫌冷或是累,隻是靜靜的站在他身旁,陪著他等自家長輩出來。
    在不安與冬日的寒冷中,不記得等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們在裏麵都說了些什麽,沈駿想得很雜,他一邊回憶著從前的過往,一邊痛心著沈承運如今的狀況,他甚至不得不去思考之後的日子該怎麽辦,還有沈鈺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直到“吱呀”一聲響,寢殿內的暖氣從身旁泄出,才把沈駿飄遠的思緒給拉了回來,幾人見狀立即轉過身去,隻見寒若曦與兩位先生,都麵色凝重的走了出來。
    而沈駿也終是在他們的表情中,更加篤定了心中的猜測,所以他極度畏懼寒若曦會跟他說些什麽。
    但好在寒若曦似是懂他,但更多的可能是因為彼此心中都有數,所以便不必多言。這幾人也沒留下歇息小住,之後黎月與青鸞又單獨交涉了一番,隨後幾人便要走了。
    “駿兒”,幾人佇立在無師之巔的門口,寒若曦難得態度不似從前般嚴謹,可卻好像又止步於此。那一聲駿兒之後,他便沉默了很久。
    眼看著他唇瓣幾欲想啟,可卻又還是沒發出任何聲音,他抬手拍了拍沈駿的肩膀,輕輕一聲歎息,在寒風中喝出了一團白霧,最後才說道:“我與承運情同手足,而阿峰,川兒,還有初澤,皆是你與塵兒的兄弟。”
    沈駿不由得一怔,當即紅了眼眶,他抿緊了唇線,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寒若曦,咬碎了牙,最後頷了頷首,沉重的應了一聲:“嗯,寒伯伯,你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雪天路滑,多加小心。”
    隨著寒若曦轉過身,寒峰與寒河也來到他麵前與他道了個別,寒峰提醒道:“若有事,千萬不要硬抗,一定要及時書信與我。”
    “是啊澗渂,如今月……”,瞳仁微縮,寒河愣了愣,趕忙及時收住,隨後才小聲道:“千萬不要不好意思,若有能用的上我們的地方,一定要及時書信。”
    “嗯”,沈駿應了一聲,隨即又不自覺的抬眸向寒川看去,二人短暫的對視了一瞬,隨後寒川便垂下眼簾,轉身跟著寒若曦離去。
    在那之後的日子裏,沈承運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差,原先還能清醒幾個時辰,到後來幾乎是每日都神誌不清。
    像是在夢魘中不斷掙紮,可口中念著的全是沈鈺的名字。
    青鸞已經停止了給沈承運用藥,甚至連脈都不搭了,盡管沈駿苦苦哀求,甚至幾次給青鸞跪下,可他仍舊選擇了拒絕。因為他深知,如今那些強行讓他飲下,但卻不被吸收的藥,已成了他身體的負擔。
    與其為了活著的人能心安,倒不如讓沈承運走得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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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一聲聲“塵兒”,還有那一聲聲“對不住”,讓沈駿心如刀割,萬般不解,他甚至覺得這輩子的淚就快要流幹了,可他不能憤怒,亦不能倒下。
    “塵兒,塵兒”,睡夢中的沈承運微仰著頭,他雙目合實,像是睜不開眼,又像是失了光明,他行走在一條深不見底的道路上,不斷東張西望著,試圖尋找到沈鈺的身影。
    “爹”,淚眼婆娑,唇瓣翕動,齒間在哆嗦,沈駿不知所措的看著痛苦不堪的父親,喃喃道:“爹,別找了……”
    “塵兒,塵兒!”雙眸猝然掀開,一滴淚水順著眼尾滑落,他看著麵前哭紅了眼的沈駿,木訥的問道:“塵兒呢?塵兒回來了沒?”
    “他,他”,心髒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抽痛,緊鎖的眉頭,已不記得有多久沒鬆開過了,他咬碎了牙,最後痛苦的回答道:“他不會回來了。”
    “不,不可能”,沈承運搖了搖頭,篤定的說道:“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看我……”
    他臉色煞白,眼底下掛著兩個巨大的烏青,唇瓣在冬日裏幹燥的浮出一層皮屑,臉頰因為身體已停止吸收營養,而微微凹陷。
    看著他如今這般模樣,沈駿不由得覺得,沈鈺如果此刻出現,他定然會安心撒手人寰。而他如今強撐著不肯走,也是因為執念太深。
    “爹,我們到底欠了他什麽?”沈駿的心髒像是遭到淩遲,他痛苦的跪在了床榻邊,顫聲問道:“您為何,為何會如此?”
    母親是這樣,父親也是這樣,瑜箐拚死也要護沈鈺周全,而如今明明已到了彌留之際的沈承運,卻因見不到沈鈺也不肯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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