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洛陽禁宮裏燈火煌輝。
    顧臨川站在高台上，透過層層疊疊的樓閣，看著洛陽的千家萬戶，內心裏愉悅而期待。
    每個人都有情緒，顧臨川也不例外。
    自從他發動宮變以來，勵精圖治十餘年，終於一掃塵垢，實現了大黎的四海升平。他的驕傲無與倫比，他的威權不容挑釁。
    這天下是大黎天下，大黎天下是他顧臨川的天下。所有的山川河流、牛羊百姓全是他顧臨川的，他才是這大黎天下唯一的主人。
    這十餘年來，他習慣了這樣的威權，習慣了高高在上。他也有能力將天下萬物握於手上，掌於胸中。他讓萬物敬仰，山河俯首。
    但突然冒出一個沈念安，讓他如芒在背。
    顧臨川作為世人稱頌的明君，無論為人還是為君自然都非昏庸之輩。他也不是分不清敵我，辨不明是非。隻是他有他的角度。
    從心而言，顧臨川很欣賞沈念安，仿佛就是另一個年輕時候的他。有能力有魄力，不計身份地位，不怕困境纏身，敢想敢為。
    讓顧臨川耿耿於懷的有兩件事，首當其衝就是沈念安說不清楚的來路和詭異的身體特征。
    如果是換成別人，可能還真不一定在乎，但他顧臨川不行。不說莫名其妙的來路讓他難安，單就一個三乳就已足夠讓他警惕。
    昔年，高祖皇帝還是大禹的朝臣，就因為這個特征和流言被大禹皇帝針對。也許在當時看來是無稽之談，但結果卻顯而易見。
    而一個說不清楚來曆的沈念安，卻擁有類似的身體特征。如果是個傻子也就罷了，偏偏具有逆天的能力，怎麽能讓他不警惕？
    如果僅僅就如此也就罷了，沈念安一年來確實也沒有做對不起大黎，對不起他顧臨川的事，反而真的是幫了他很多忙，讓他的豐功偉績幾近鼎盛，遠邁先帝及前朝。
    如果說一開始顧臨川確實抱著借他人之手將沈念安消滅於萌芽的想法。
    但隨著沈念安在劍南展現出的能力和保護大黎的初心，顧臨川也改變了應對的方法。
    不光因為沈念安每次都能逃出生天，更重要的是他顧臨川非嫉賢妒能之輩。
    如果這樣的一個人真能臣服於他，為他所用，他不介意讓他享受榮華。妹妹已經白給，就是再送一個女兒也沒什麽大不了。
    沈念安確實功勳卓著，但這事兒你要怎麽看它。如果從另一個方麵看，沈念安以死抵罪都不夠抵消他的膽大妄為。
    但他給了沈念安異姓王的尊榮，他甚至默許了他跟妹妹薑念卿的關係。
    他甚至可以給他更多，隻要他臣服！
    但沈念安拒絕了他的善意。他視朝廷規矩為無物，視他這個天子如常人，他拒絕向他臣服，也拒絕向他低頭。
    雖然他們還沒有見麵，但沈念安的意思他領會到了。也就是說他的懷柔之策失敗了。
    那麽剩下的就隻有一條路，無論是沈念安還是周穆慈，都是他顧臨川的敵人。
    當然他倒不至於現在就擺陣仗跟沈念安先打起來，讓周穆慈撿便宜。但並不妨礙他通過其他手段先出一口心中的鬱結之氣。
    男人麽，都懂！
    通過蘇明月找出周穆慈固然是主要任務，但捎帶手的敲打沈念安也並不費事。
    你沈念安又能如何？你會為了一個明麵上跟你八竿子打不著的蘇明月跟朕翻臉嗎？那可真是太好了！一切都將塵歸塵，土歸土。
    在更高層麵的對局中，個人的武力高低反而沒那麽重要，重要的是人心，是勢。就算你身邊人功夫再高，還能做個人間閻王不成？
    而你沈念安也不過如此！跟年輕時候的自己比？終究還是差了點！
    “主上，按說他們應該到了才對啊，怎麽這麽久還沒來？要不老奴去看看？”與陷入胡思亂想的顧臨川不同，溫言倒是臉上有些急色。
    畢竟上次來人說都快到宮門口了，怎麽越等越不見人影了呢？
    “嗯？”顧臨川眉頭一凝。
    好像是好長時間了。難道……？
    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啊，難道沈念安真就耍混蛋了？那可讓朕太失望了！
