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星鱗映燭現端倪
字數:19516 加入書籤
雁回穀的七月,太陽像個燒紅的銅盆倒扣在天上,連風都帶著灼人的溫度。瀑布從峭壁上傾瀉而下,砸在穀底的水潭裏,激起的水汽混著藥田的腥甜,在吊腳樓的木梁上凝成水珠,順著縫隙滴落在地板上,“嘀嗒、嘀嗒”,像在數著少閣主墨泯定下的期限。
竹榻上的乞丐已經躺了兩個多月了。他原本就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如今更是脫了形,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成兩個黑洞,隻有偶爾轉動的眼珠能證明他還活著。潰爛的皮肉在暑氣裏泛著潮濕的潮紅,青黑色的毒紋像有生命般在皮膚下遊走,時而爬上脖頸,時而縮回胸口,看得人頭皮發麻。
此刻,他正蜷縮在竹榻角落,雙手死死抓著榻沿,指節泛白,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攪動。涎水順著下巴淌進衣襟,打濕了那片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粗布,這是今日第三次發瘋了。
“又抽風了!”火醫烈陽子的暴喝聲打破了吊腳樓的悶熱。他剛把銀針在火盆裏燒得通紅,正要用冷水淬,聽見動靜,“哐當”一聲把銅盆砸在地上,水花濺了滿地。他絡腮胡上掛著密密麻麻的汗珠,粗布短打早已被汗水浸透,貼在寬厚的脊背上,“少閣主的信上說得多清楚,月底再治不好,咱們五個都得去守穀口的刺藤陣!那破地方,毒蚊子能把人啃成白骨!”
毒醫屍蠱婆蹲在竹榻邊,正用銀鉤小心翼翼地挑開乞丐臂上的腐肉。黑綠色的膿水順著銀鉤滴落在白瓷盤裏,發出“滋滋”的輕響,盤底立刻被腐蝕出幾個小坑。她眼皮都沒抬,眼角那道猙獰的疤痕因不屑而微微抽搐:“守刺藤陣總比被你這破針紮死強。”她往傷口上撒了把灰黑色的藥粉,粉末遇膿水立刻冒起白煙,“上個月你非說要用焚心針逼寒氣,結果呢?針剛紮進去,他心口就燒起個燎泡,要不是老娘及時放出食屍蠱啃掉毒肉,這瘋子早變成烤豬了。”
“那是你蠱蟲沒用!”烈陽子的暴脾氣瞬間被點燃,手裏的銀針“啪”地拍在桌上,針尾的鈴鐺震得人耳朵疼,“若不是你非說他中了蝕骨散,非要用你的破蠱蟲,我早用烈火掌把他體內的寒氣逼出來了!”
“夠了!”仙醫雲鶴真人的拂塵“唰”地掃過兩人之間,雪白的銀絲沾著藥粉,在蒸騰的暑氣裏微微顫動。他身著月白長衫,雖也汗濕了衣襟,卻依舊保持著體麵,頷下的三縷長須沾著水珠,“少閣主的期限隻剩五日,你們還在為這點小事爭執。”他從腰間的羊脂玉瓶裏倒出三粒晶瑩剔透的藥丸,藥香清幽,混著水汽漫開來,“他脈象虛浮如遊絲,寅時瘋癲如狂,卯時昏迷如死,分明是‘陰陽離魂症’,需以‘九轉還魂草’調和陰陽。可你們一個用火攻,一個用毒克,是想讓他死得更快,好早點去守刺藤陣嗎?”
蹲在竹榻尾端的道醫玄陽子一直沒說話。他穿著藏青色道袍,發髻用桃木簪固定,此刻正盯著乞丐抽搐的腳趾,眉頭擰成個疙瘩。聽見雲鶴真人的話,他突然用桃木劍往地上一戳,劍穗上的銅鈴“叮鈴鈴”亂響:“不是離魂症。”他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伸手抓起乞丐的腳踝,將那隻布滿汙垢的腳往眾人麵前湊,“你們看他指甲縫裏的泥,是落星穀的火山灰,混著冰崖的寒氣。這病是被冰火雙氣反噬所致,尋常藥石根本沒用。”
角落裏的藥婆百草翁正坐在竹椅上,慢悠悠地用銀簪給學童小竹示範辨認毒草。她滿頭銀發用根綠綢帶鬆鬆紮著,臉上的皺紋像刀刻般深刻,眼神卻清亮得很,手裏把玩著一個粗陶碗,碗裏盛著半碗黑糊糊的藥膏,散發著奇異的甜香。聽見玄陽子的話,她抬起眼皮,用銀簪指了指竹榻上的乞丐:“吵了半個時辰,連病因都沒弄明白,還好意思自稱聖手?”
“你又懂什麽?”烈陽子最不耐煩這老婆子的慢脾氣,他覺得治這病就得快刀斬亂麻,“有本事你上!”
百草翁沒理他,隻是將陶碗往竹榻前推了推:“他這不是簡單的冰火反噬,是中了‘子午斷魂咒’。”她用銀簪沾了點藥膏,輕輕點在乞丐眉心,那處皮膚竟瞬間泛起一圈淡淡的紅光,“這咒術霸道得很,子時引火山烈氣焚身,午時招冰崖寒氣蝕骨,所以才時瘋時昏。”她頓了頓,用銀簪挑起碗裏的藥膏,“這是‘返魂膏’,用十二種毒草熬了七七四十九天,能暫時壓住咒術,可治標不治本。”
學童們嚇得大氣不敢出。小竹抱著藥簍縮在牆角,懷裏的“幽冥草”葉片上的尖刺紮得她手心發麻。小石蹲在火盆邊,手裏的蒲扇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火星濺在他的粗布褲腿上,燙出個小洞也沒察覺。狗剩最是膽大,正踮著腳往竹榻邊湊,想看看那返魂膏是不是真有那麽神奇,卻被屍蠱婆一眼瞪回去:“小兔崽子,想被咒術纏上?”
