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殘指人語泄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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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回穀的清晨,像被晨露浸過的翡翠,透亮得能映出雲影。太陽藏在薄雲後,把光篩成金粉,輕輕撒在穀中,落在藥田的花葉上,滾成晶瑩的珠;落在峭壁的青苔上,洇出溫潤的綠;落在穀底的水潭裏,漾起細碎的光,連石頭都被曬得暖融融的,摸上去像浸過溫泉。
    峭壁頂端的瀑布是穀裏的銀簾子,水流不疾不徐地垂落,砸在水潭裏的聲響清潤如琴,濺起的水汽帶著草木的清甜,漫進吊腳樓時,竟在木梁上凝成串珍珠似的水珠。水珠順著木紋往下溜,滴在地板的縫隙裏,倒像是給這木頭喂了口清泉,連梁柱都透著股濕潤的靈氣。
    藥田在穀中鋪成斑斕的錦緞,紅的“胭脂草”、紫的“清靈花”、白的“月心蕊”擠擠挨挨,葉片上的絨毛沾著晨露,被風一吹就輕輕搖晃,把藥香揉進空氣裏。田埂邊的竹籬笆爬滿了紫藍色的牽牛花,花藤纏著竹片蜿蜒,偶爾有粉蝶停在花瓣上,翅膀扇動的風都帶著甜。
    吊腳樓的木窗支著,竹簾被風掀起一角,能看見潭邊的垂柳把綠絲絛垂進水裏,攪得雲影碎成一片。屋簷下掛著的藥草串,曬幹的艾草、薰衣草、薄荷,在風裏輕輕晃,把清苦又清爽的氣息送進屋裏。梁上偶爾有燕子歇腳,嘰嘰喳喳的叫聲混著瀑布的流水聲,倒像是誰在低聲哼唱,把這穀裏的日子,都唱成了柔軟的詩。
    烈陽子背對著門口,蹲在火盆前跟銀針較勁。他捏著針尾在炭火上轉了兩圈,銀白的針身瞬間燒得通紅,像淬了火的鋼條。“唰”地一聲丟進旁邊的銅盆裏,冷水裹住熱針,“滋啦”一聲騰起白霧,帶著股金屬淬火的腥氣。他抬手抹了把臉,絡腮胡上的汗珠劈裏啪啦掉進火盆,濺起細碎的火星,粗布短打的衣襟早被汗水泡透,貼在寬厚的脊背上,把結實的肌肉線條勒得明明白白。
    “我說,少閣主到底啥時候來?”他猛地站起身,膝蓋撞在火盆架上,銅盆“哐當”翻了個圈,半盆冷水潑在地上,洇出片深色的濕痕。“昨兒個信上說巳時準到,這都過了午時三刻,連聽風蝶的影子都沒見著!”
    屍蠱婆正蹲在竹榻邊挑腐肉,銀鉤尖挑著塊黑綠色的膿團,聞言手一頓,膿水“啪嗒”滴在白瓷盤裏,盤底立刻蝕出個小坑。她眼角那道疤抽了抽,沒回頭:“急著投胎?少閣主的腳程還用你催?”
    “我這不是急著讓她瞧瞧我的烈火掌嘛!”烈陽子拍著胸脯,銅盆在他腳邊晃悠,“前兒個秦風那毒紋爬到心口,不是我運起三成內力拍下去,他早沒氣了!”
    “三成內力?”屍蠱婆嗤笑一聲,銀鉤往秦風臂上一戳,挑出根青黑色的毒筋,“我怎麽瞧見是你掌力沒收住,把人左肋燎出個燎泡?若不是我放出銀紋蠱啃掉死皮,這會兒他早疼得打滾了。”
    “那是他身子太虛!”烈陽子攥著拳頭,指節捏得咯吱響,“換作是我,就是十成掌力拍上去,頂多掉層油皮!”
    “喲,這麽能耐?”屍蠱婆慢悠悠轉過身,銀鉤在指尖轉了個圈,尾端的銅鈴叮當作響,“那待會兒我讓食屍蠱啃啃你的胳膊,看看是你的油皮硬,還是我蠱蟲的牙尖?”
    “你敢!”烈陽子抄起桌上的銀針盒,“信不信我把你那黑陶罐裏的蠱蟲全烤成焦炭?”
    “來啊!”屍蠱婆掀開竹榻下的黑布,露出個爬滿金色蠱蟲的陶罐,“看是你的烈火掌快,還是我的噬心蠱先鑽進你喉嚨!”
    “夠了!”雲鶴真人的拂塵“唰”地掃過兩人中間,雪白的銀絲沾著藥粉,在熱氣裏飄了飄。他正用鑷子夾著雪蓮瓣往藥臼裏放,月白長衫的袖子卷到肘彎,露出的小臂上沾著點藥汁,卻依舊慢悠悠的:“少閣主最愛清靜,你們這嗓門,怕是在穀口就能聽見,想讓她一來就罰你們去翻藥田?”
