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己的問題又像是問到了沈承運的痛處，他明顯一愣，眼尾溢出的淚水更加凶猛，眼看著他陷入沉思，接著便抿起唇瓣，最後心一狠，幹脆撇過頭去不再看自己兒子。
    沈駿恨得快要發瘋，先前的那些愧疚與思念已然不複存在。在沈承運病重之前，他仍舊抱有一絲僥幸，覺得沈鈺或許是在慪氣，也可能是因為把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所以他不方便露麵。
    但如今沈承運已然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可他仍舊念著沈鈺，而他卻還是不願現身。
    他覺得不管再怎麽樣，不管他如今到底對自己是什麽態度，就算他恨自己，不願在見到自己，可沈承運跟瑜箐對他如此掏心掏肺，他怎麽著都應該回來一趟，怎麽著都應該來看他一眼。
    見父親如此，沈駿心如死灰，他絕望的站了起來，轉過身，挪動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他的寢殿。
    “啊！！！”沈駿來到無師之巔最高的山頂上，望著麵前一望無際茫茫白雪，聲嘶力竭的吼道：“啊啊啊啊啊！！！！”
    “為什麽？”耳畔回響著微弱的回音，口中噴出團團白霧，淚水源源不斷的溢出，他絕望的質問道：“這到底是為什麽！？”
    “沈月塵！！！”被淚水浸濕的臉頰被風吹得生疼，緊握起拳頭的骨節泛紅泛白，他心一狠，再一次吼道：“你若是再不出現，你我此生便恩斷義絕！！！再無關係！！！你聽見了沒！沈月塵！！！”
    許是風將他的呼喚，威脅，帶給了不知身處何處的沈鈺那，以至於次日清晨，在同門過來告訴他，沈承運已經回光返照了，讓他趕緊過去時，他終是在沈承運住所的院門口，看到了沈鈺姍姍來遲的身影。
    還是那根陌生的竹竿，身著一身黑的他，與冬日裏的雪白格格不入，成了最顯眼的存在，可又與從前不同的是，如今他身後還跟著好幾位跟他一樣，身著一身黑的人。
    但他們都以黑布蒙麵，多數都微低著頭，粗略數數，像是有七八個，但看著卻與常人不太相像，他們不像人，更像是某種邪物。
    無法形容心中那一刻的感受，非常複雜，百味雜陳，興奮，思念，怨恨，痛心，等數不清的情緒混雜在了一起。使得他愣在了原地，與沈鈺對視許久，可最後還是憂心沈承運大過了一切，所以他便扭頭徑直走進了院子裏。
    都清楚沈承運的狀況如何，所以此刻院子裏已經站滿了長老與諸多同門，整個院子裏遠遠望去藍白色一片，見自己進來，他們紛紛回頭，一個個麵色隱忍，眼眶泛紅。
    不安的情緒已到達了巔峰，可隨著身後傳來一個細微的腳步聲，一眾人不由得一愣，紛紛睜大了眼眸。
    沈駿心中有數，他微微側首，看著沈鈺緩緩來到自己身邊，他頓了頓腳步，隨後便徑直朝沈承運的住所走去，而他身後跟著的那八名黑衣人，也緊跟著走了過去。
    也是當衣擺從自己身旁掃過時，沈駿才意識到當初在沈鈺住所裏，感受到的陣陣邪氣並不是幻覺，而是源自於如今麵前的這幾個黑衣人。
    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麽，如今帶著這些人來到無師之巔的他，又想做什麽。
    眼看著他們已經來到了門口，沈駿當即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他直接一個錯身擋在了門口，眼眶泛紅，神色凶狠，他沉聲質問道：“你難道是想把這些髒東西，一並帶進去，去見我爹嗎？”
    聞言那些個蒙麵黑衣人倒是沒有任何反應，而沈鈺也亦是如此，他緩緩抬眸，淡聲解釋道：“不會，隻我一人進去。”
    “你！這些日子”，看到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心中所有的情緒被不斷放大，他忍無可忍的問道：“究竟都去哪了！？”
    可沈鈺還沒回答，屋內便傳來了沈承運虛弱至極的呼喚：“塵兒，是你嗎？”
    見狀，沈駿也隻好作罷，他咬碎了牙，把門讓了出來，對他說道：“去看看他吧，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裏，他每日都喚著你的名字。”
    沈鈺才將手撫在門上，聞言不由得一頓，隨後推門而入，悶悶的應了一聲：“嗯。”
