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侑擦拭著額頭的熱汗，又瞟向玻璃大棚外堆積的落雪，隻感覺十分夢幻。
    歐陽雨汐同樣呆若木雞，澄澈眸子滿是驚奇。
    數九寒冬，溫暖如春的地方，不是沒有。
    根據孔侑所見，皇宮中埋有地下管道，太監們在外麵燒火，蒸騰的熱氣則通過管道循環，加熱全宮，謂之曰“地龍”。
    可許靈均搞的這玩意兒，絕不可能用地龍係統，因為外麵漫山遍野都是玻璃大棚，一眼就知道造價低廉。
    許靈均笑笑，薅起幾根韭菜葉，擱在孔侑掌心：“瞧啊，孔緹騎，哪怕是漫漫嚴冬，我們蕩虎山依舊能夠吃各個季節的時令蔬果，從而報障所有百姓的康健。”
    “如何做到的？能推廣到全大乾嗎？”孔侑殷切地問，嘴上也是感慨不已，“許公子，真是改天換地的聖賢之人。冬日若也能從事生產，流民們何必等到落雪時便傾巢出動，落草為賊呢？假如草原的蠻族，也能在冬日種植草料喂給牲畜，他們又何須南下搶糧？”
    許靈均啞然失笑：“孔緹騎倒是個理想主義者，十分天真。”
    “嗯？”
    “苛政猛如虎，令土地拋荒，百姓流離失所的，從來不是所謂的‘冬日不能種田’。”許靈均淡淡嗤笑，“究竟為何，我想您心裏有數，我也不必說。”
    孔侑：“……”
    歐陽雨汐噗嗤輕笑：“嘁，許叔叔就愛故弄玄虛。說白了，就是那頭愚笨如豬的狗皇帝嘛。”
    許靈均瞪她一眼，將她打發出去：“你去找雪舞，讓你小姨再向歐陽家訂購2000套禦寒棉服，我們蕩虎山急用。”
    “行唄，就知道支使人。”歐陽雨汐哼唧著離去。
    “另外，關於玻璃大棚的事，我已將圖紙和原理編纂成冊，交給了趙國女帝，且看她能否推而廣之吧。”許靈均隨意地說著，“等趙國成功了，或許武帝就願意效仿，在咱們大乾推廣了。”
    孔侑默默無言，他懂許靈均的意思：就連蜂窩煤此等好物，武帝都不曾推廣，還是人家趙瞾先做起來的，就更別說工藝極其複雜的玻璃大棚了。
    許靈均懶得再提及乾武帝，帶著孔侑在大棚中穿行。
    行至一排排的木架旁，他興致勃勃地介紹破土的幼苗：“瞧，芸豆角的架子，這東西相當高產，可以做豆角燜麵，或者是豆角肉包。我們與歐陽家族的商隊簽了合同，由他們運到乾趙兩國的其他地方販售，屆時一斤豆角可換十斤糙米。”
    孔侑大為震驚：“竟如此高價？”
    “當然，物以稀為貴嘛，誰不想在物資貧瘠的冬天吃點鮮蔬？”許靈均微微攤手，“緹騎大人應該很了解民間，百姓們在冬日唯一能啃到的新鮮蔬菜，隻有……”
    “秋日儲藏在地窖裏的大白菜。”孔侑脫口而出。
    許靈均笑笑：“是啊，其餘的基本都是蘿卜幹、幹海帶之流的。嗬嗬，反正玻璃大棚目前極其賺錢，也完全不愁銷路，畢竟乾國和趙國最有錢的人，便是門閥士族。”
    孔侑點頭，格外讚同。
    許靈均繼續引路介紹：“喏，那是玉米和小麥，我們在試種，想看看大棚的產量。而那一片，是女帝趙瞾最喜吃的大西瓜，它們的苗子有專人照顧，每日澆水，將來會作為禦用貢品運到趙國皇宮，換取女帝的真金白銀。”
    “噓。”
    孔侑本能地警示：“慎言呐，許公子。倘若被武帝知曉，怕是你會吃不了兜著走。自從趙瞾登基以來，勵精圖治，展現出明君之相，因此經常被群臣拿來勸誡陛下，以至於武帝對趙瞾格外痛恨。”
    許靈均啞然失笑：“陛下挺善妒的啊。”
    隨後，他意味深長地道：“四方縣中，監察百官，巡視民間的緹騎，僅有孔侑大人。隻要您不稟告，就無人知曉，不是嗎？”
    孔侑身軀一顫，苦笑著瞥向許靈均：“您是想讓我欺君？”
    許靈均俯身，捋順著玻璃棚中的一株花生幼苗，淡淡道：“倘若欺君就是救民，討好皇上就得虐殺萬民，緹騎大人會如何選？”
    一陣難言的沉默後。
    孔侑的神情變得堅毅：“那就唯有……弑君！再造乾坤，重鑄大乾。我始終秉持亞聖思想：民為貴，君為輕。”
    “有趣，既然你與我等誌同道合，那我誠摯邀你加入蕩虎山。”
    許靈均伸出右臂，毫不隱瞞地道：“我也很需要您幫忙蒙蔽聖聽，幫我向朝廷遞折子說好話，隱瞞我在蕩虎山的發展規模。”
    孔侑被他的直白驚呆了：“就不怕我出賣您嗎？憑你這一番話，就足以鑒定為謀逆罪。”
    許靈均大笑：“不至於。因為我隻需一聲令下，蕩虎山中就會有兩百把複合弓瞄準您，保證你走不出山窩窩。”
    孔侑：“…………”
    “開個玩笑。”許靈均拍拍對方的肩膀，“事實上，倘若蒙蔽聖聽就是欺君，就是謀逆的話，那全乾國上上下下，地主們和財閥們都在欺君都在謀逆。別忘了，誰沒有隱瞞家裏兼並土地和附庸佃農的規模呢？”
    孔侑無言以對：“罷了，我走南闖北，見過無數梟雄、賊王和高官，他們帶給我的希望，都不如小小的蕩虎山。所以……”
    他鞠躬，肅穆地低下腦袋：“我願誠心為您奔走，拜您為主公，不圖榮華富貴，隻願讓我們大乾的黎民百姓能活出個人樣子，不至於繼續淪落到賣妻鬻子和易子相食的悲慘境地。哪怕……往後不再有乾國，也問心無愧！”
    許靈均大喜，他毫不擔憂對方的忠誠，因為自己麾下僅有千餘人，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勢力，孔侑本來壓根沒必要特別關注自己。
    而他卻做出“亂丟聖旨”和“質疑君父”等行為，很顯然對大乾的忠誠已經動搖。
    “走，老孔，帶你登高，鳥瞰我們的成就！”
    許靈均噙著笑意，披上棉服，與孔侑一起攀登到蕩虎山北麓的林間小屋。
    那裏，已建好一個風光極佳的露台，可以俯視山穀中的所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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