    烈陽子脖子一梗,沒再說話,卻偷偷把銀針盒往自己這邊挪了挪;屍蠱婆也轉回去挑腐肉,銀鉤卻故意往烈陽子腳邊劃了劃。
    蹲在角落的玄陽子突然用桃木劍敲了敲地麵,劍穗上的銅鈴“叮鈴鈴”響了三聲。他盯著秦風抽搐的腳趾,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昨夜子時,冰火毒又發了。”
    眾人的目光“唰”地聚到竹榻上。秦風臉色雖白,呼吸卻勻了些,青黑色的毒紋在皮膚下遊走的速度慢了不少。小竹正用濕布給他擦手,指尖碰到他手腕時,他睫毛顫了顫。
    “多虧了百草翁奶奶的返魂膏。”小竹仰起臉,辮子上的綠綢帶晃了晃,“昨夜秦大哥剛蜷縮起來,奶奶就往他心口抹了藥膏,那白霜一結,他立馬就鬆快了,毒紋都退了半寸呢!”
    百草翁坐在竹椅上,正用銀簪給小石劃藥草的紋路。她滿頭銀發用綠綢帶鬆鬆係著,銀簪尖沾著點紫黑色的汁液,在草葉上劃出清晰的痕跡:“算他命硬。”她抬眼掃過烈陽子,“不像某些人,隻會用蠻力。”
    “我那是……”烈陽子剛要反駁,就被雲鶴真人打斷:“少閣主來了,自然會論功行賞。前兒個她托人帶的‘烈火晶’,說是能助火屬性內功精進,我瞧著倒像是給火醫準備的。”
    烈陽子眼睛一亮,搓著手笑:“還是雲鶴兄懂我!那烈火晶我惦記三年了,若能得一塊,我的烈火掌準能再進一層!”
    “做夢!”屍蠱婆往秦風傷口上撒藥粉,白煙冒起來時她揚聲道,“少閣主前兒個還問我食屍蠱的培育法子,我說缺對‘陰陽蝶’做引,她當即就說要去極北冰原給我找,你那破石頭能跟我的陰陽蝶比?”
    “陰陽蝶算什麽!”烈陽子梗著脖子,“少閣主知道我藥圃裏缺‘赤焰花’,特意讓人從南疆捎了花種,說等花開了,給我煉‘焚心丹’!”
    雲鶴真人撚著長須,慢悠悠添了句:“少閣主上個月寄來的《百草經》,特意在‘雪蓮培育法’那頁折了角,還批注說‘雲鶴兄或需此物’,看來她心裏,還是惦記著我這藥田。”
    玄陽子突然站起身,從懷裏摸出個桃木小劍,劍身上刻著細密的符文:“少閣主去年見我桃木劍舊了,親手削了這塊雷擊桃木送我,說‘此木辟邪,配玄陽子’。”他聲音不大,卻把“親手”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楚。
    百草翁沒說話,隻是從藥簍裏摸出個琉璃小瓶,瓶裏裝著半瓶金色的粉末。“這是‘還魂散’的藥引,”她慢悠悠晃著瓶子,“少閣主說,整個雁回穀,隻有我配用這東西。”
    幾人正爭得麵紅耳赤,小竹抱著藥臼往石碾子那邊挪,狗剩突然湊過來,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擠眉弄眼地用口型說:“少閣主上次帶的桂花糕,你說這次會不會帶蜜餞?我聽說江南的話梅最酸,配著藥吃正好。”
    小竹瞪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翹起來。她記得那桂花糕,用的是穀裏的桂花,少閣主親手蒸的,甜絲絲帶著點清苦,像極了穀裏的日子。
    “你們說,少閣主這次會不會帶新的藥經?”小石蹲在火盆邊扇風,火星子濺到褲腿上也沒察覺,“上次她教我認‘斷腸草’,說葉子邊緣有鋸齒的才是真的,這次說不定教我煉藥呢!”
    “就你?”狗剩撇嘴,“少閣主肯定先教我養蠱!屍蠱婆奶奶說了,我天生能跟蠱蟲說話!”
    “胡說!”小竹搶話,“雲鶴真人爺爺說我辨藥草的本事最靈,少閣主早說了要帶我去藥田認‘九轉還魂草’!”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爭著,烈陽子突然豎起耳朵:“噓!聽!”
    一陣清脆的銅鈴聲由遠及近,像串珠子在玉盤上滾,帶著獨特的韻律。吊腳樓裏瞬間安靜下來,烈陽子手忙腳亂地把翻倒的銅盆扶起來,屍蠱婆飛快地用布巾擦了擦銀鉤上的膿水,雲鶴真人理了理汗濕的長衫,玄陽子把桃木劍別回腰間,連百草翁都直了直腰,每個人眼裏都閃著光,像盼著先生來的學童,既想在人前露一手,又怕自己那點本事不夠瞧。
    “是聽風蝶的鈴聲!”小竹踮起腳往窗外看,辮子上的綠綢帶飛起來,“不對,是兩隻會!少閣主準是帶了好東西來!”
    烈陽子突然想起什麽,拽著衣襟往身上抹了抹:“哎,我這絡腮胡是不是太亂了?少閣主最不喜邋遢……”話沒說完,就被屍蠱婆扔過來的布巾砸中臉:“先擦擦你那汗臭味吧!”
    銅鈴聲越來越近,烈陽子已經扒著門框往外瞅,脖子伸得像隻待宰的鵝:“來了來了!聽這動靜,少說帶了三隻聽風蝶!”