    “來了……”溫言眼睛一亮道。可是很快眉頭又皺了起來，來人怎麽是宮門守將？
    “怎麽回事？”顧臨川已經感覺不好。
    “啟稟陛下，沈公子在入宮前突然遭遇刺殺，凶手是……”守將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說了，畢竟蘇明月這段時間經常入宮，倒是認識。
    “凶手誰啊？”顧臨川氣道。他已經猜想到周穆慈那兒去了，還真是會見縫插針。
    “凶手是蘇姑娘，蘇明月！”守將低頭道。作為城門守將，很多內情他也沒來得及了解，就趕忙給顧臨川匯報了，畢竟事關重大。
    “你說什麽？”溫言感覺腦子都不屬於自己了，怎麽可能是蘇姑娘呢？這……
    顧臨川也傻住了，千想萬想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時間臉上有些精彩紛呈。
    沈念安破局了！
    破局的手段輕若鴻毛，力若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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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太子殿下正在安排人手緝拿凶手，沈公子生死不知，說是要轉道去別院救治……”城門守將把其他情況匯報了一下。
    溫言的腦瓜子嗡嗡的，自從知道蘇明月的名字就知道這是沈念安演的一出戲。
    實在是太巧妙了，他的腦子怎麽長的？
    “哈哈哈，好好好，妙啊妙！”
    憋了半天的顧臨川大笑起來，手掌還使勁的拍打著身前的玉石欄杆。
    “主上……”溫言揮了揮手讓守將退下，有些擔心的看向顧臨川。
    “過去朕以為他多少沾一點狗屎運所以才無往不利，但現在看，不枉是咱們大黎最璀璨的年輕一代。他這破局的手段你可曾想到？”
    “老奴慚愧！”溫言汗顏道。
    “就是可惜啊，可惜……”顧臨川又使勁的拍打了幾下欄杆。
    沈念安現在就像一道渾身長了刺的美食，如果他沒有那些刺該多好啊！
    “主上，沈公子多智近妖。不過以老奴看，他還是很在乎長公主，要不然這一趟都不會來。主上何不用長公主牽住他呢？”
    “你說的這些朕何曾沒有想過？可男女之間就那麽回事，新鮮勁過了也就淡了。卿兒又大他良多，能牽他多久？更別說陸淮初的女兒還是他名義上的結發妻子……”
    “這……”溫言也麻爪了。
    十多年前種下的果，今日都逐漸長成了遮天的樹。如果說薑南溪一個姑娘家，主上並不在意。可加上一個莫名其妙的沈念安呢？
    “如果真能困住他，朕再送一個女兒又如何？可他真的能安穩嗎？你可別忘了，他從出現到現在隻有一年時間，可鬧出了多大動靜？”
    “更關鍵的是，朕還算是一個皇帝嗎？”顧臨川臉色發苦。說一千道一萬，哪有一個君王天天想辦法巴結一個晚輩和老百姓的？
    顧臨川就連溫言也沒法告訴的是，隻要沈念安這個人存在，就像心裏的疤痕一樣，讓他難以忘記，讓他時時惦記，讓他夜不能寐！
    “罷了，這一局朕敗了，敗的心服口服。按他的意思安排下去吧，大張旗鼓的緝拿凶手交給他處置。天下人都看著我們呢！”
    顧臨川說完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一步步地走入了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夜色之中，直至身影漸漸模糊，最終消失在門口。
    溫言的眼中泛起了一層溫熱，他恍然才意識到，那個曾經意氣風發曾經鬥誌昂揚的少年，如今也已不再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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