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說，己方驅趕流民的小隊，被許靈均的弓手殺得七零八落，令鮑威格外痛心。
    但他向來鐵腕鐵拳鐵石心腸，對已死之人從不覺得可惜，隻是惱火於他們所騎乘的戰馬也被射成了篩子。
    戰馬，好貴的嘞！
    “許靈均一方的複合弓，也果然很厲害，難怪鮑信率領千人攻山時，被強弓鐵箭爆殺。”鮑威咬牙，怒目瞪視著那一批弓手，隨後撇嘴冷哼，“但那些弓手，居然將自己的口糧分給流民，顯然是想讓他們吃飽，然後上路。”
    “對啊，咱們綠魔義軍隻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將寶貴的口糧分給不相幹的陌生人。”一名親信理直氣壯道，“那就是請他們吃斷頭飯的時候。畢竟，吃飽後就不會變成餓死鬼回來找咱們索命了。”
    其餘心腹也深以為然。
    這正是他們綠魔賊這些年積累的認知。
    然而……
    嘎吱，城門敞開了。
    鮑威呆若木雞地看到：一名膀大腰圓的巾幗女豪，小臂手腕各擔著一桶滿滿當當的糊糊，憑一己之力拎著整整四桶食物，大踏步走向流民們。
    “諸位兄弟姐妹，身體康健者來左麵，我們有無限暢飲的苞米糊糊！”李嬸吆喝著，“而感染時疫的，請由親友攙扶著來右側，我們已經在蕩虎山中熬了治療時疫的藥，也會額外提供豬肉羹，幫你們滋補身子。”
    “但豬肉羹有限，我們的條件也很一般，所以，健康者請勿亂領，不可裝病蹭飯。”李嬸舉起大勺，一臉嚴肅地道，“凡加入蕩虎山者，我們都會視為手足弟兄，讓你們吃飽穿暖，可若是違逆規矩，奸詐耍滑，想侵占病號的食物，則會被當場驅離！”
    流民們已經聞到了苞米糊糊的濃香，忙不迭地點頭哈腰。
    他們中不乏貪婪之人，但在無限暢飲的苞米糊糊麵前，所有人都是將李嬸所說的規矩銘記在心，不願錯失加入蕩虎山的機會。
    一頓飽，頓頓飽，他們當然是拎得清的。
    隨後，許靈均親自帶著草藥和豬肉羹來到流民們麵前，像是這種施恩，他作為領袖當然得親自露麵，以便收獲感恩和威望，日後才方便統禦流民。
    這是施恩的藝術，效果拔群。
    ……
    在遠處。
    鮑威咕嘟吞了口唾沫，因為他嗅到了苞米糊糊的甜香。
    其餘的心腹們，肚子也咕咕叫起來，這是聞到食物香味的本能反應。
    “渠帥大人，那些苞米糊糊是真的……”一名手下愕然，滿臉難以置信。
    他的三觀被顛覆了，無論如何也想不透：為何真的有蠢人願意將寶貴的食物分享給一群陌生流民呢？而且，還是一群染了時疫的瀕死貨色！
    其餘心腹也傻愣在原地，自言自語：
    “香味如此濃烈，說明苞米糊糊熬得很厚很久，熬出了米油和玉米油……這說明蕩虎山給的糊糊一點也不寡淡，而且他們用了很多柴禾，熬住了好久呢。”
    “是哈，倘若是清湯寡水，絕不可能有撲鼻的濃香。”
    “許靈均莫非真是個好人？”
    他們麵麵相覷，沉默下來。
    鮑威心中大怒，卻不好駁斥，隻能咬牙道：“臨時表演罷了，看來許靈均的蕩虎山很缺人手，所以才拿出食物來忽悠他們入夥。等這批流民真正加入蕩虎山後，估摸著每天也都是稀湯寡水！”
    “渠帥說得對。”眾心腹異口同聲。
    他們匍匐下來，接著瞧。
    ……
    “誰是這一群流民的領袖？”當豬肉羹和苞米糊糊派發下去後，許靈均和顏悅色地問。
    “是小人。”一名童生打扮的中年人走出人群，誠惶誠恐地朝著許靈均拱手，“大恩不言謝，恩公倘若願意接納我們，小人願以身家性命擔保，我們可以做任何活計，哪怕跟著您落草為寇都絕無二話！”
    許靈均笑笑：“好說，在下許靈均，敢問閣下……”
    “小人名叫嶽中麒，是武帝元年的童生。”中年人苦澀笑道，“但後來屢試不第，家中也無錢供養，便棄了靠秀才的念想，去給書坊造紙賺錢養家。”
    “我等，多數都是萬卷堂和青和造紙工坊的人，因綠魔賊來勢洶洶，打破了我們據守的莊子，所以被他們驅趕著做苦力……唉。”嶽中麒麵有菜色，顯然常年吃不飽穿不暖，“今年綠魔軍中時疫猛烈，我們中也有半數人感染，便被他們視為累贅，被奪去積攢的口糧，攆了出來。”
    許靈均眸中一喜：“哦？你們是做造紙和印刷的？”
    “嗯，但這活計在綠魔軍中毫無用武之地，他們既不看書，也不識字。”嶽中麒歎息。
    許靈均大笑：“太好了，真是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我得感謝鮑威渠帥呐，居然將我夢寐以求的造紙人才送到了蕩虎山！實不相瞞，我正欲改良造紙術，要做又白又滑的宣紙，但卡殼在沉澱和拋光兩步上。倘若你們能幫我攻克難關，每人賞白銀十兩！”
    眾造紙工匠們紛紛舉手：“願效犬馬之勞！”
    許靈均很滿意，索性一揮胳膊：“劉小別，先給所有懂造紙和印刷的工匠們，發二兩銀子，作為攻克造紙術的提前獎勵！不瞞你們說，造紙關係到未來幾十萬兩銀子的大生意，對我們蕩虎山極其重要。”
    於是，在鮑威和一眾心腹的眼皮子底下，劉小別真的取來一箱白花花的銀子，裏麵都是一錠一錠的小銀元寶，是標準的一兩朝廷官方鑄銀。
    “真發了……”鮑威的親信們看得十分清楚，不由麵麵相覷起來。
    他們，也饞了！
    “這邀買人心，真是舍得啊，但估計還是騙進去殺。”鮑威冷哼，“第一批流民，應該在裏麵過得很慘。”
    “是啊是啊。”眾親信附和，心裏卻在想：這個蕩虎山可真有錢呐，四方縣的那五個旺鋪也是日入鬥金，現在看來，許靈均為人也慷慨，比扣扣搜搜的鮑威強太多了……
    緊接著，從城門中走出來一個綠魔賊的熟人——於狗蛋。
    他帶著第一批流民的代表，出來迎接第二批流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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