    屍蠱婆也停了手裏的活,銀鉤往腰間一纏,尾端的銅鈴跟著門外的鈴聲輕響:“少閣主的聽風蝶通人性,上次來還停在我蠱罐上歇腳呢。”
    可等了片刻,飛進來的不是翅尾帶金斑的聽風蝶,而是一隻灰撲撲的隼。隼落在窗欞上,爪子上抓著個油布包,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掃過眾人,喙裏還叼著根羽毛,那羽毛是玄色的,尾端帶著銀線。
    “是陰墨瑤的‘墨隼’。”雲鶴真人伸手解下油布包,眉頭慢慢蹙起來。油布包裏裹著個巴掌大的木牌,牌麵刻著“代傳”二字,背麵是陰墨瑤獨有的冰紋印,“少閣主讓她代勞送藥,自己另有要務。”
    “陰墨瑤?”烈陽子的臉“唰”地垮了,絡腮胡都耷拉下來,“怎麽是她?那女人的‘蝕骨蜂’上次蟄了我的‘踏雪’,到現在馬屁股上還有個疤!”他往地上啐了口,“不就是多看了她兩眼嗎?至於放蜂子?”
    “她何止放蜂子。”屍蠱婆往火盆裏扔了塊柴,火星子濺起來,“上次我問她討‘醉心草’的種子,她捏著種子說‘此草需以心頭血澆灌,你這性子怕是養不活’,氣得我當場就把她送的‘冰肌膏’砸了,那膏子能去疤,我留著還想給小竹抹呢!”
    “砸得好!”烈陽子拍著大腿,又突然撓撓頭,“不過……她帶的藥倒是真管用。前兒我煉‘烈火丹’缺‘焰心草’,她隨手就扔來半株,說是在極北冰原采的,那藥性烈得能燒穿鐵鍋。”
    雲鶴真人展開木牌背麵的小字,慢悠悠念:“攜雪蓮三株、火蓮子五顆、冰蠶蠱卵一枚,未時到穀。”他抬眼時,見眾人都蔫頭耷腦,忍不住勸,“左使的醫術雖不及少閣主,手裏的藥材卻都是珍品。秦風這病,正需火蓮子鎮陽。”
    “珍品有啥用?”烈陽子蹲回火盆邊,戳著燒紅的銀針,“少閣主來能親自把脈,她來?上次給秦風看傷,隔著三尺遠就說‘毒已入肺’,結果呢?是屍蠱婆的銀紋蠱把毒筋啃出來的!”
    “她那是端架子。”屍蠱婆用銀鉤挑開秦風的袖口,黑綠色的膿水正慢慢滲出,“上次我讓她瞧瞧我的新蠱,她眼皮都沒抬,說‘蠱蟲至陰,與我屬性相衝’,我看她是怕被我的蠱蟲咬!”
    玄陽子突然用桃木劍敲了敲地麵,銅鈴“叮”地響了一聲:“她的‘冰魄針’能鎮邪。”聲音不大,卻讓爭吵停了停,誰都知道,玄陽子最護少閣主,肯誇陰墨瑤一句,已是難得。
    百草翁正用銀簪挑著藥粉,聞言嗤笑:“她的針是好針,就是太傲。上次見我熬‘返魂膏’,說‘火候差了三分’,我讓她上手試試,她倒好,說‘醫者各有章法’,轉身就走,真當老娘熬了五十年藥是白熬的?”
    孩子們也湊在一起嘀咕。狗剩扒著小竹的耳朵:“陰姐姐上次帶的‘薄荷糖’太涼,不及少閣主的桂花糕甜。”小竹點頭,手裏的藥杵慢了半拍:“而且她總板著臉,上次我給她遞藥碗,她都沒笑一下。”
    吊腳樓裏的氣氛像被潑了盆冷水,連瀑布的水聲都顯得沒精打采。烈陽子把銀針往桌上一拍,針尾的鈴鐺亂響:“不行!等她來了,我得讓她瞧瞧我的烈火掌!前兒我一掌拍在石頭上,那石頭裂得跟蜘蛛網似的,她肯定沒見過!”
    “你省省吧。”屍蠱婆翻了個白眼,“她上次見我放出‘食屍蠱’啃毒肉,眼皮都沒眨一下,你那掌力在她眼裏怕是跟撓癢似的。”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疤都柔和了些,“要我說,等她來了,我讓銀紋蠱在她眼前結個繭,保準驚著她!”