    撲麵而來就是一股冬日寢殿內獨有的暖氣，沈駿合上了門，將寒冷全都關在門外，再回頭時，沈鈺已經來到了床榻邊。
    他嘴角漾著淺淺的笑，眉眼彎彎，聲音甜甜，他對沈承運說道：“伯父，我回來了。”
    “塵，塵兒”，沈承運掙紮著想要起身，可卻被沈鈺輕輕的摁了回去，他提醒道：“不必起身，我就在您身邊。”
    “你，你終於回來了”，沈承運的聲音已虛弱到了極限，勉強能睜開的那雙眼眸，卻又被淚水填滿，他努力的探出鐵青冰冷的手，捉住了沈鈺的手，哽咽道：“不許走了，不許離開駿兒，也不許離開伯父。”
    “好”，沈鈺反握住他的手，笑的更甜了，他揉碎了溫柔，溫聲安撫道：“侄兒哪都不去，侄兒就在無師之巔。”
    懸著的心終是放下，許是他還活著，許是他還平安無事，所以沈駿甚至覺得，如今沈鈺出現所給他帶來的安定感，甚至比瑜箐給的還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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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沈承運已經回光返照了，可他仍舊因為沈鈺的歸來，而感到一瞬安心。他緩緩來到沈承運身邊，對他問道：“爹，我哥回來了，你可安心了？”
    “安心了，安心了”，沈承運喜極而泣，他笑得合不攏嘴，眼尾處那一條條極深的皺紋，深深刺痛了沈駿的心，他愛不釋手的握著侄子的手，喃喃道：“塵兒歸來，往後我便安心了。”
    沈鈺笑了笑，沒有做聲。
    可還未來得及感受任何團聚的溫暖，下一秒，沈承運便側首對沈駿說道：“駿兒，我與你哥，有話要說。”
    難道對我就沒話說了嗎？
    像是斷了根弦，沈駿愣了愣，當即感到一陣不知所措，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隨後頷了頷首，說道：“好。”
    “吱呀”一聲，沈駿又來到了冬日的冰冷中，將哥哥與父親關在了溫暖的寢殿裏。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緊合的房門，他再一次感到一陣悵然若失。
    眸光微閃，發酸的眼眶濕潤了一次又一次，唇邊喝出一團團白霧，心中的不安與不解，將他一次又一次溺死在其中。
    其實他覺得自己並不是不想理解，也不願理解，而是他們好像從來都不願意給自己這個機會，也從未問過自己的感受，看法。
    他們總喜歡把自己關在門外，好像在他們之中，自己才是那個外人。無法猜測沈承運與他到底要說什麽，在被關在門外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覺得漫長無比，煎熬無比。
    而在場的人也亦是如此，沒有人敢上前詢問，也沒有人敢置喙如今的一切，他們都懷著無比沉重的心情，等待著無師之巔的變天。
    因為他們都明白，可能今日過後，麵前的這位少主，將會成為無師之巔新的主人。
    他們痛心著少主的遭遇，也憂心著大公子的狀況，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他們能做的，就隻是見機行事，順勢而為。
    許是悼念沈承運的狀況，今日的雪，下得格外密集。大雪紛飛，似柳絮因風起，又如梨花漫天舞，那潔白的雪花，每一瓣都承載著冬的靜謐與深沉，讓人沉浸在這銀裝素裹的世界裏。
    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仿佛看到了時光的流轉，那些曾經與家人的歡笑與淚水，都在這銀白的世界裏變得模糊而又清晰。
    時間過得太快太快，曾幻想著往後自己與哥哥都成婚，而他們的孩子，會在無師之巔四處留下歡快雀躍的身影。
    而沈承運跟瑜箐，則會守在他們身旁，看著他們打鬧，而笑得合不攏嘴。
    可事與願違，曾幻想的每一件事，每一個願望，都沒有如願，好像除了他們平安長大以外，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在這漫天大雪，烏雲遮蔽的天下，沈駿不知道等了多久，先生同門們個個臉頰鼻尖凍得通紅，可他們連哆嗦，都得小心翼翼，不被察覺。