狗剩被屍蠱婆一瞪,嚇得腿肚子都轉了筋,泥鰍似的縮到小竹身後,還不忘飛快地吐了下舌頭,這是他跟山下貨郎學的小動作,總在闖禍後偷偷做,好像這樣就能把晦氣吐掉似的。
他們三個孩子蹲在牆角,大氣不敢出。三個月前少閣主墨泯親自送他們來的時候,隻說讓跟著五位醫師學本事,可來了才知道,所謂的\"學本事\",不過是天天蹲在藥碾子旁搗藥、蹲在火盆邊扇風、蹲在竹榻前換布條。
但日子久了,孩子們心裏都有本賬。就說烈陽子爺爺吧,前兒小石被毒蚊子叮了個核桃大的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烈陽子爺爺抓起桌上的火酒就往他胳膊上潑,雖然疼得小石嗷嗷叫,可第二天包就消了,他還偷偷塞給小石一塊烤得焦香的野豬肉,絡腮胡上沾著的火星子都沒擦幹淨。
屍蠱婆奶奶更有意思,上次狗剩偷摸翻她的黑陶罐,被她用銀鉤敲了手板,疼得他直掉眼淚。可夜裏他起夜,發現枕頭底下多了個油布包,打開一看,是包著驅蟲藥草的香囊,聞著還有點淡淡的薄荷香,準是屍蠱婆奶奶放的,除了她,誰會有這麽靈的藥。
雲鶴真人爺爺教他們認藥草時最耐心,上個月小竹把\"斷腸草\"認成了\"還魂草\",嚇得臉都白了,雲鶴真人爺爺沒罵她,隻是用拂塵柄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慢悠悠地說:\"草木有靈,認錯了,它可是會哭的。\"說著就拉著她去藥田,手把手教她辨葉子的紋路。
玄陽子爺爺話少得像個悶葫蘆,可前幾天小竹生日,他默默遞過來個桃木編的小兔子,耳朵長長的,還能活動,小竹偷偷看見,他編的時候,手指被木刺紮出了血,卻一聲沒吭。
最神秘的是百草翁奶奶,她的藥簍裏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開著黑色花朵的草,摸著冰涼的石頭,還有會發光的蘑菇。有次小竹問那蘑菇叫什麽,她隻眯著眼睛笑,說:\"等你能分清"幽冥草"和"清靈草"了,再告訴你。\"
此刻三個孩子蹲在牆角,聽著醫師們吵得臉紅脖子粗,卻一點也不害怕。他們知道,烈陽子爺爺的暴脾氣像夏天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屍蠱婆奶奶眼角的疤痕再凶,也舍不得真傷著他們;雲鶴真人爺爺的拂塵看著厲害,最多也就掃掃他們身上的藥渣子。
狗剩偷偷拽了拽小竹的衣角,用口型說:\"等會兒吵完了,咱們去瀑布邊摸魚不?\"小竹瞪了他一眼,卻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她知道,就算被醫師們發現,最多也就是被烈陽子爺爺追著罵兩句,最後還是會把烤好的魚分給他們吃。
這幽穀裏的日子,就像吊腳樓木梁上的水珠,看著悶得發慌,滴下來的時候,卻藏著說不出的甜。
孩子們的小動作沒逃過雲鶴真人的眼,他眼角的餘光掃過牆角,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百草翁的話勾回了神。那老婆子慢悠悠地用銀簪攪著陶碗裏的藥膏,說出的話卻像塊冰投入滾油,瞬間炸得吊腳樓裏的空氣都凝住了。
\"子午斷魂咒?\"雲鶴真人撚著長須,眉頭微蹙,方才還帶著幾分溫和的神色頓時沉了下來,\"老夫在《南疆秘術錄》裏見過記載,說此咒需以施咒人的心頭血催動,無解。\"
“誰說無解?”百草翁慢悠悠地往陶碗裏添了點清水,“解咒需‘至陽之血’和‘至陰之淚’。至陽之血要生於烈日當空之時,至陰之淚要墜於寒潭冰裂之刻,兩者相融,才能破了這咒術。”
“至陽之血?至陰之淚?”烈陽子皺眉,“這玩意兒去哪找?”
“少閣主的血就是至陽之血。”屍蠱婆突然開口,銀鉤在指尖轉得飛快,尾端的銅鈴叮當作響,眼角那道疤痕都因得意而微微上揚,“前陣子她來穀裏送藥經,我給她遞茶時趁機搭了下脈,就那麽幾秒,指腹下的脈息燙得像握了塊火炭,陽剛之氣烈得能燒穿綢緞。”
誰不知道少閣主的規矩?旁人碰她一根頭發都得掂量掂量,更別說把脈了。前兩年雲鶴真人好心提了句\"少閣主氣色不佳,要不要診診脈\",當場就被她眼風掃得閉了嘴,那眼神裏的寒氣,比冰崖還凍人,滿屋子的藥草都像是瞬間蔫了。自那以後,誰還敢提半個\"脈\"字?
話音剛落,烈陽子攥著銀針的手“咯吱”一響,針尾的鈴鐺被震得亂顫:“好你個屍蠱婆!我們哥幾個連少閣主的袖口都不敢碰,你倒好,還敢動歪心思下迷藥?”他往火盆裏啐了口唾沫,火星子濺起來,“真當少閣主的‘聽風蝶’是擺設?哪天被她發現了,有你好果子吃!”