    “你們都別爭了。”雲鶴真人理了理衣襟,慢悠悠道,“少閣主既讓她來,必是信得過她。咱們且等著,若她能認出秦風的‘子午斷魂咒’,倒也配當這左使。”
    正說著,門外傳來馬蹄聲。烈陽子“噌”地站起來,扒著門縫往外看:“來了!黑馬,玄色鬥篷,準是她!”他突然拽了拽衣襟,又抹了把臉,“我這絡腮胡沒亂吧?可別讓她笑話。”
    屍蠱婆偷偷往蠱罐裏撒了把藥粉,銀紋蠱在罐裏“嗡嗡”飛起來,她打算等陰墨瑤進門,就讓蠱蟲在她頭頂結個銀網,既顯本事,又不至於失禮。
    隻有小竹抱著藥簍,望著窗外的日頭輕輕歎氣。她還是盼著少閣主來,盼著她袖口沾著的桂花香,盼著她會笑著揉自己的頭發,說“小竹辨藥的本事又長進了”。
    腳步聲在石階上敲得清脆,不疾不徐,帶著種說一不二的篤定。吊腳樓裏瞬間安靜下來,烈陽子剛要往門口湊,就被屍蠱婆拽了把:“瞧你那急樣,跟沒見過世麵似的。”
    門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墨色勁裝的女子站在門口,鬥篷的銀線滾邊在日光下泛著冷光。陰墨瑤摘下鬥篷帽,露出張沒什麽表情的臉,眼角微微上挑,看誰都像帶著三分審視。
    “左使。”雲鶴真人率先拱手,月白長衫的袖子在身側垂著,禮數周全。
    陰墨瑤沒應聲,目光先掃過竹榻上的秦風,又落回火盆邊的烈陽子,最後停在屍蠱婆敞開的蠱罐上。“蝕骨蜂在罐裏待久了會悶。”她淡淡開口,聲音像冰珠落玉盤,“上次蟄了烈陽子的馬,是它們脾氣好,換作‘噬心蠱’,這會兒馬骨頭都能給你啃幹淨。”
    烈陽子的臉騰地紅了,梗著脖子:“我那‘踏雪’溫順,換作別的馬,早把你那破蜂子踩成泥了!”
    “哦?”陰墨瑤挑眉,解下肩上的木箱往桌上一放,“咚”的一聲,震得桌上的藥碗都跳了跳。“那下次我讓‘踏雪’試試‘焚心蟻’?聽說馬肉烤著吃最香。”
    “你!”烈陽子攥緊拳頭,被雲鶴真人悄悄按住,誰都知道,陰墨瑤說得出做得到,她養的蟲蟻比她的嘴還毒。
    屍蠱婆突然笑了,眼角的疤跟著動:“左使別跟他計較,他那腦子,也就配跟火盆較勁。”她用銀鉤挑開秦風的袖口,黑綠色的膿水正慢慢滲出,“你瞧瞧,這毒紋退了半寸,是我的銀紋蠱厲害吧?”
    陰墨瑤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了眼傷口,指尖懸在離皮膚寸許的地方,沒碰。“膿水帶青,說明毒沒清幹淨。”她轉向烈陽子,“你用烈火掌逼毒時,是不是貪功多運了一成力?”
    烈陽子一愣:“你怎麽知道?”“掌印的焦痕在他心口留著,”陰墨瑤收回手,拿起桌上的銀針看了看,“針尾的鈴鐺聲亂,是你紮的?”
    “是又怎樣!”烈陽子梗著脖子,“我那是在幫他通經脈!”“通經脈?”陰墨瑤把銀針丟回盤裏,“針歪了三分,差點紮破心脈。要不是雲鶴真人用‘清心針’補了針,他現在該在刺藤陣裏喂毒蚊子。”
    雲鶴真人捋著長須,慢悠悠接話:“左使過獎,不過是碰巧罷了。倒是左使帶的藥材,想必能派上用場。”
    陰墨瑤打開木箱,第一層鋪著紅絨布,躺著三株雪蓮,花瓣上還凝著冰碴,顯然剛從冰窖裏取出來。“極北冰原的‘雪魂蓮’,花瓣能化毒,根須能補元氣。”她指尖劃過雪蓮,“第二層是火蓮子,南疆火山口長的,烈陽子用正好,省得你總說內力不夠。”
    烈陽子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耷拉下來:“誰……誰內力不夠了?”“哦?”陰墨瑤掀起第二層,五顆通紅的蓮子躺在金箔裏,像裹著團小火苗。“那這些給屍蠱婆喂蠱蟲?聽說食屍蠱吃了火蓮子,啃起腐肉來更利索。”
    “別別別!”烈陽子趕緊擺手,“我用!我用還不行嗎!”屍蠱婆嗤笑一聲,往秦風傷口撒了把藥粉:“沒出息的樣。左使,你看我這銀紋蠱,是不是比上次更壯實了?”她晃了晃蠱罐,裏麵的銀紋蠱“嗡嗡”飛著,在罐壁上撞出細碎的光。
    陰墨瑤瞥了眼:“離‘銀線蠱’還差得遠。”她從木箱底層摸出個玉瓶,倒出枚蠶卵似的東西,通體雪白,泛著冷光。“冰蠶蠱卵,用你的血喂三個月,能長到三寸長,啃毒筋比銀紋蠱快十倍。”
    屍蠱婆的眼睛瞬間亮了,伸手就要接,又猛地縮回:“你會這麽好心?”
    “少閣主說,你的蠱蟲該換代了。”陰墨瑤把玉瓶放在她手邊,“但你要是再用蠱蟲嚇唬孩子,我就把這卵泡進‘化蠱水’裏。”
    小竹正抱著藥簍往石臼後躲,聞言偷偷探出頭,原來屍蠱婆上次說要放蠱咬她,是嚇唬人的?
    玄陽子突然用桃木劍敲了敲地麵,劍穗的銅鈴“叮”地響了一聲。他指著秦風的腳踝:“昨夜子時,他腳趾蜷成這樣,像被凍住。”
    陰墨瑤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秦風的腳趾,冰涼刺骨。“冰火雙氣在較勁。”她轉向百草翁,“你的返魂膏用了多少?”
