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陳小富麵色頗有些嚴肅，再加上他這番言語，便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安小薇和李鳳梧還有姬小芳就這麽看著他，就這麽聽著他說著一些晦澀的話。
    姬小芳忽然覺得自己這些日子跟在李鳳梧的身邊接觸到了許多她聞所未聞之事，而這些事皆是她聞所未聞的天大的秘密。
    這些事都是關於陳小富的！
    她就是想請他幫黑蓮教渡過這個難關罷了，她並不想知道這位陳爵爺的故事。
    但現在……
    姬小芳抬頭望了望那棵瓊花樹，忽然覺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按照她們的行話來說，不該知道的事知道的太多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她想走。
    她不知道自己還走不走得了。
    她看向了李鳳梧，心裏忽的一震。
    李鳳梧的視線落在陳小富的臉上，他的視線裏，竟然是一片溫柔！
    她抿了抿嘴唇，愈發覺得李鳳梧的取向真有問題。
    耳畔又傳來了陳小富喃喃的聲音：
    “雖然你離開這個地方已二十年，但曾經的那些人還沒有死光，曾經的那些事也還有蛛絲馬跡可循。”
    “那些害你的人還沒有為此付出代價。”
    “那些愛你的人也還在努力的活著努力的想為你做點什麽。”
    “我覺得我也該做點什麽。”
    “為你，為我，為這廢墟下的那些冤死的亡魂！”
    “也為那些依舊還活著的喜歡在夕陽下回憶那滿園瓊花的人！”
    陳小富轉身，牽起了安小薇的手，他看向了李鳳梧，大手一揮：
    “走！”
    他就這麽若無其事的走出了這處廢墟。
    周興與錢士林本以為會看見他臉上的悲戚，
    畢竟這裏是他母親昔日生活的地方，這裏也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既然來這裏，當是緬懷。
    緬懷這個東西自然要有緬懷的情緒。
    可陳小富的臉上當真隻有淡淡的笑意。
    “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看著周興和錢士林驚訝的表情又道：“誠如青藤先生所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若是再翻出來……不管怎樣都會有一股子黴味兒。”
    “走吧，來都來了，帶我去看看她曾經種下的那片瓊花林。”
    周興沉吟三息才說了一個字：“……好！”
    一行人就這麽從後宮的一處後門走了出去。
    這後門外的荒草已及膝。
    路自然是看不見的，但曾經肯定有路。
    周興在前麵探路，沒走多久，陳小富便看見了遠處一大片參差不齊的雪白！
    那自然就是魏皇後曾經種植的那片瓊花林了。
    那處的瓊花樹明顯比後宮裏的那棵、也比街巷兩旁的那些都略微低矮了一些。
    老鬼曾經說那片瓊花林也被一把火給燒了。
    他說那場火燒了三天三夜。
    那偌大的一片瓊花林沒有一棵樹存活下來。
    但兩年之後，也就是大周新立的第一個年頭，在那片灰燼中，在那被燒焦了的土地上，竟然又生長出了許多的小樹苗來。
    瓊花樹生長極慢。
    至鳳曆五年遷都時候，那些樹還沒一人高。
    他移植了一些去帝京種在了內務司裏，最終存活下來了六棵，那六棵已經有十二個年頭了。
    老鬼說他在這十二年裏也曾來這裏看過，他說還是這方的土壤更適合瓊花樹的生長。
    那天老鬼麵帶笑意，他說那片林又成了林。
    老鬼的笑意裏帶著淒涼，他說：
    那一林的瓊花盛開依舊很美，可是看在他的眼裏……卻不如曾經那般美。
    遜色了許多！
    他隻看了半個時辰便覺得索然無味。
    他回到了帝京，再也沒有來集慶看過這片瓊花林。
    陳小富知道花依舊是那些花，花美與不美在於看花的人。
    老鬼喜歡瓊花不是因為瓊花的美，而是因為昔日這片林裏的那個種花的人。
    那個種花的女子早已長眠在地下。
    無論她曾經有多麽美麗，而今都已化為了一堆枯骨。
    她的美麗還殘存於昔日的某些見過她的老人的心裏，對於當下更多的人，其實早已將她的名字都忘記。
    唯有這一片瓊花林，它真正的浴火而重生，它真的再次成林，並在該綻放的季節裏風雨無阻的又盛開來。
    這裏依舊是禁地。
    這裏沒有人能來。
    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這裏有一個陪著它們的女子，它們的美麗有這個美麗的女子欣賞。
    二十年後，那個女子死於一場大火之中，這一片瓊花林也毀於一場大火之中。
    那個女子懷抱兩個嬰兒被大火吞噬的時候她的內心有多麽絕望呢？
    老鬼和安知魚救出了那兩個嬰兒卻未能將她也救出來……她是不是用自己的身子將她的兩個孩子護在了身下？
    她那時候一定是不會去想她親手種下的這片瓊花林的。
    她甚至都不會去想是誰放的這把火。
    她隻想她的兩個孩子能夠活著，那應該是她最後的念想。
    那一刻她有沒有後悔過呢？
    應該是沒有後悔的，畢竟那是她的選擇，她背叛了長樂皇帝，以生命為代價去追求她所想要的幸福……在這樣的世道裏，如此的幸福付出的代價就是生命！
    陳小富遠遠的看著這偌大的一片瓊花林。
    綿綿的瓊花鋪滿了視野，就像在半空中堆積的偌大一片雪原。
    這壯美的景象遠不是帝京內務司那六棵瓊花樹可比的。
    也不是集慶街巷兩旁的那些瓊花樹可比的。
    它們在那場大火之後再次頑強的生長了起來，沒有人打理，它們便更加肆意的生長了起來。
    或許它們知道某一天她的孩子會回到這裏再看它們一眼。
    這是人賦予樹的臆想。
    它們僅僅是遵循著自然的規律生長。
    陳小富牽著安小薇走到了這片林前，走入了林間。
    陽光穿過濃密的花和葉灑落在地上，細細碎碎就像金子一樣。
    地上沒有了那場火災留下的痕跡。
    地上的泥土長滿了野草，也有菌子，還有各種無名的野花。
    有鳥雀在林間鳴叫，有野兔在草地上奔跑，這，便是屬於這裏的生機了。
    就這麽信步而行，至林深處。
    周興忽的停下了腳步，他四處看了看，說了一句：
    “當年，應該就是這裏有一間草廬。”
    陳小富四顧。
    這裏滿地的雜草，哪裏還能看出昔日有一間草廬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