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誠和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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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去年大年三十夜裏的人心惶惶,今年的守歲要平淡而熱鬧得多,阿祖和茂蘭三個湊一起正好一桌麻將,平日裏很少有時間玩,四個人都不愛好這個,現在用來打發時間卻正好。

    楊老爹窩在前院烤火打長牌,楊茂德吃過晚飯也跑去前院了,等到過了十二點才匆忙回來,放了一掛鞭炮又匆匆的跑出去,阿祖見他一身酒氣叮囑了兩句,屋頭便傳來兒子醒來的哼唧聲。楊茂德推她進去一麵笑著說道:“那是在屋頭烤火熏上的,我沒吃幾杯。”

    茂蘭出來提尿桶進去給小侄子把尿,看到楊茂德要走便吩咐道:“看到爹就喊他回來洗澡換新衣,哥你也莫要耍久了,搶了頭水回來洗洗,我們騰了鍋好煮湯圓。”

    陳誠從鎮上學了新的鬥牌方法,楊茂德他們跟著一起玩正在興頭上,便揮揮手飛快的走了,阿祖也知道他一年到頭難得輕鬆一陣子,嗔怪了兩句便也不再管他。

    大廚房也開了火,大院裏的人不會擠在三十換新衣的時候才洗澡,這會子正在熬梅菜大骨湯,有那肚子餓的便在湯裏煮些洋芋塊,熱乎乎的喝下去驅散寒冷也散散酒氣。田二嬸在給長娃子換新衣,田大嬸便帶著竹子在灶屋裏忙活,不時有人進來望一眼看看湯什麽時候熬好。見竹子依舊一身白衣但外頭的罩褂換了淺青色的翠竹,小女娃更顯得眉目靈動,便在心裏歎息真是可惜了哩。

    竹子,裏頭灶再燒把火。”田大嬸把一個大大的蒸籠架上去,準備熱一熱兩麵饃饃,她還惦記著楊老爹和楊茂德也在外頭耍,總不能讓他們也吃煮洋芋。

    竹子把中間灶的柴火移過去,然後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惹的碎柴屑:“娘,我去抱些柴火進來。”

    哎。”田大嬸應一聲,順手把掛在牆壁上的風燈遞給她。

    竹子提了燈推門出去,寒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縮縮脖子抬頭看看黑黝黝空無一物的天空,然後舉高燈往旁邊轉角的柴火堆走去。漆黑的影子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投射在土牆上,竹子把風燈放在地上,伸長手臂把堆疊起的柴火捆子往下扒拉。

    噗通一聲,身後的風燈被人踢倒,火光閃了閃就熄滅了,空氣裏飄散出淡淡的桐油味道,還混合著男人身上的酒氣味,竹子警覺的回頭:“是那個?”

    話音剛落一隻大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唇,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熱氣噴灑在她的臉頰上,竹子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來,她抬起雙手使勁想要掰開捂在自己嘴上的大手,身體死命扭動著想要掙脫。

    竹子,竹子,噓!別喊,是我。”耳朵後麵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兩人站不穩疊滾在苞穀杆上,竹子被壓在下麵整個人都抖成一團,那如噩夢一般的回憶也許她的腦袋記不住,但她的身體卻記憶深刻。

    陳誠使勁框住懷裏的女人,即使隔著厚厚的棉衣,那綿綿的女兒嬌軟和富有彈性的曲線還是如此觸感清晰,借著酒勁他胡亂的將嘴貼上竹子的頭發和裸露在外的頸脖上。等費勁的把竹子掰轉身,親吻上她的臉,陳誠才發現她一臉的淚水,那冰涼的觸感讓他滾燙的嘴唇都降溫了。

    竹子,你、、哭啦?”陳誠喃喃的問道。

    竹子奮力的撐開身上趴著的男人,憤憤然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這問的真他媽是廢話:“滾開!”

