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曆十七年二月二十八的那場雪下了足足兩天。
    那兩天裏，朝中的氣氛極為壓抑。
    內務司抓捕了左右二相之後，又有數次行動，抓捕了六部許多的官員。
    老桂子極為忙碌。
    魏公公大病不起，他奉女皇之命帶著大內侍衛去抄那些罪臣的家。
    好家夥！
    無數的金銀財寶被他一車一車的拉去了後宮。
    但似乎是經過了嘉福寺的生死之劫，陛下對這身外之物看淡了，她沒有將罰沒的這些東西收歸內帑，而是命老桂子送去了戶部！
    戶部尚書李源慧是六部最忙亦最快樂的人！
    國庫前所未有的充盈，這令李尚書挺直了腰杆。
    另外一個忙碌的衙門是禮部。
    得皇上旨意，今歲秋，除了秋闈之外再加一場恩科。
    陛下需要人才！
    需要大量的人才！
    禮部必須將這一重要的消息傳達到大周各地，要讓大周所有的學子們知道這個消息並能及時抵達帝京參與考試。
    六部的官員雖被清洗了一大批，內閣已名存實亡，但朝廷的效率卻反而高了許多。
    剩下的這些官員們，以及新近被破格任用的那些官員們，他們在一片蕭殺的皇宮裏沉默的做著陛下這幾日裏所交代下來的許多事。
    這些事，與以往的事不一樣。
    這些事，是真正的國家大事！
    比如戶部的稅改，比如神將的取締，兵部的重建。
    也比如工部尚書鍾靈秀帶著工部所有的工匠去了千丈原——
    他們奉旨去千丈原修建許多的作坊！
    這些圖紙據說是陳爵爺親手設計的。
    它們都很大，裏麵的許多東西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
    除了這些作坊之外，還要修建許多的房舍……看這些房舍的數量，千丈原這地方的建設若是完成，它簡直就是個集鎮的規模。
    大抵能住三五萬人之多！
    陳爵爺這是要幹什麽？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去質疑。
    這一舉動會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但現在這些都不是太大的問題。
    總之，自從陛下在嘉福寺遇險回來之後，陛下似乎就變了。
    當然，朝中的官員們都知道這一切的改變來源於陳爵爺。
    他們看見了那道光，並追光而行。
    ……
    ……
    帝京城，南門外。
    天蒙蒙亮。
    一支隻有百餘人的隊伍停駐在了這裏。
    隊伍中有一頭騾車拉著一口漆黑的棺材，這便是陳小富送老鬼去集慶的儀仗。
    雪雖停了，但清晨的風依舊極為寒冷。
    女皇周媚穿著一身灰白的麻衣，卻披了一件雪白的貂裘大氅。
    她的傷勢尚未痊愈卻還是赤著腳就這麽踩在雪地上。
    她站在老鬼的棺材前，將棺材的棺蓋打開來仔細的看了看，這是她看老鬼的最後一眼。
    “我入宮的時候老鬼才三十多歲。”
    “那時候他很好看……他對別人都極為嚴苛，但對我卻很和藹。”
    “我還記得他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還有兩盞酒窩兒……他的酒量很大。”
    說到這裏的時候女皇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溫情：
    “其實我的酒量也很大。”
    “我記得就是在長樂元年的那個中秋，他是個孤獨的人，我在宮裏也很孤獨。”
    “我請他去看中秋詩會，他說詩會有什麽好看的？莫如陪他喝喝酒。”
    “於是我便陪著他喝酒賞月。”
    “那晚我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老鬼微醺，指著天上的月亮說嫦娥偷吃仙丹得以永生，但付出的代價是無盡的孤獨。”
    “他說……這樣孤獨的永生值得麽？”
    “他問我，若是你，你會選擇孤獨的永生還是在這人世間親曆俗事活這短暫的一輩子？”
    女皇放下了棺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說……這就要看人世間的俗事是否精彩。”
    “若這人世間的俗事無趣、無味，無聊，那孤獨的永生也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可老鬼卻搖了搖頭，說即便無趣無味無聊也就是短短幾十年，至少能早些投胎，早些輪回，指不定下一世會有精彩。”
    “但孤獨的永生隻會一直孤獨著，永遠不會有重新選擇的機會。”
    “他問我，你所想擁有的精彩是怎樣的呢？”
    女皇沉默了片刻，她看向了陳小富，說道：
    “我告訴他……我所想擁有的精彩是風風光光的活著，就像魏皇後那樣，有許多的人伺候，有花不完的銀子，還有最疼愛她的長樂皇帝。”
    “老鬼卻淡淡的一笑，他說……你不是魏皇後，你不知道魏皇後那風光背後的寂寞。”
    “那時候我難以理解，畢竟我剛從小山村裏走出來，我就是覺得魏皇後是天下最幸福的、命最好的女人了。”
    “我們又喝酒，我越喝越清醒，老鬼醉意更濃。”
    “我問他魏皇後為什麽會寂寞，他說……女人真正的幸福是嫁給她喜歡的、亦喜歡她的男人。”
    “我當時並不理解，後來得魏皇後喜歡聽她說了一些心裏話才知道老鬼這話的意思。”
    “魏皇後，也就是你的母親，她……她對長樂皇帝並無感情。”
    女皇的視線落在遠方，她沒有解釋魏皇後為何對長樂皇帝沒有感情，這陳在小富聽來也無須解釋。
    那顯然是一樁政治婚姻，魏皇後從魏國遠嫁陳國，這定然並非她所願意的。
    女皇又道：
    “那晚我也問了老鬼，若是你，你會不會選擇如嫦娥那樣孤獨的永生呢？”
    “老鬼大笑，說他肯定是不會的。”
    “我問他為何。”
    “他說因為他覺得這人世間有許多令他不舍的地方，比如他的故鄉，比如內務司的那些鬼，其實就是一些人還有一些事。”
    “他說他從來不怕死，因為死是終點，他無法決定這個終點在哪裏終止，卻能決定在去往這個終點的途中多看兩眼沿途的風景。”
    女皇嘴角一翹：“他問我，你想要看看山頂上的風景麽？”
    “我說當然想呀。”
    “他後麵就沒有再說，我們就沉默的喝酒，他醉了，我……我還是沒醉。”
    女皇又看向了陳小富，臉上已沒有了悲傷之色：
    “老鬼生前其實是個灑脫的人，他既然已至終點，便是他不再想看那些千篇一律的風景了。”
    “你、你不要悲傷。”
    “早些回來。”
    “朝中的事太多，我一個女人做不好那些事，也不喜歡做那些事。”
    陳小富微微頷首。
    他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意：
    “好，我會盡快回來，你也好好養身子。”
    “時候不早了，這倒春寒來的很猛……朝中的事就按照我留給你的那些計劃去辦就好。”
    “我們走了。”
    女皇俯身，她的臉距離陳小富很近。
    其餘人距離他們頗遠。
    即便是李鳳梧，這時候也站在遠處默默的看著。
    女皇在陳小富的耳畔嬌羞的低語了兩句：
    “你回來我的傷也好了……臣妾為你接風洗塵。”
    “另外，江南很好，野花遍地，你可別去亂采哦！”
    “小薇跟著你，你若是真餓……那小妮子已經熟了，你可以下嘴將她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