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伸出手，想要撫摸孫子的腦袋，伸出去的手，卻僵在了半空。
    她輕歎了口氣，把手縮了回來，然後一臉心疼的看著跪在供桌前的孫子。
    她沒有發現孫傳武的身影，孫傳武卻看到老太太的身上，功德金光熠熠生輝。
    老太太的孫子跪在堂前，自顧自的喃喃自語。
    “奶奶，你還記著不，我小的時候，俺爺爺上山施肥，一大早，你就領著我一塊兒上山。”
    “咱倆到了山上，太陽剛出來，你就領著我回家聽收音機，俺爺爺就在那罵啊，你就裝聽不見。”
    老太太嘴角微微上揚，顯然也回憶起孫子說的這些往事，臉上掛著幾分笑容。
    “那次俺爺爺和你幹仗，你一生氣，從東屋搬進了西屋。俺爺爺不會做飯吃，嘴還笨，天天就是土豆子疙瘩湯，還有苞米麵的餅子。”
    “你就領著我，今天殺一隻雞，明天就剁一隻鴨，氣的俺爺爺眼珠子直瞪我，說我是叛徒。”
    “後來我畫了個畫，我畫俺爺爺蹲在鍋台前麵吃疙瘩湯，眼淚還往下淌，就跟大河似得。”
    “你看完了以後，就消氣了，去給俺爺爺擀的麵條子。我記得可清楚了，你打的韭菜雞蛋湯鹵子，那叫一個鮮亮啊。”
    孫子點上根煙，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輕輕咳嗽了兩下。
    老太太心疼的在那嘟囔：“小兔崽子一點兒不聽話，說讓你少抽煙你也不聽。”
    孫子抽了口煙，重重的歎了口氣。
    “俺爺爺走了這麽多年了，你說他也不來看看我。俺小叔二姑誰的都怕，一夢著俺爺爺就怕啊。”
    “我天天想，日日盼啊，我就想著，你說那個小老頭能看我一眼也行，你說他就是不來。”
    “等你去找俺爺爺的時候啊，你好好說說他，你領著他一塊兒來找我，你倆看看我，來夢裏看看我行不行啊奶奶。”
    老太太一臉心疼的長歎了口氣，別過頭去，眼睛微紅，身子輕輕的顫抖著。
    “你還記不記得啊奶奶，那年我發高燒，你就用酒給我搓身子，我一直不好，俺爺爺去了水庫修堤壩，晚上沒在家。”
    “我那時候都十三了，你背著我就直接往鎮子裏的衛生院走，那時候咱家還在村裏住著呢，離鎮子還有十多裏地。”
    “你平常一上山就喊腿疼啊，腰疼啊，你連五十斤大米都搬不動，你說你咋就能背著我，一口氣兒都沒歇，直接背到鎮子裏去的呢。”
    “我記得我醒了的時候，你就在那哭啊，你問我，問我想吃啥。”
    “我說我想吃你做的麵條子，等下午回家的時候，到家天都黑了，你捶著腰拿著擀麵杖，硬生生的擀了半個多小時。”
    “後來我才知道，兩天一夜都沒合眼，就生怕我有個好歹。”
    老太太目光柔和，一臉慈善的看著孫子，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他們都說你重男輕女，都說你偏心眼兒，就喜歡我。你哪次都說，我就這麽一個孫子，老朱家到了我孫子這，都單傳了，我咋就不能偏心眼兒。”
    “我小的時候啊，你總是給人家處理紅白喜事兒，去當大總管。每次我放學的時候，我就去找你。”
    “人家都用大海碗給我盛飯，裏麵全是肉。有一次大李子爺爺家的姑姑結婚，我去吃飯的時候，有個老娘們兒說我能吃，我臉皮薄，吃了兩口就走了，剩了滿滿一大碗。”
    “後來人家婚禮辦完了，你拉著我的手上人家門口罵了足足一上午。”
    “他們都說啊，奶奶你講理講了一輩子，唯獨在我身上，從來都不講理。”
    孫子把頭埋在膝蓋裏，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著，哭聲也變的大了幾分。
    他張著大嘴，用力的捶著自己的小腿，像個孩子一樣，委屈的哭出了聲。
    “奶奶，你說說你，你走了，以後別人欺負我，誰給我說理去啊。”
    “那年，我工作分配到了市裏，我認識了我媳婦兒，結婚之前我領回來給你看，你高興地一晚上都沒睡著。”
    “第二天天不亮，你就去殺雞殺大鵝。大夏天的，鵝毛脫不下來，你累的滿頭都是汗，但是臉上的笑從來就沒消失過一秒鍾。”
    “當時俺對象家裏麵合計，不行在市裏結婚，來鎮子裏怎麽也不方便，你和俺爺爺上火了，一天一口飯都沒吃。”
    “俺媳婦兒知道了，說什麽也得回來結婚，我知道你疼俺媳婦兒，就是因為這件事兒。”
    說到這，孫子咧開嘴笑了笑，看著黑白色的遺像，抹了把臉。
    “當然了，還因為你孫媳婦兒給你生了個重孫子。”
    “上個月的時候我帶你重孫子回來看你，你抱著孩子就不撒手啊，當時我還說呢，有了重孫子不稀罕孫子了。”
    “後來走的那天晚上啊，你跟我說啊，你說東東啊，奶奶不是不稀罕你，奶奶是看著重孫子，就像是看到了你小時候一樣。”
    “奶奶，你說我怎麽就不多住上幾天呢，你說我咋就不多住上幾天呢。”
    “我，我要是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麵，我說什麽也不能走啊，我就算是工作不要了，我也再陪你在走最後這一段兒啊。”
    孫子用力的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旁邊坐著的老太太重重的歎了口氣。
    她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看著自己的雙手，臉上滿是無奈。
    她是白事兒總管，她知道，自己摸上孩子一把，孩子就會生病。
    她何嚐不想抱抱自己疼了一輩子的孫子，她不能，她也不敢。。。
    她隻能看著自己的孫子抱頭痛哭。
    她。。。
    她真想，真想就像是孩子小時候一樣，讓孫子撲在自己的懷裏，自己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柔聲哄著哭的岔氣兒的孫子。
    這一走，陰陽兩別，她，再也不能抱抱他了。
    孫傳武看著站在那裏手足無措的老太太，鼻尖一陣酸澀，眼眶脹的要命。
    他揉了揉眼，轉頭看向黑暗中。
    “七爺。”
    “嗯？”
    “讓老太太，再抱抱她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