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 章 一層薄薄的黑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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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春來的大姐笑著說道:“可不是麽,那年我才十歲,俺小舅矯情,走兩步就嫌累。”
    “俺家二妹妹還有春來和春偉倆人也都五六歲,他們幾個也不哭不鬧,就是一個勁兒跟在後麵走,走不動了也不鬧騰。”
    “俺小舅不行,一累了就哇哇哭,就喊啊,姐夫你快背背我,你快背背我。”
    屋子裏的人哄堂大笑,這麽個奇葩小舅,倒也有意思。
    朱春來接過話茬。
    “後來我和俺媳婦兒結了婚,當時俺娘說,不行分家,把我分出去過日子去。”
    “那時候分家還是丟人的事兒,村裏人都覺著俺家整洋景,俺娘就說啊,孩子日子自己過,她一個老的,住一塊兒忍不住摻和。”
    “老婆婆摻和兒子的事兒,那就是明著和兒媳婦兒不對付,到時候真出了問題,兒子站在中間兒為難。”
    “後來分了家,俺娘和俺爹倆人沒少給俺倆錢。”
    大姐朱春榮笑著說道:“當年我嫁出去也是,俺娘跟我說啊,找男人不用找太好看的,得找踏實過日子的。”
    “這不,我嫁給了俺家當家的,這些年日子過的不錯。當年出嫁的時候,俺娘還特意把家裏的家底子分出來了兩成,她說啊,姑娘和兒都一樣。”
    “一家分兩成,到時候誰也不說她偏心眼兒。”
    孫傳武不由得佩服起老太太起來。
    別說這個年代了,就算是往後幾十年,這種一碗水端平的事兒都很難碰到。
    重男輕女啊,這是刻在骨子裏的老傳統,都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但是,不都是一個爹生一個媽養的麽。
    “老太君倒是明事理。”
    朱春榮笑著點了點頭:“可不麽,俺家當家的當年也說啊,不管咋滴,娶了我,他就是老朱家的兒子。”
    “俺家當家的也是俺娘給我挑的,過了這麽多年,俺們日子過的也紅火。”
    朱春霞哭著說道:“當年我就該聽俺娘的。”
    孫傳武看向朱春霞,朱春榮拍了拍朱春霞的後背。
    “咱娘也沒怪過你,別哭,誰都不想讓咱娘走,但是生老病死就是這樣,到了歲數了,咱也留不住。”
    “別管咋滴,咱娘好歹沒遭罪,也跟咱們交代了後事兒。”
    朱春霞抹了把眼淚:“當年我跟小徐子在一起,咱娘死活不同意,說小徐子心不正,而且喝點兒酒就鬧騰。”
    “我當時不聽咱娘的話,跟小徐子好了,誰尋思,等我生了姑娘,小徐子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喝多了,說錯兩句話直接上來就是一頓打,哪塊兒做的不順他心了,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後來他一聲不吭,直接就跑了,當時咱娘也沒訓我,咱娘說,沒事兒,這都是命,以後擦亮眼睛就行。”
    “後來我碰上了小唐,我當時想著,我帶著個姑娘,小唐也死了老婆,俺們在一起也行。”
    “當時俺娘還是不同意,說小唐這人啊,三角眼,臉上帶著一股狠勁兒,和小徐子一樣,都不是好玩意兒。”
    “結果我還是沒聽咱娘的,這結了婚兩年,他就殺了人蹲了笆籬子。”
    孫傳武看向朱春霞,一臉無語。
    父母不看好的愛情,不見得都是錯的,但是絕大部分都沒好結果。
    老常太太還是產婆,也主紅白喜事兒,那一雙眼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能說直接看透一個人,但是看出一個人的品行,應該問題不大。
    結果呢,朱春霞是一點兒不聽老太太的話,接連吃了兩次虧。
    朱春榮把老二朱春霞摟到懷裏,輕歎了口氣。
    “哎。”
    “你呀,就是性子倔,隨咱媽。”
    “咱媽也說了,這些兒女,你和春華最像她,我和春來和春豔最像咱爹。”
    “咱娘沒怪過你,咱娘就是心疼你,怕你過的不好。”
    朱春榮抹了把眼淚:“你坐月子的時候,咱娘不是生了重病。”
    “當時你大姐夫拎著五斤紅糖和二十斤白麵過來看你和咱娘,當時我和你大姐夫囑咐啊,咱娘和你身子骨都弱,以後天天用紅糖充點兒雞蛋水兒喝。”
    “後來我過年的時候過來了,我看糖罐子裏紅糖還有不少,我就問咱娘,我說娘啊,你喝紅糖水沒有。”
    “咱娘笑著說,說她天天喝紅糖水,後來我才知道,咱娘這一年都沒舍得喝上一口,就怕你不夠喝。”
    “咱娘沒喝紅糖水,咱娘的笑啊,比喝了紅糖水還要甜。”
    說到這,屋子裏的幾個姊妹兒泣不成聲。
    二兒子朱春華哭著說道:“前些年我回家,我在外麵欠了一百塊錢的饑荒,我就找咱媽要。”
    “咱媽問我,非得一百麽,八十不行?”
    “當時我還生氣,我尋思一百塊錢你也不是拿不出來,你咋就不能給我呢。”
    “然後,然後咱娘掏出手絹兒,從裏麵拿出來八十塊三毛四分錢,還拿了五十市斤糧票。”
    說到這,朱春華泣不成聲。
    “咱娘,咱娘跟我說,說,華啊,錢不夠也不能偷搶,他們可以去給我借。”
    “他們還說,他們歲數大了,一天吃不了多少糧食,以後有困難了張嘴,家裏的糧食多拿點兒走。”
    朱春華甩了自己一嘴巴子。
    “我才是咱娘最不省心的孩子啊。”
    “早些年我跟人爭強鬥狠,我給人捅了兩刀,咱娘去人家門口跪了一上午,好歹人家鬆了口。”
    “我進了笆籬子,咱娘和咱爹把我媳婦兒還有姑娘接到了咱家,一直養了她們五年,咱娘那時候都多大歲數了,我,我真不是人啊。”
    朱春來深吸了口氣,掐滅了手裏的煙。
    “行了,咱娘也沒說你啥,你進去的時候,咱娘求爺爺告奶奶的,就想讓你早點兒出來。”
    “這些年你出來以後,雖然來家次數少,但是咱娘每年都說啊,說你變了,變了就好。”
    “她不求咱們大富大貴,就求咱們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咱爹娘現在都走了,咱們,咱們說啥也沒用了,以後過好自己的日子,咱娘看著了也能舒心。”
    說著,朱春來又點上了一根煙,用力地抽了一口。
    他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捂著臉泣不成聲。
    “就那麽一層薄薄的黑土啊,咱,咱和咱爹娘,這輩子都見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