雲鶴真人撚著長須的手指猛地一頓,三縷長須差點被揪下來,他輕咳兩聲,語氣裏帶著幾分不讚同:“醫者當有仁心,怎好用‘醉心草’這種旁門左道?少閣主信任我們,才將雁回穀交托,這般試探,未免有失體麵。”話雖溫和,眼神卻瞟向屍蠱婆手裏的銀鉤,帶著明顯的不悅。
玄陽子沒說話,隻是桃木劍在掌心轉得飛快,劍穗的銅鈴“叮鈴鈴”響個不停,像是在表達不滿。他突然抬眼看向屍蠱婆,喉結動了動:“她若察覺,你我都得去喂刺藤陣的毒蟻。”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誰都知道,玄陽子最護著少閣主,當年有人在背後議論她,被他用桃木劍挑斷了舌根。
百草翁慢悠悠地用銀簪敲了敲陶碗,黑藥膏濺起一點在桌麵上:“年輕人毛躁。”她眼皮都沒抬,卻話裏有話,“少閣主何等人物,會聞不出指尖的藥粉味?怕是她故意裝作不知,給你留著麵子罷了。”
這話戳中了要害,屍蠱婆挑著腐肉的銀鉤猛地一頓,眼角的疤痕抽搐了兩下。她狠狠往傷口上撒了把藥粉,白煙冒起時,才悶聲道:“少閣主的脈息至陽至剛,本就是解咒的關鍵,我這是為了救人,總比讓你們幾個愣頭青瞎折騰強!”
“你還有理了?”烈陽子的暴脾氣又上來了,伸手就要去奪她的銀鉤,“早知道你藏著這種手段,當初就該讓你去守穀口!”
“放你的屁!”屍蠱婆反手一揚,銀鉤擦著他的手腕掠過,帶起一串火星,“有本事你去搭少閣主的脈?我賭你連她三尺之內都靠近不了!”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雲鶴真人趕緊用拂塵隔開他們:“夠了!眼下救人才是正事,爭這些有什麽用?”他轉向屍蠱婆,語氣緩和了些,“少閣主的脈息既是至陽,此事便暫且記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她分毫,這點,你得應下。”
屍蠱婆哼了一聲,沒反駁,算是默認了。烈陽子還在氣鼓鼓地瞪著她,卻被玄陽子用桃木劍輕輕捅了捅後腰,那意思很明顯:見好就收。
“至於至陰之淚……”她話鋒一轉,銀鉤指向穀外的方向,“去年去北地采冰蠶,見過個放羊的女娃,約莫七八歲,大夏天蹲在太陽底下,身邊的草葉都能結層薄霜。有次她被狼追哭了,眼淚掉在石頭上,竟凍出了冰碴子。那眼淚,該是至陰的。”
吊腳樓裏靜得能聽見瀑布濺起的水花聲。烈陽子先回過神,撿起地上的銀針,臉色沉得像要下雨:“少閣主前陣子為了護個朋友,胸口挨了聽風樓一掌,現在還沒好利索,放血?想都別想!”他瞪著屍蠱婆,“你能耐大,有本事去弄那女娃的眼淚,少打少閣主的主意!”
“那你有別的法子?”屍蠱婆挑眉,銀鉤指向竹榻上的乞丐,“這瘋子撐不過五日了。要麽用少閣主的血,要麽去落星穀摘九轉還魂草,要麽……咱們就等著去守刺藤陣。”
落星穀這三個字一出口,吊腳樓裏的空氣都仿佛涼了三分。那地方從不是什麽江湖禁地,江湖人連它具體在哪都說不清,隻在老輩的醫書和話本裏見過零星記載。有人說它在西域的火山群裏,有人說藏在極北的冰原下,更玄乎的是,據說去過的人再想找回去,睜眼閉眼都是迷霧,怎麽走都繞回原點。
“落星穀……”雲鶴真人撚著長須,聲音裏帶著幾分縹緲,“老夫年輕時在一本殘卷上見過,說那穀像個活物,位置會隨星辰移動。殘卷的作者自稱年輕時誤入過一次,醒來就在穀外的亂葬崗,懷裏多了半株開著九色花的草,卻怎麽也想不起穀裏的模樣。”
“九色花?”狗剩從牆角探出半個腦袋,眼睛瞪得溜圓,“是不是能治病的仙草?”
“小孩子家懂什麽!”烈陽子低喝一聲,卻沒真動氣,換作是誰,聽到這種傳說都會心頭發癢。他往火盆裏添了塊柴,火星子濺起來,映得他絡腮胡上的汗珠發亮,“我早年在關外跑商時,聽馬幫的老把頭說過,有隊商隊為了找傳說中的‘冰火泉’,在戈壁裏轉了三個月,最後隻剩個瘋瘋癲癲的向導出來,嘴裏隻反複喊‘星星在動,穀在跑’。”
百草翁突然用銀簪敲了敲陶碗,黑糊糊的藥膏濺起一點在桌麵上,竟慢慢凝成個細碎的冰晶:“這瘋子指甲縫裏的泥,火山灰裏裹著冰碴,尋常地方可出不來。”她抬眼看向眾人,“但要說去落星穀找九轉還魂草……不如去求老天爺顯靈。”
“為什麽?”小竹忍不住問,手裏的藥杵都停了。
“殘卷上說,落星穀的入口藏在‘星軌交匯’之處。”雲鶴真人歎了口氣,“百年才遇一次星軌重合,咱們這輩子怕是等不到了。”
玄陽子突然站起身,桃木劍在掌心轉了個圈,劍穗的銅鈴輕輕晃響:“我……或許算去過。”
這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烈陽子往前湊了湊:“什麽叫或許?去過就是去過,沒去過就是沒去過!”