    陳誠並沒有爬起來,隻是翻滾到一側手臂還是霸占著竹子的細腰:“我、、就是想你了。”

    衝著男人出聲的方向,竹子一個巴掌便呼了出去,聽那清脆的響動應該是準確的打在了臉上:“放手!”她不敢太大聲,這裏離廚房很近,這樣狼狽而羞恥的樣子,她不願意被任何人看到。

    陳誠被打的有些發蒙,手底下一鬆竹子已經掙脫開跑進夜色裏,遠處傳來不太清晰的鞭炮聲,被冷風一激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混賬事情。看那透出昏黃光線的大廚房門,翻身爬起來沒敢逗留,捂著嘴蹲在不遠處的竹子,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才站起身來,擦掉眼淚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服又摸了摸頭發,這才鎮定了下神情推開灶屋的門走進。

    騰起的水蒸氣裏田大嬸的臉看不清楚,她見竹子兩手空空的回來便問道:“柴火哩?”

    竹子頓了一下然後平靜的回答道:“我把風燈踢倒了,摸黑看不到。”

    田大嬸嘀咕了一句這娃子,便自己取了灶頭上的桐油燈盞,用手遮擋著往外去了,竹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坐下來,蜷縮起身體用兩手抱著肩抖成一團,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把翠綠罩褂上的竹渲染得更加深邃。

    一口氣跑到自家院子的陳誠這時候才鬆了口氣,看著院裏昏暗的燈,老陳叔不知道在哪裏竄門,陳嬸子那屋頭亮著燈,偶爾能聽到冬兒和莫小年說話的聲音。聽到屋頭不時傳出的笑聲,他莫名的覺得焦躁,在漆黑的夜裏徘徊了一陣子,然後調轉頭往李鑫他們打牌的屋裏去了。

    陳誠和竹子之間的暗湧暫時沒有影響到任何人,大院裏娃子們從午夜過後便沒消停,拆散了的鞭炮不時點燃一個,炸響的聲音伴隨著娃子們的歡笑聲,讓冬夜多了幾分熱火的氣氛。楊老爹洗過澡換了今年新做的暗紅色棉袍,兜著烘籠子一邊晃著大孫子的搖籃,阿祖讓他逗國清小朋友不讓他睡覺,免得白天大人補覺的時候他鬧人。

    小廚房點起了炭火火爐子,甜糯微醺的米酒香氣飄散在空氣中,今年的湯圓除了芝麻餡兒的,阿祖還做了花生糖餡兒的,當然這數量稀少是不能用來待客的,單獨用一個簸箕裝起來,回頭留著自家吃。

    到了下半夜楊茂德回來了,阿祖打水給他洗了洗然後換上過年的新衣,提了桶邊跟著李鑫他們出去搶頭水,阿祖她們也回屋收拾收拾換了衣服,然後就開始準備煮湯圓。雞蛋糖水加軟滑的糯米湯圓,即便是每年的必備品依舊讓娃子們期待不已,等把小娃娃們都打發走了,阿祖才開始煮自家幾個人吃的。

    芝麻餡的少放糖,很合楊老爹的胃口,舀了一個在碗裏用勺子刮出磨碎的芝麻餡兒,一點點的喂給大孫子甜甜嘴,小家夥顯然也非常喜歡半坐在搖籃裏,咿咿呀呀笑得前仰後合。阿祖端著一碗花生糖餡兒的進來遞給楊茂德,看到楊老爹在喂兒子便開口說道:“爹你趕緊吃吧,茂蘭給他煮了雞蛋糖水,等會兒我喂他。”

    楊老爹答應一聲,把碗裏的湯圓吃掉然後將空碗亮一亮逗孫子道:“莫得了莫得了,吃光光。”

    小國清伸手抓了碗沿看了看,然後果斷的轉頭麵對楊茂德的方向,響脆脆的喊了聲:“爹。”

    楊茂德一口糖水差點噴了出來,擦擦嘴吃驚的看向兒子:“哎呦!你小子終於會喊人了啊。”

    茂梅趕緊推了碗湊過來:“三月,小三月,來喊姑姑。”

    國清小朋友依然不為所動,隻巴巴的望著楊茂德,又脆生生的喊了一聲:“爹!”