    百草翁正用銀簪攪著藥膏,聞言抬眼:“不多不少,正好三錢。”她往藥膏裏加了點清水,“少閣主說,我的藥引子配得最準,別人學不來。”
    “是準。”陰墨瑤點頭,語氣緩和了些,“但少閣主還說,你總愛把‘幽冥草’當‘清靈草’用,上次差點讓小竹搗錯藥。”
    小竹臉一紅,想起上次把黑葉子的幽冥草當成清靈草,還是百草翁奶奶用銀簪敲了敲她的手:“傻丫頭,這草沾了血會發光,你想讓秦風變成燈籠?”
    “好了。”陰墨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少閣主讓我帶了‘鎖陽丹’和‘凝陰露’,午時用丹,子時用露,能壓住他體內的冰火雙氣。”她從木箱裏拿出兩個玉盒,推到雲鶴真人麵前,“你盯著時辰喂,別讓烈陽子亂插手。”
    “憑啥不讓我插手!”烈陽子急了,“我上次喂藥……”
    “你上次把‘安神散’當成‘醒神丹’,讓他睡了一天一夜。”陰墨瑤打斷他,從懷裏摸出個小冊子,“少閣主讓我帶的《毒經補注》,裏麵有‘子午斷魂咒’的解法,你們輪流看,別搶。”
    小冊子剛放在桌上,就被烈陽子和屍蠱婆同時按住。“我先看!”“我先看!”兩人扯來扯去,冊子的邊角都卷了。
    雲鶴真人無奈地搖頭,正要開口,就見陰墨瑤從藥囊裏摸出顆蜜餞,往小竹手裏一塞:“少閣主說,你上次認對了‘九轉還魂草’,賞你的。”
    蜜餞是梅子味的,酸得小竹眯起眼,心裏卻甜絲絲的。她偷偷看陰墨瑤,見她正用指尖撚起顆火蓮子,在烈陽子眼前晃了晃:“想看《毒經》?先把這蓮子徒手捏碎了。”
    烈陽子瞪著眼,攥緊拳頭就往蓮子上砸,“哢嚓”一聲,蓮子沒碎,他的指關節紅了一片。陰墨瑤輕笑一聲,捏著蓮子的兩端輕輕一撚,蓮子殼裂開,露出裏麵金紅的果仁:“力氣大沒用,得會用氣。”
    吊腳樓裏的爭吵聲、笑聲混著瀑布的水聲,倒比平時熱鬧了幾分。烈陽子還在跟火蓮子較勁,屍蠱婆已經捧著《毒經》看得入神,雲鶴真人正用雪蓮瓣泡著茶水,玄陽子的桃木劍在秦風腳邊畫著符,百草翁則教小竹辨認新采的“清靈草”。
    陰墨瑤靠在門框上,看著眼前的亂哄哄,嘴角難得地勾起點弧度。她從懷裏摸出封信,是少閣主臨走前寫的:“雁回穀的人雖吵,卻最是心齊。墨瑤,學著讓他們服你,比讓他們怕你更管用。”
    她把信紙湊到火盆邊,看著紙角蜷成灰蝶。“知道了。”她輕聲說,像是在對少閣主回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這時,秦風突然哼唧了一聲,手指微微動了動。眾人立刻圍過去,陰墨瑤也站直身子,眼底的漫不經心換成了專注,不管怎麽吵,救人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
    眾人這才斂了爭執,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烈陽子蹲在火盆邊,邊撥弄銀針邊拍大腿:“這秦風來路邪乎得很!前兒個毒發時胡話連篇,一會兒喊‘冰魄珠在白氏宗祠’,一會兒又說‘無名閣總壇藏在霧靈山’,要我說,他準是暗影閣的細作!”
    “放屁!”屍蠱婆手裏的銀鉤“當啷”砸在瓷盤上,“他若真是細作,會被暗影閣的‘子午斷魂咒’整得半死?我看他是知道冰魄珠的下落,才被人下了死手!”
    雲鶴真人用鑷子夾起片雪蓮瓣,慢悠悠道:“他昏迷時提過‘青銅麵具人’,說那人左手缺根小指,這特征倒和三年前血洗藥王穀的魔頭對上了。”
    玄陽子突然用桃木劍往地上一劃,劍穗銅鈴急響:“昨夜我在他枕邊畫了鎮邪符,寅時符紙突然冒黑煙,暗影閣的人在穀外窺探。”
    陰墨瑤握著炭筆的手頓了頓,在紙上畫了個殘缺的小指:“青銅麵具人?還有別的特征嗎?”
    “他說話像捏著嗓子,”小竹突然插嘴,被烈陽子瞪了眼又趕緊低下頭,“上次秦大哥說夢話,提到那人‘腰間掛著塊黑玉,玉上刻著蛇’。”
    “黑玉蛇牌……”陰墨瑤在紙上添了幾筆,“這是暗影閣護法的信物。看來他們的核心人物已經盯上雁回穀了。”她抬眼看向百草翁,“冰魄珠的特征,秦風沒說過?”
    百草翁正往藥膏裏摻藥粉,聞言頭也不抬:“他隻說珠子裏凍著隻蝴蝶,能解百毒,也能化萬物為冰。”
    陰墨瑤的筆尖在紙上點出個小坑:“白氏宗祠的香爐裏藏過幻蝶蠱,冰魄珠裏又凍著蝴蝶……這兩者定有關聯。”她把紙疊成方塊塞進懷裏,“少閣主讓我務必問清,秦風是否見過冰魄珠的實物?”