    而沈鈺所帶來的那幾個黑衣人，身上也已被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但他們卻沒有任何反應，站在那裏，像是沒有知覺的木偶，任由風吹雪淋，也不曾撼動分毫。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氛圍中，毫不例外是最牽動人心的聲響。
    盡管沈鈺已經把動靜放置到了最小，可當房門打開的那一瞬，毫不例外的，還是在眾人耳畔生了很大動靜。
    一時間所有人都循聲望去，隻見身著一身黑的沈鈺沉默的從中走了出來，但這次，他沒再合上門。
    他微微低頭，半張臉被埋在了半披的墨發之中，而在那一刻，沈駿便也瞬間明白了一切。
    其實曾在沈承運受傷之時，他便已經開始在心裏做起了鋪墊，如今回過頭想想，已經有一年之久了。
    原以為到最不希望發生這一切的那日來臨時，他不會那麽猝不及防，可如今，淚水終是溢出了眼眶，而他，仍舊還是那麽狼狽。
    “無師之巔第十七任宗主，沈承運，我的伯父，因病故去，與世長辭”，沈鈺忽然抬起了頭，眼簾微顫，兩滴淚水從眼尾滑落。
    最近一次見到他這般痛苦的神情，好像已經是小寒川因為心病，而被送回無塵之境的時候了。
    而他光是站在那，沈駿的心髒就已經痛的快要死去，淚水源源不斷的溢出，他的唇瓣像是被咬破了一次又一次，留下了好幾個流過血後，泛紅的印子。
    裹著氅衣都能瞧見他止不住在顫抖的身影，像是用盡了自身全部力氣，才強迫自己沒有哭出聲。
    隨著話音落下，院內站著的所有人，一時間全都掀袍下跪，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極其慘烈的聲音。
    “宗主！！！”
    “沈宗主！！！”
    沈駿不自覺的仰起了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寒風灌入鼻腔，他試圖用這種寒冷所帶來的痛，來試圖緩解心中的悲痛。
    淚水劃過早已疼得麻木的臉頰，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絕望的合上了眼簾，將眼眸中的淚水全部趕走，隨後才回正了頭，掀起眼簾，努力張開了口，問道：“我，我爹與你都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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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鈺沒有回答他，他微微低下了頭，目視著前方所有下跪的長老門生，眉頭一蹙，心一狠，他沉聲道：“沈宗主在臨走前，將無師之巔的信物轉交給了我。我，沈月塵，將繼承宗主遺願，成為無師之巔第十八任宗主。”
    雙眸猝然掀開，回憶戛然而止，但這一次，沈鈺倒是沒有那麽慌亂。
    不清楚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融魂前他與寒川在車廂內，而蘇醒時，自己與寒川也仍在車廂內，隻不過如今似是夜晚，而窗外似乎在下雨。
    車廂內點燃了一盞隨風輕擺，一明一滅的燭台，梨花香被雨水浸濕後，倒是格外的清新，沈鈺聞著，隻覺得心如擂鼓的心跳被逐漸安撫。
    回憶起當自己說出繼承了沈承運遺願時，沈駿那張錯愕驚恐的臉，他才感受到胸腔傳來一陣又一陣悶悶的疼痛。
    “你醒了”，他沒有食言，當自己掀起眼簾的第一眼，便是那張熟悉而又清冷的臉，薄唇輕啟，他輕聲問道：“還好嗎？”
    “還好”，沈鈺手撐在地，坐了起來，脫離了被褥的溫暖，絲絲涼風趁機湧入，他坐到了寒川對麵，習慣性的問道：“我這次又睡了多久？”
    “一月左右”，寒川的麵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微弱的燭光映入眼簾，他解釋道：“如今我們正在趕往十二嶼的路上，十二嶼出事了。”
    “發生了什麽？”沈鈺立馬感到一陣不安，他不自覺的挺直了身板，追問道：“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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