    楊茂德趕緊答應一聲,放下碗跑過去把他抱起來,就見他扭著小小的身子探手去抓桌上的碗,茂蘭噗嗤一笑:“你以為這聲爹是白喊的?”說著又拍拍他光著的小屁股:“小沒良心的,二姑那麽多米糊糊都喂小豬了。”

    等阿祖和茂菊回來,少不得又逗弄了他一番,但小家夥隻窩在他爹的懷裏美滋滋的喝糖水,誰都不搭理。茂梅很是吃味,嘟著嘴巴說道:“大哥那裏有我們帶的多?為啥就先開口喊爹?哪怕先喊嫂子也成啊。”

    楊茂德滿臉笑容顯得十分自得,阿祖低頭吃湯圓悶笑著,她才不會說是自己私底下教的,楊茂德總在外麵跑,她得想辦法維係他和兒子間的感情。

    嗯,是該會喊人了,都快滿一周了。”楊老爹摸著下頜的胡須:“我看你們平時都嬌養著他,我還怕他養了懶性子不愛說話。”

    茂蘭她們也知道自己平日裏將娃兒照顧得周全,畢竟是四個人圍著一個娃娃打轉,冷了、熱了、渴了、尿了,總是第一時間就會照管到,小國清的性格也不像別的男娃那樣急躁,說來還真可能是她們幾個把這娃給養懶了。

    莫事,從今天開始我就抽空教他背唐詩。”楊茂德給兒子擦擦小嘴然後舉了舉高。

    屋頭的人都用鄙視的眼光看這個傻爹,才剛會一個字哩,想得也忒遠了吧?接下來的日子裏大家都開始熱衷於教國清小朋友喊人,連楊茂德都把剛學會的長牌扔到一邊,一空邊抱著兒子這是桌子,這是板凳,那是門窗的到處亂轉。

    比起楊茂德他們的悠閑和睦,陳誠家的人就過得沒那麽舒心了,老陳叔看著兒子一睜眼就跑去打牌,雖說過年這幾天清閑玩玩也是可以的,但這飯碗都端不踏實的入魔樣子讓他很不順眼,於是隻要碰到了便會念叨幾句。

    陳誠不耐煩聽這些,便躲在外頭打牌不回來,但是再躲也在一個院子裏頭,於是沒到吃飯的時候便看到陳嬸子到處找人。雖說吃的東西還是大廚房供應的,但沒誰樂意一天三頓伺候一幫子打牌的人,於是莫小年和冬兒她們出去閑聊的時候,便有婦人婉轉的表示不如讓陳誠把牌局開在自己屋頭。

    陳家的人還沒被人這麽嫌棄過哩,冬兒窩了一肚子火回來便跟她哥吵了一架,陳誠蒙著頭在屋裏睡了一上午,然後爬起來說他要回鎮上去。今天才年初三啊,連出遠門的也要過了初八才動身,老陳叔當然不答應。

    被陳誠這麽一說冬兒才想起要是嫂子留在老家,那她不是也沒借口往鎮上去了?於是便背地裏鼓動著莫小年開口到鎮上去養胎。莫小年這回來看到了跟她月份差不多的三順媳婦,聽說她過了年還要跟三順去縣城,等快生產的時候再回來。

    對於楊家大院這樣的鄉下地方,要吃要用的都不方便,莫小年的心思也活泛起來,背著老陳叔他們跟陳誠商量,但她沒想到陳誠現在正反感她哩,三言兩語不投機便爭吵起來。陳嬸子聽到吵架聲跑過來一看,正好看到陳誠伸手將拉扯自己的莫小年推到一旁,無論身高還是體重都差一輪的莫小年撞倒了一個板凳,額頭磕在桌邊發出一聲悶響。

    陳嬸子心裏咯噔一下,可千萬別摔出個好歹,忙跑過去扶起來一看,額頭上已經起了一個紅亮的包,便拍拍她衣裳上的土問道:“咋?有沒有摔倒肚子?”

    莫小年蒼白著臉咬著下嘴唇:“肚子疼。”

    冬兒!冬兒。”陳嬸子趕緊放大嗓門喊:“趕緊去田大娘家把你竹子姐叫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