玄陽子的目光飄向窗外的瀑布,水汽在他眼前凝成淡淡的霧:“八年前,我在終南山采藥,突遇暴風雪,迷迷糊糊闖進一片林子。那裏的樹一半結著冰,一半燃著藍火,腳下的石頭會發燙,抬頭卻能看見星星掉在地上,化成熒光。”他頓了頓,喉結動了動,“等我醒過來,已經躺在山腳下的破廟裏,懷裏多了片從沒見過的葉子,摸著又冰又燙。”
沒人說話。這種經曆太過離奇,聽起來就像說書先生編的故事,可玄陽子從不是會說謊的人。
屍蠱婆用銀鉤挑了挑乞丐臂上的腐肉,黑綠色的膿水“嘀嗒”落在瓷盤裏:“這麽說,就算咱們知道九轉還魂草在那兒,也找不著路?”
“找著了也未必進得去。”百草翁慢悠悠地說,“我藥簍裏這株‘蝕骨藤’,就是去年在一座古墓裏挖的,根須上沾著點和這瘋子指甲縫裏一樣的火山灰。藤子的汁液裏裹著細碎的冰碴,像是從極寒之地來的,可那古墓明明在江南的濕熱地界。”
狗剩突然拍了下手:“我知道了!落星穀會自己跑!”
這話雖幼稚,卻讓眾人心裏一動。是啊,不然怎麽解釋那些自相矛盾的地點和傳說?
玄陽子低頭看著竹榻上的乞丐,桃木劍的劍尖輕輕點著地麵:“不管它在哪,這瘋子身上的冰火雙氣,確實和我當年在那片林子裏感受到的一樣。”他抬起頭,目光清亮了些,“但未必非得去落星穀。少閣主的書房裏有本《天工開物補》,裏麵提過一種‘引星針’,說不定能……”
“引星針?”雲鶴真人眼睛一亮,“你是說能指引方位的那個?”
玄陽子點頭:“書上說,引星針能隨星辰軌跡轉動,若真有落星穀這種隨星移動的地方,或許能感應到。”
烈陽子猛地一拍大腿:“那還等什麽!派人去跟少閣主借啊!”
“借?”屍蠱婆嗤笑一聲,銀鉤在指間轉了個圈,“少閣主的書房比她的劍還金貴,去年我想進去抄個藥方,被她門口的‘聽風蝶’追著蟄了三個包。”
吊腳樓裏又靜了下來,隻有瀑布的水聲嘩嘩作響,像是在嘲笑他們的異想天開。小竹看著乞丐手臂上蜿蜒的青黑色毒紋,突然覺得那紋路像極了夜裏看到的星軌,又亂又密,藏著誰也看不懂的秘密。
“或許……不用找落星穀。”雲鶴真人突然開口,拂塵輕輕掃過桌麵,“九轉還魂草能解冰火反噬,少閣主的‘暖陽丹’也能。咱們五個合力穩住他的性命,等少閣主來了,說不定有別的法子。”
烈陽子皺著眉沒說話,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老繭,那是常年練烈火掌磨出來的。他知道雲鶴真人說得對,隻是一想到要動少閣主的血,心裏就像堵著塊燒紅的烙鐵。
前陣子少閣主來穀裏送新藥方,他隔著窗紙瞥見她抬手時,衣襟下露出的繃帶滲著暗紅的血,聽說是為了護一個朋友,硬接了\"裂心掌\"。那掌力陰毒,挨上一掌,三個月都別想順順當當運氣,這時候放血,不是往她心口捅刀子嗎?
烈陽子越想越躁,抓起桌上的銅壺猛灌了口涼茶,茶水順著嘴角淌進絡腮胡裏,涼絲絲的,卻壓不住心裏的火。
玄陽子的桃木劍輕輕敲了敲地麵,銅鈴“叮”地響了一聲,像是在做什麽決定。
“你的意思是……”雲鶴真人眼睛一亮,“用五人合力之法,先穩住他的性命,再求少閣主想辦法?”
玄陽子點頭:“我用桃木劍引陽氣入體,火醫以烈火掌護心脈,仙醫以雪蓮汁固元氣,毒醫以食屍蠱清毒肉,藥婆以返魂膏鎮神魂。五日之內,或許能撐住。”
“撐到少閣主來?”烈陽子皺眉,“可少閣主來了,若還是治不好……”
“少閣主自有辦法。”屍蠱婆突然打斷他,銀鉤在指間轉了個圈,“她既然把人送來,就肯定有後手。咱們隻需照她說的做,保他性命,查清來曆。”
查清來曆……眾人的目光又落到乞丐身上。這瘋子除了發瘋時的嗬嗬聲,從沒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怎麽查?
“我來試試。”雲鶴真人放下拂塵,從藥箱裏取出一根細長的金針,“老夫的‘清心針’能暫時穩住他的神智,或許能問出點什麽。”
烈陽子立刻讓開位置:“快!正好他剛瘋過,氣息還算穩。”
雲鶴真人小心翼翼地將金針刺入乞丐眉心,指尖輕輕撚動針尾。片刻後,乞丐原本渙散的眼神漸漸聚焦,喉嚨裏的嗬嗬聲也停了。他茫然地看著吊腳樓的橫梁,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
“你是誰?”雲鶴真人輕聲問,“為何會中子午斷魂咒?”