    “他說見過,”烈陽子搶話,“還說珠子在無名閣總壇的密室裏,由四位長老看守,可惜他沒說清總壇在哪。”
    “廢物。”屍蠱婆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總用烈火掌嚇唬他,他早把地址全招了!”
    “我那是幫他逼毒!”烈陽子拍著胸脯,火盆裏的火星濺到褲腿上,“你用銀紋蠱啃他皮肉時,怎麽不說自己心狠?”
    “夠了。”陰墨瑤把炭筆扔在桌上,“少閣主的意思,是讓秦風靜養,別用強。”她指著木箱裏的藥材,“雪蓮配火蓮子,能中和他體內的冰火雙氣;冰蠶蠱卵留給屍蠱婆,若毒紋再擴散,就讓蠱蟲啃斷毒筋;玄陽子,你的桃木劍借我用用。”
    玄陽子立刻解下劍遞過去,劍鞘上的銅鈴輕響。陰墨瑤拔出劍看了看,劍身上的符文泛著微光:“這劍浸過糯米水?”
    “每月十五用雄黃酒擦三遍。”玄陽子的聲音依舊沙啞,“能斬陰邪。”
    “很好。”陰墨瑤把劍還給他,“穀口的結界用這劍再劃一遍,暗影閣的蠱蟲最怕桃木正氣。”她起身拎起空木箱,“我得趕在申時前回紫彥城,少閣主還等著我查白氏宗祠的後巷密道。”
    “等等!”烈陽子突然跳起來,差點撞翻火盆,“賞賜呢?少閣主總不能讓我們白忙活吧?我那烈火晶……”
    “急什麽?”屍蠱婆踹了他一腳,“少閣主最疼我,定是賞我‘蝕骨蜂’的蜂王漿,我正好給銀紋蠱補補身子。”
    “做夢!”烈陽子攥著拳頭,“上次少閣主誇我烈火掌練得勤,說要給我尋本《焚天訣》,那可是失傳的掌法秘籍!”
    雲鶴真人捋著長須笑:“你們呀,少閣主臨走時留了瓶‘凝神露’,說誰能先解了秦風的毒,就給誰,我瞧著這露水裏摻了千年參須,倒是補得很。”
    陰墨瑤走到門口時,聽見身後還在吵。烈陽子說要把秦風吊在瀑布下用掌力逼毒,屍蠱婆罵他是蠢貨,說該用食屍蠱啃幹淨毒肉,玄陽子則堅持用符咒鎮邪,連小竹都小聲說該用清靈花熬湯……她忍不住回頭,見百草翁正往秦風嘴裏喂藥,渾濁的眼睛裏難得有了清明,便知這群人雖吵,卻沒一個真把病人當外人。
    “對了,”陰墨瑤突然開口,眾人立刻停了嘴,“少閣主說,誰能護住秦風,就讓誰跟著去極北冰原采雪魂蓮,那裏的冰洞裏,藏著比烈火晶更厲害的‘焰心石’。”
    烈陽子的眼睛瞬間亮得像火盆裏的炭:“真的?!”
    屍蠱婆也直了直腰:“極北冰原的‘冰蠶’最肥,正好給我的蠱蟲當點心!”
    陰墨瑤沒再說話,轉身掀起門簾。瀑布的水汽撲麵而來,混著藥田的清香,倒比紫彥城的脂粉氣舒服得多。她摸了摸懷裏的紙條,上麵是少閣主的字跡:“讓他們爭著立功,比命令他們做事更管用。”
    原來如此。她勾了勾嘴角,翻身上馬時,聽見吊腳樓裏又吵成一團,烈陽子正搶著要給秦風換藥,屍蠱婆罵他笨手笨腳,雲鶴真人在喊“小心點那雪蓮膏”,連玄陽子的銅鈴都響得歡。
    黑馬踏著石階往下走,陰墨瑤回頭望了眼穀中的吊腳樓,木窗裏透出的火光混著水汽,像團暖融融的星子。她突然覺得,少閣主讓她來雁回穀,或許不隻是為了送藥。
    陰墨瑤的馬蹄聲漸遠,吊腳樓裏的爭吵卻沒停。烈陽子正扒著木箱找火蓮子,嘴裏嘟囔著要先煉顆“壯骨丹”補補力氣,屍蠱婆一把搶過箱子蓋,罵他“沒見過世麵的夯貨”,手裏卻飛快地把冰蠶蠱卵揣進了懷裏。
    雲鶴真人搖頭失笑,剛拿起雪蓮要去泡藥,就見秦風的眼皮突然顫了顫。
    “醒了!”小竹一聲驚呼,所有人瞬間圍了上去。
    秦風的睫毛像沾了露水的蝶翼,緩緩掀開一線。他的眼神還蒙著霧,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隻有喉結艱難地滾了滾。
    烈陽子剛要伸手去扶,被屍蠱婆一腳踹開:“作死啊!他剛醒,經得住你那糙手?”