乞丐的眼珠轉了轉,目光掃過眾人,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喉嚨裏發出憤怒的低吼,像是認出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他猛地抬起手,卻因虛弱而重重落下,正好砸在玄陽子的桃木劍上。
“冰……火……”乞丐終於擠出兩個字,嘴角溢出黑血,“蛇……追……”
話沒說完,他突然眼睛一翻,又昏了過去。雲鶴真人急忙拔針,探了探他的脈搏,眉頭緊鎖:“脈象又亂了,清心針隻能撐片刻。”
“蛇追?”烈陽子摸著下巴,“是被冰火蛇追著逃出來的?”
“說不定是搶了蛇的東西。”屍蠱婆冷笑,“不然蛇哪會死追著不放?”
“難道是……”雲鶴真人眼睛一亮,“冰崖下的秘寶地圖?”
這猜測讓吊腳樓裏的氣氛活絡起來。烈陽子一拍大腿:“準是!這瘋子肯定是偷了地圖,被守圖的冰火蛇追殺,慌不擇路才中了咒術!”
“那地圖……”狗剩又忍不住開口,“會不會還在他身上?”
烈陽子瞪了他一眼,卻沒再罵他,反而看向屍蠱婆:“搜搜?”
屍蠱婆撇撇嘴,從懷裏掏出個小瓷瓶,倒出幾粒黑色的藥丸塞進乞丐嘴裏:“先喂點安神蠱卵,免得搜一半又發瘋。”藥丸入口即化,乞丐的眉頭漸漸舒展,呼吸也平穩了些。
屍蠱婆戴上薄如蟬翼的銀手套,小心翼翼地在乞丐身上摸索。從破爛的衣襟到磨破的鞋底,連頭發裏都翻找了一遍,卻隻摸出半塊發黴的幹糧和一個空水囊。
“什麽都沒有。”屍蠱婆摘下手套,扔進火盆裏燒著,“要麽是被蛇叼走了,要麽是藏在穀裏了。”
“藏在穀裏?”烈陽子皺眉,“那咱們怎麽查?”
“不一定要去穀裏。”百草翁突然道,“他指甲縫裏的泥,除了火山灰和寒氣,還有點別的東西。”她用銀簪刮下一點泥垢,放在鼻尖聞了聞,“是‘蝕心花’的粉末,這種花隻長在冰崖腳下。”
玄陽子立刻接話:“蝕心花的花粉沾了皮膚會發癢,他肯定是在冰崖下蹭過。”
“這麽說,他在冰崖下待過?”雲鶴真人道,“說不定地圖就藏在那附近。”
“可咱們又不能去落星穀……”小石小聲說,話一出口就被烈陽子瞪了回去,趕緊低下頭碾藥。
吊腳樓裏再次陷入沉默,隻有藥碾子轉動的“咕嚕”聲。小竹看著竹榻上的乞丐,突然想起剛才他發瘋時,似乎一直往牆角縮,像是怕什麽東西。她悄悄走到牆角,蹲下來仔細看,那裏的木板上有幾道深深的抓痕,像是被什麽尖利的東西劃的。
“你們看這個!”小竹指著抓痕喊道。眾人湊過去一看,隻見木板上的劃痕歪歪扭扭,像是個殘缺的圖案。玄陽子用桃木劍的劍尖沿著劃痕描了描,突然道:“是冰崖的輪廓。”
“冰崖輪廓?”雲鶴真人眼睛一亮,“他抓這個幹什麽?”
“說不定是在記地圖!”狗剩搶著說,這次烈陽子沒罵他,反而點了點頭:“有可能。這瘋子瘋瘋癲癲的,說不定把地圖刻在腦子裏了,發病時就忍不住想畫出來。”
屍蠱婆突然冷笑一聲,用銀鉤挑起乞丐的手腕:“你們看他手腕上的印子。”眾人看去,隻見乞丐枯瘦的手腕上有個淡淡的青痕,像是被什麽東西勒過,“是鐵鏈。他不是自己闖穀的,是被人綁著去的。”
這發現讓所有人都愣住了。被人綁著去落星穀?難道是被脅迫的?
“那施咒的人……”雲鶴真人喃喃道,“會不會就是綁他的人?”
“肯定是!”烈陽子一拍桌子,“說不定是那人逼他去尋地圖,他不肯,就被下了子午斷魂咒!”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吊腳樓裏的暑氣仿佛更重了,連瀑布的水聲都像是帶著焦慮。小竹看著乞丐手腕上的青痕,突然想起昨天換布條時,好像在他後腰摸到個硬東西,當時以為是石頭,沒在意。
“我去看看!”小竹跑到竹榻邊,小心翼翼地掀開乞丐的衣襟。眾人隻見乞丐後腰處,一塊暗紅色的令牌嵌在皮肉裏,邊緣已經和血肉長在了一起。令牌上刻著個扭曲的“影”字,被黑綠色的膿水浸得發亮。
“是暗影閣的人!”烈陽子瞳孔驟縮,一把抓住玄陽子的胳膊,指節都捏白了,“十年前屠了我西域藥廬的那幫雜碎,腰牌上就刻著這個字!”
玄陽子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桃木劍“噌”地出鞘半寸,寒光映著他眼底的戾氣:“我師妹當年中的寒毒,就是暗影閣的‘鎖魂散’。”
屍蠱婆突然抓起銀鉤,狠狠戳向那塊令牌:“難怪這咒術陰毒得緊,暗影閣的雜碎最擅長用活人煉咒!”銀鉤碰到令牌,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濺起的火星落在乞丐皮膚上,他卻毫無反應,顯然已痛得麻木。
雲鶴真人拂塵一掃,攔住屍蠱婆的動作:“別弄壞了令牌。暗影閣行事詭秘,從不留活口,這乞丐能從他們手裏逃出來,定有蹊蹺。”他仔細打量著令牌上的紋路,“這是暗影閣的‘死士令’,持有者都是執行絕密任務的,一旦失手就會被滅口。”
“那他中的咒術……”百草翁用銀簪挑起令牌邊緣的皮肉,“是暗影閣的滅口手段?”
“多半是。”雲鶴真人點頭,“子午斷魂咒需施咒人精血催動,若施咒人死亡,咒術就會暴走。他們大概是怕這乞丐泄露秘密,才下了這麽惡毒的咒。”
烈陽子突然一拳砸在梁柱上,木渣濺了滿地:“這群狗東西!當年若不是少閣主出手,我這條命早就喂了野狗!這次要是讓我抓住暗影閣的雜碎,定要把他們挫骨揚灰!”
“先別衝動。”雲鶴真人按住他的肩膀,“暗影閣勢力遍布江湖,連朝廷都忌憚三分。少閣主讓我們查清他的來曆,說不定就是想順藤摸瓜,找出暗影閣的據點。”他看向竹榻上的乞丐,“現在看來,他不僅藏著冰崖地圖,還可能知道暗影閣的秘密。”
“可他這副樣子,怎麽問?”屍蠱婆收起銀鉤,眼角的疤痕因煩躁而抽動,“清心針隻能讓他清醒片刻,還沒說兩句就昏死過去。”
百草翁突然站起身,往陶碗裏倒了半碗清水,又從藥簍裏抓出一把暗紅色的花瓣撒進去。花瓣遇水立刻化開,變成墨黑色的液體,散發出一股奇異的甜香。
“這是‘真言花’的花瓣。”百草翁用銀簪攪動著液體,“泡在酒裏給人灌下去,三個時辰內說的都是實話。但藥性霸道,他這身子骨……怕是撐不住。”
吊腳樓裏又安靜了。用真言花,可能問出秘密,但人也可能活不成;不用,就隻能眼睜睜看著期限逼近,去守那該死的刺藤陣。
“用!”烈陽子突然開口,聲音帶著決絕,“少閣主讓我們保他性命,更要查清來曆。若他真是暗影閣的死士,留著也是禍害;若他是被脅迫的,說出來,咱們也好想辦法救他。”
雲鶴真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火醫說得對。取我藥箱裏的‘續命丹’來,等會兒灌真言酒時給他服下,或許能護住心脈。”
小竹趕緊從藥箱裏取出個玉瓶,倒出一粒鴿卵大的藥丸,藥丸表麵流轉著淡淡的金光,一股暖流撲麵而來。這是雲鶴真人用三十年雪蓮和百年人參煉製的,據說能吊住瀕死之人的性命。
屍蠱婆已經取來一壺烈酒,百草翁將真言花液倒進去,酒液瞬間變成墨黑色,還冒著細小的氣泡。烈陽子按住乞丐的肩膀,雲鶴真人撬開他的嘴,小竹小心翼翼地將續命丹塞進去,屍蠱婆則舉起酒壺,一點點往他嘴裏灌。
酒液剛入喉,乞丐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黑血混著酒沫噴了一地。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像是有團火在體內燃燒,青黑色的毒紋和紅色交織在一起,看著格外駭人。
“暗……影……閣……”乞丐的喉嚨裏發出模糊的音節,眼睛死死瞪著天花板,像是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主……子……要……地……圖……”
“誰是主子?”雲鶴真人急忙追問,“地圖藏在哪?”
“冰……崖……裂……縫……”乞丐的聲音越來越低,胸口劇烈起伏,像是隨時都會斷氣,“他……們……要……複……活……”
“複活誰?”烈陽子俯下身,耳朵幾乎貼到他嘴邊。
可乞丐再也說不出話了,頭一歪,徹底沒了動靜。雲鶴真人趕緊探他的脈搏,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心脈……斷了!”
“什麽?”烈陽子一把推開他,雙手按在乞丐胸口,運起烈火掌的內力往裏推。紅光從他掌心透出,映得乞丐的胸口微微發亮,可無論他怎麽用力,乞丐都毫無反應,連呼吸都沒了。
“沒用了。”百草翁歎了口氣,收起銀簪,“真言花的藥性太烈,加上他體內的咒術反噬,續命丹也護不住。”
烈陽子猛地收回手,一拳砸在竹榻上,眼淚都快出來了:“他娘的!功虧一簣!”
吊腳樓裏一片死寂,隻有瀑布的水聲嘩嘩作響,像是在為這死去的乞丐哀悼。小竹看著地上的黑血,突然發現血裏混著點銀白色的粉末,和她昨天在百草翁藥簍裏看到的“銀線草”粉末很像。
“百草翁奶奶!”小竹突然喊道,“您看這血裏的粉末!”
百草翁走過去,用銀簪沾了點血沫聞了聞,眼睛突然亮了:“是假死!他用銀線草粉末閉了心脈,裝死呢!”
這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烈陽子第一個反應過來,伸手在乞丐鼻子下探了探,果然,有微弱的氣息!他又好氣又好笑,照著乞丐的屁股踹了一腳:“你個小兔崽子,敢耍我們!”
乞丐被踹得悶哼一聲,眼睛慢慢睜開,眼神裏沒了之前的瘋癲,反而透著一絲清明和警惕。他看著圍在身邊的五人三童,突然掙紮著坐起來,靠在竹榻上,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我……不是暗影閣的人。”
“那你是誰?”屍蠱婆的銀鉤已經抵住他的喉嚨,寒光森森,“再敢說半句假話,老娘就讓食屍蠱啃了你的舌頭!”