    她小心翼翼地托起秦風的後頸,雲鶴真人已端來溫水,用小勺慢慢往他嘴裏送。水液滑過喉嚨,秦風終於咳出一口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銅……青銅麵具人……”
    眾人的心猛地一揪。他的目光掃過每張臉,最後落在玄陽子的桃木劍上,突然掙紮著要坐起來,卻被蠱蟲啃過的傷口牽扯得倒抽冷氣:“冰魄珠……不在無名閣……”這句話像道驚雷,炸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風喘著粗氣,額角滲出冷汗:“是……是個圈套……他們故意讓我看見……”他的視線開始渙散,手胡亂抓著,像是要抓住什麽,“真正的冰魄珠……在……在……”
    話音未落,他突然雙眼一翻,又暈了過去,隻有嘴角還殘留著未說完的話。
    吊腳樓裏霎時靜得能聽見木梁滴水的聲音。烈陽子攥緊了拳頭:“他娘的!偏偏這時候暈過去!”
    屍蠱婆的銀鉤在掌心轉得飛快,眼角的疤繃得筆直:“他說冰魄珠不在無名閣……那之前的話全是假的?”
    雲鶴真人摸了摸秦風的脈搏,眉頭擰成個疙瘩:“他的脈又亂了,像是被人下了無聲的咒。”
    玄陽子突然舉起桃木劍,劍尖直指窗外,穀口的方向,一縷黑煙正嫋嫋升起,在湛藍的天上拖出條猙獰的尾巴。
    而此時,紫彥城的夜市像被一張無形的網罩著。東頭的燈籠映得糖畫師傅的銅勺發亮,龍鳳花鳥在青石板上漸漸成形;往西繞過三座石橋,那片被稱為“鬼巷”的地方,連風都帶著股鐵鏽味,紙糊的骷髏燈籠在風裏晃,照得牆根的青苔泛著青黑,像蒙了層血痂。
    巷口的瞎眼老嫗拄著雕蛇拐杖,拐杖頭的綠琉璃在暗處閃著光。夜棺姬走到她麵前,銀戒上的曼陀羅紋路在指尖轉了半圈,老嫗的拐杖往旁挪了挪,讓出條僅容一人過的窄道,聲音像磨過的石頭:“青爺的人?”
    “嗯。”夜棺姬應著,紅裙掃過老嫗的灰裙角,踏進巷子的瞬間,身後的人聲突然消了,連蟬鳴都像被掐斷了喉嚨。
    巷子裏沒燈,隻有兩側閣樓的窗縫漏出點微光,照得石板路上的坑窪像些張開的嘴。牆根蹲著的黑影麵前都擺著黑布,布上的東西看不真切,隻隱約能辨出是些金屬物件,泛著冷光,像是兵器,又像是別的什麽。
    “蝕骨粉,沾了皮肉爛到見骨。”一個裹黑袍的人突然開口,聲音從喉嚨深處滾出來。他麵前的黑布上放著個小瓷瓶,瓶塞沒蓋嚴,飄出點腥甜的味。
    夜棺姬沒停步。她知道這鬼地方的規矩,不搭話,不探頭,看上了丟銀子就走,多問一句,保不齊就被拖進巷尾的暗河喂魚。
    往裏走了半盞茶的功夫,閣樓的門漸漸多了。有的門虛掩著,能聽見裏麵毒蟲爬動的“窸窣”聲;有的門掛著黑簾,簾上繡著血符咒,隱約能看見人影在交易,手裏托著的黑布包鼓囊囊的,不知道裹著什麽。
    “牽機引要麽?”一個啞嗓子從陰影裏鑽出來。他蒙著黑布,隻露雙黃濁的眼,麵前木盤裏的小瓷瓶上,毒汁畫的小蛇像活的。
    夜棺姬丟出塊碎銀,剛要拿瓶,身後突然傳來拖拽聲。兩個黑衣人架著個精瘦漢子往前走,漢子嘴裏塞著布,喉嚨裏“嗚嗚”響,路過掛蛇形符號的鋪子時,門“吱呀”開了條縫,一隻枯瘦的手伸出來把人拽進去,關門的瞬間,傳來骨頭被碾裂的悶響。
    她指尖在瓷瓶上頓了頓。這地方哪是什麽黑市,分明是暗影閣的外圍據點,能進來的,要麽是買凶買毒的亡命徒,要麽是閣裏的人。老嫗認的不是她,是她戒上的曼陀羅。
    “嘖,白費功夫。”夜棺姬踢了踢腳邊的石子,石子滾進陰影裏,驚出隻瘦貓。她來這兒本是想找些順手的毒,卻連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撈著。暗影閣讓她盯著紫彥城的動靜,可這城裏除了尋常百姓的家長裏短,連點江湖風聲都沒有,難不成真要等到下個月的廟會?
    正煩躁著,巷口突然飄來陣劣質燒酒氣。那是家連幌子都沒有的酒館,門板上用炭畫著個歪歪扭扭的酒葫蘆。夜棺姬掀簾進去,滿屋子的汗味混著酒氣,幾個糙漢圍著破桌賭錢,骰子在缺角的碗裏叮當作響,濺出些木屑。
    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剛要叫酒,鄰桌的刀疤臉突然拍著桌子罵:“他娘的!白府的活我不幹了!那管家看著笑眯眯的,心黑得很,說好的十兩定金,隻給了五兩!”
    對麵的瘸子嘬著牙花子:“你傻啊?那可是白景鴻大人府上的活!他下個月要去白氏宗祠祭祖,讓咱們去搭祭台、縫祭品袋,多少人搶著幹?五兩不少了。”
    “白景鴻?”夜棺姬端茶杯的手頓了頓。這人是當朝相爺,聽說他親娘是白氏的人,每年都要親自去宗祠祭祖,排場大得很。
    “可不是嘛!”刀疤臉灌了口酒,酒液順著下巴淌進脖子,“那老東西金貴得很,祭台要鋪三層白綾,祭品袋得繡龍鳳,連蠟燭都要一尺長的!我昨兒個去領料子,聽見管家跟賬房說,這次祭祖要請不少護衛,連城外的駐軍都調了兩個小隊。”
    瘸子往地上啐了口:“調駐軍?怕不是祭祖那麽簡單吧?我前兒個在茶館聽人說,去年相爺祭祖回來,身邊的護衛少了七個,說是在山裏遇了猛獸。可那山我去過,除了野兔就是山雞,哪來的猛獸?”
    酒館老板突然湊過來,手裏的酒壺晃了晃:“二位爺小聲點!白相爺的事也敢嚼舌根?去年城西的張屠戶說他祭祖排場太大,轉天就被人打斷了腿,現在還躺在炕上呢!”
    刀疤臉不服氣地哼了聲:“我看是心裏有鬼!祭祖就祭祖,用得著把宗祠周圍十裏地都封了?連砍柴的都不讓過,不是藏了見不得人的事是什麽?”
    夜棺姬的指尖在桌角輕輕敲著。白景鴻祭祖,封了十裏地,還調了駐軍……暗影閣最近在紫彥城蠢蠢欲動,難不成跟這事有關?她本是來買毒的,倒無意間撞了個消息。
    正想著,門口進來個穿青布衫的漢子,腰上掛著串鑰匙,看著像個管事。他徑直走到刀疤臉桌前,把錠銀子拍在桌上:“那五兩定金,我補給你。但你剛才說的話,敢對天發誓沒跟別人說過?”
    刀疤臉眼都直了,抓起銀子揣進懷裏:“沒說!絕對沒說!就跟我這兄弟念叨了兩句!”
    青衫漢子的目光掃過瘸子,又落在夜棺姬身上。夜棺姬端著茶杯笑了笑,紅裙在昏暗的光線下像團跳動的火:“這位爺,聽你們說的熱鬧,白府祭祖缺人手?我這有幾個姐妹,針線活好,縫祭品袋、繡龍鳳都行,不知能不能討口飯吃?”
    青衫漢子打量著她,眼神像在掂量貨物:“姑娘以前在哪營生?”
    “前兒個在胭脂鋪當夥計,鋪子裏走水,沒了活計。”夜棺姬從袖中摸出個繡著曼陀羅的荷包,這是她故意露的,暗影閣的底層嘍囉認不出,但管事級別的多少會留個心眼,“隻求混口飯吃,給的價錢公道就行。”
    青衫漢子的目光在荷包上停了一瞬,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巧了,府裏正缺繡娘。明兒個卯時到東門集合,找王管事報‘青爺’的名字。”他頓了頓,添了句,“記住,少說話,多做事。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
    “謝爺賞飯!”夜棺姬福了福身,青衫漢子沒再說話,轉身就走。刀疤臉和瘸子麵麵相覷,不知道這紅裙姑娘走了什麽運。
    夜棺姬抿了口酒,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心裏卻亮堂起來。白景鴻祭祖,調了駐軍,還封了十裏地,這裏麵定然有鬼。暗影閣讓她攪亂紫彥城的渾水,這不就是現成的機會?
    她放下酒錢,紅裙掃過門檻時,聽見刀疤臉還在嘟囔:“那青爺看著麵生,不像白府的老人……”
    夜棺姬勾了勾唇角。當然不是白府的人。那黑玉蛇牌,分明是暗影閣護法的信物。看來,盯上這場祭祖的,不止她一個。
    巷外的月光亮了些,照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銀。夜棺姬摸出袖中的“牽機引”,藥丸在指尖轉了轉。白景鴻祭祖,人多眼雜,若是在祭品裏摻點料……她笑了笑,紅裙在夜色裏飄得像團火焰,朝著東門的方向走去。
    明天卯時,該去會會那位王管事了。剛走到巷口,就見青衫漢子站在老槐樹下,背對著她不知在看什麽。夜棺姬腳步一頓,指尖扣緊了袖中的銀針,這人剛才走得急,怎麽會在這兒停下?
    “姑娘留步。”青衫漢子轉過身,月光落在他臉上,一道疤從眉骨斜劃到下巴,“忘了告訴你,王管事最不喜遲到。明兒個卯時若到不了,可就沒這機會了。”
    夜棺姬笑了笑,紅裙在風裏晃了晃:“多謝青爺提醒,我定準時到。”
    青衫漢子的目光在她裙角掃了掃,突然抬手,手裏多了枚青銅令牌,上麵刻著個“白”字:“拿著這個,門房不會攔你。”
    令牌拋過來的瞬間,夜棺姬看清他左手,小指果然缺了半截。她接住令牌的同時,青衫漢子已轉身走進陰影,腳步聲輕得像貓。
    巷子裏隻剩她一人,手裏的青銅令牌泛著冷光。這令牌來得太容易,反倒像個圈套。可白府的門檻,總算是摸到邊了。
    她抬頭望了眼月亮,雲層正慢慢遮住月尖。明天卯時,該去看看這場祭祖,到底藏著什麽貓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