乞丐咽了口唾沫,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百草翁藥簍裏那株開著黑色花瓣的草上,突然慘笑一聲:“我叫秦風,曾是‘無名閣’的信使。”
“無名閣?”雲鶴真人眉頭一挑,“那不是三年前就銷聲匿跡的情報組織嗎?傳聞他們隻認信物不認人,連閣主是誰都沒人知道。”
秦風點點頭,抬手想扯領口,卻因虛弱抬不起胳膊。小竹見狀,趕緊上前幫他解開衣襟,領口內側繡著個極小的銀色鳥紋,像隻振翅欲飛的雀兒,在粗布上幾乎看不見。
“這是無名閣的‘傳信雀’標記。”秦風的聲音低了些,“三年前,暗影閣的人血洗了我們據點,抓了閣裏最後三位掌事,逼我去落星穀找一樣東西。”
“找什麽?”烈陽子追問,掌心的烈火掌內力不自覺地湧了上來,嚇得雲鶴真人趕緊按住他。
“他們沒說具體是什麽,隻給了半塊青銅符。”秦風咳了兩聲,黑血沾在嘴角,“說找到那樣東西,和青銅符對上,就能救掌事們的命。還說……那東西藏在冰崖裂縫裏,隻有用三個玉石才能打開。”
屍蠱婆的銀鉤微微一頓:“你們無名閣和暗影閣有舊怨?”
“不清楚。”秦風搖搖頭,眼神暗了下去,“我進閣才兩年,隻負責傳遞加密信件。那天暗影閣的人闖進來時,領頭的戴著青銅麵具,手裏拿著我們閣主的令牌,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拿到的。”
玄陽子突然開口,桃木劍的劍尖指向他懷裏:“東西找到了?”
秦風愣了愣,緩緩從貼身處掏出個用油布包著的物件。解開三層油布,裏麵是塊巴掌大的黑色石板,表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紋路,既不像文字也不像圖案,邊緣還缺了一角,正好能和半塊青銅符對上。
“這是……”雲鶴真人湊近細看,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紋路和我在蓬南山古觀裏見過的星圖殘片一模一樣!”
“星圖?”烈陽子皺眉,“暗影閣要這玩意兒幹什麽?”
秦風咳得更厲害了,胸口劇烈起伏:“他們說……這星圖能找到‘沉月潭’。潭底有艘沉船,裏麵藏著……藏著能讓死人睜眼的藥……”
這話一出,連屍蠱婆都變了臉色。能讓死人睜眼的藥?這比前朝兵符更嚇人,若真有這種東西,江湖怕是要徹底亂了。
百草翁突然用銀簪挑起石板,眯眼打量著紋路:“這石板上的寒氣,和落星穀的冰崖一模一樣。你果然去過那裏。”
秦風苦笑一聲:“為了掌事們的性命,不得不去。可剛拿到石板,就被他們下了咒術,推下冰崖。若不是被暗流衝到雁回穀,早就成了冰火蛇的點心。”
秦風咳著血,指節因用力而攥得發白。他望著眾人眼裏的關切,突然喉頭一陣發緊,方才用真言花逼出的話裏,藏著半真半假的勾連。
那黑色石板確實是從落星穀帶出來的,無名閣的信物也不假,可影閣要找的根本不是什麽\"讓死人睜眼的藥\"。他故意混了半句謊話,是怕這些人知道真相後,會立刻把他丟進刺藤陣。
\"咳......咳......\"秦風低下頭,避開雲鶴真人探究的目光,\"星圖......星圖的事,我也是聽影閣的人閑聊時說的......或許......或許記錯了......\"
屍蠱婆正用銀鉤清理他臂上的腐肉,聞言動作一頓,眼角的疤痕挑了挑:\"記錯了?老娘的食屍蠱可不會記錯,你剛才說這話時,心跳快得像要蹦出來。\"
秦風的臉瞬間白了。他忘了,這老婆子養的蠱蟲最能辨人心跳,半點謊話都藏不住。
烈陽子猛地收回按在他胸口的手,掌心的紅光還沒散去:\"你小子又耍花樣?\"
\"我......\"秦風張了張嘴,冷汗順著額角淌進眼窩,\"我怕......我怕你們知道真相後,不肯救我......\"
雲鶴真人輕輕按住烈陽子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隨即轉向秦風,聲音依舊溫和:\"但說無妨。你若真心悔改,我們自會酌情考量。\"
秦風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貼身的衣襟裏摸出個更小的油布包。這次解開時,裏麵掉出片指甲蓋大的透明鱗片,在油燈下泛著冷光,碰一下,指尖竟像觸到了冰碴。
\"影閣要找的不是藥。\"他的聲音發顫,\"是......是"冰魄珠"。這鱗片就是從珠上刮下來的......\"
\"冰魄珠?\"百草翁突然開口,銀簪在陶碗裏攪出一圈圈漣漪,\"《異寶錄》裏說,那是萬年冰川下的精魄所化,能......\"
\"能控製人的神智。\"秦風接過話頭,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影閣的麵具人說,隻要拿到冰魄珠,就能讓江湖各派的高手都變成他們的傀儡......\"
這話比\"死人睜眼\"更讓人毛骨悚然。吊腳樓裏的油燈突然\"劈啪\"爆了個燈花,將眾人的影子在牆上拉得扭曲。
烈陽子的拳頭捏得咯咯響:\"這群雜碎......是想把整個江湖都掀翻不成!\"
屍蠱婆用銀鉤挑起那片鱗片,眯眼打量著:\"這東西寒氣逼人,難怪你中了那麽重的冰火反噬。\"她突然轉向秦風,語氣裏帶了點難得的緩和,\"你既知道這麽多,為何剛才要扯謊?\"
秦風低下頭,耳根泛紅:\"無名閣有規矩,涉及核心秘辛,寧死不能外泄。我......我剛才是被真言花逼得沒辦法,才混了半句假話......\"他頓了頓,從懷裏摸出個磨損嚴重的銅鑰匙,\"這是無名閣總壇的鑰匙,藏在城東老槐樹的樹洞裏。總壇的密室裏有影閣的詳細布防圖,你們若信我......\"
話沒說完,就被烈陽子粗聲打斷:\"信你這一次!\"他重新將手掌按在秦風胸口,掌心的紅光比剛才更盛,\"但你記著,若敢再耍花樣,別說影閣的咒術,老子這烈火掌就能讓你化成灰!\"
秦風望著他絡腮胡下緊繃的下頜線,突然鼻子一酸。他在影閣待了兩年,見慣了背信棄義、落井下石,從未想過會有人在明知自己扯過謊的情況下,還願意伸手相助。
雲鶴真人輕輕用拂塵掃去他肩頭的藥渣:\"不必多言,先養好身子要緊。影閣的陰謀再大,也得等你說出總壇的具體位置才能著手。\"
夜幕漸深,瀑布的水聲裹著蟲鳴飄進吊腳樓。秦風靠在竹榻上,看著烈陽子泛紅的耳根,分明是運功過度的後遺症,看著雲鶴真人悄悄往他藥碗裏多加的那勺蜜,看著屍蠱婆把食屍蠱換成了溫和些的療傷蠱,突然覺得眼皮發沉。
或許……這次真的能信一次別人。他迷迷糊糊地想著,意識漸漸沉入黑暗,臨睡前,好像聽見小竹在跟小石嘀咕:\"秦大哥的睫毛上怎麽結了層小冰碴?\"
而桌角那片透明的鱗片,正隨著油燈的晃動,在牆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落星穀的星星掉進了這幽穀。
守夜的輪到玄陽子,他剛用桃木劍在竹榻周圍畫完第三道鎮邪符,就見秦風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原本平穩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不好。\"玄陽子低喝一聲,桃木劍\"噌\"地豎在榻前,劍穗的銅鈴急響起來。
這聲驚動了隔壁的烈陽子,他披衣衝進來時,正看見秦風猛地蜷縮成一團,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上的粗布衣衫竟隱隱透出紅光,子時的火山烈氣,終究還是發作了。
\"都別愣著!\"烈陽子一把扯開衣襟,掌心瞬間騰起烈焰般的紅光,\"雲鶴,雪蓮汁!屍蠱婆,備蠱蟲!\"
雲鶴真人早已端著藥碗守在榻邊,聞言立刻用銀勺撬開秦風的嘴;屍蠱婆掀開黑陶罐的蓋子,這次放出的食屍蠱比白日裏更小巧,卻帶著醒目的銀紋;百草翁捏著返魂膏的手指懸在秦風心口,隻等熱氣稍退就立刻敷上。
紅光從烈陽子掌心湧入秦風體內,與那股灼人的烈氣相撞,竹榻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滾燙。秦風喉嚨裏發出痛苦的悶哼,卻被雲鶴真人及時喂下的雪蓮汁壓下,一股清涼順著喉管淌入,與體內的熱氣交織出淡淡的白霧。
屍蠱婆看準時機,銀鉤輕挑,銀紋蠱蟲立刻爬向秦風臂上鼓起的毒筋,啃噬間冒出絲絲白煙;玄陽子的桃木劍在他周身快速遊走,黃紙符貼滿榻沿,金光與紅光交織,竟在半空凝成個淡淡的八卦圖。
百草翁趁著這間隙,將返魂膏狠狠按在秦風心口。藥膏遇熱立刻化開,帶著奇異甜香的水汽蒸騰起來,竟在他胸口凝成層薄霜,剛好壓住那股要破體而出的烈火。
\"嗬……\"秦風長長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終於鬆弛下來,額角的汗珠滾落在竹榻上,砸出小小的濕痕。
烈陽子收回手掌,後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抹了把臉,絡腮胡上的水珠甩了滿地:\"這遭罪的玩意兒,比守刺藤陣還磨人。\"
雲鶴真人用帕子擦去秦風嘴角的藥漬,輕聲道:\"至少這次穩住了。\"他看向窗外,月光正透過雲層照進穀裏,\"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撐過這陣,明日或許能鬆快些。\"
吊腳樓裏重新靜下來,隻有燭火搖曳的輕響。秦風沉沉睡著,眉頭卻依舊緊蹙,像是在夢裏還在與那冰火雙氣較勁。
小竹端著溫水進來時,正看見烈陽子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拂去秦風睫毛上結的小冰碴,動作輕得像是怕碰碎了什麽珍寶。
小竹守在旁邊,看著秦大哥痛苦的表情慢慢舒展,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她想起白天聽到的“冰崖”和“地圖”,原來秦大哥真的藏著這麽重要的秘密。她偷偷看了眼桌上的羊皮地圖,突然覺得,少閣主讓他們救秦大哥,或許不隻是為了查清來曆,更是為了阻止暗影閣的陰謀。
“小竹,換你去睡會兒。”小石拍了拍她的肩膀,手裏拿著蒲扇,“我和狗剩守著。”
小竹搖搖頭:“我不困。秦大哥還沒好利索,我再守會兒。”她看向窗外,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亮了地板上的水珠,那是白天凝結的水汽,此刻卻像一顆顆珍珠,閃著溫潤的光。
她知道,明天天一亮,少閣主就該到了。到那時,所有的謎團都會解開,暗影閣的陰謀也會被挫敗。而他們,也不用去守那可怕的刺藤陣了。
吊腳樓裏,油燈的光暈在微風中搖晃,映著每個人臉上的疲憊和堅定。雁回穀的七月,雖然炎熱,雖然危險,卻因為這份看似矛盾、實則深厚的牽絆,變得格外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