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蛛網密結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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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彥城的夜氣像浸了毒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青石板路上。濟世堂後院的藥圃裏,曼陀羅的花瓣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白,夜棺姬蹲在畦壟間,指尖捏著片剛摘下的葉子,葉汁在指腹凝成墨綠色的漬痕,帶著股甜腥的戾氣。
    她忽然抬手,三枚銀針從指間射出,精準地釘在籬笆外的槐樹上。針尾係著的紅絲在風裏顫了顫,纏住了一隻撲棱棱飛過的夜梟。那畜生發出一聲淒厲的啼叫,翅膀撲騰間,抖落幾片沾著磷粉的羽毛,是聽風樓特製的“追影羽”,能在暗夜裏留下熒光軌跡。
    “青爺的手段還是這麽糙。”夜棺姬起身時,紅裙掃過帶露的藥草,濺起的水珠在月光裏劃出細碎的銀線。她走到槐樹前,拔下銀針,紅絲上的磷粉正順著纖維緩慢爬升,像某種嗜血的蟲豸。這是聽風樓新製的追蹤術,絲線遇活物氣息會變色,此刻已從銀白轉成暗紫,顯然追蹤的目標離此不遠。
    藥房的窗欞突然發出一聲輕響,不是風動,是有人用骨片輕輕叩擊的聲紋。夜棺姬反手扣住腰間的銀環,環上的骷髏鈴鐺卻沒作響,她早用蠟封了鈴舌。簷下的銅鈴倒突然叮當作響,節奏古怪,三短兩長,是千機閣的傳訊暗號。
    她推開藥房木門時,一股淡淡的鬆煙墨香混著鐵鏽味飄進來。案上的油燈被風卷得斜了斜,照見窗台上放著個巴掌大的木盒,盒蓋上刻著隻振翅的蝴蝶,翅膀紋路裏嵌著極細的銀絲。
    “千機閣的‘蝶信’倒是比聽風樓的鴉羽體麵。”夜棺姬捏起木盒,指尖在蝴蝶眼的位置按了三下,盒底“哢噠”彈開,露出半張泛黃的桑皮紙。上麵用朱砂畫著山坳的鬆樹林,第三棵歪脖子樹下標著個詭異的符號。
    夜棺姬指尖摩挲著符號邊緣,朱砂下隱約透出層銀輝,是用蠶絲混著朱砂繪製的,遇熱會顯形。她對著油燈烘了烘,果然,符號周圍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標注著玄鐵針的埋設角度,甚至精確到了每根針的淬毒種類。
    “蘇衍倒是舍得下本錢。”她將桑皮紙湊到鼻尖,聞到股極淡的杏仁味,是千機閣特製的“消影水”,半個時辰後字跡會自行消退。這玉麵書生顯然算準了她會立刻查看,連銷毀證據的時間都掐得絲毫不差。
    窗外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夾雜著骨骼碎裂的輕響。夜棺姬掀起窗紗一角,見籬笆外的陰影裏,兩個黑衣人正倒在血泊中,咽喉處各插著枚青銅蝴蝶鏢,鏢翼上的紋路在月光裏泛著冷光。不遠處的屋脊上,一道青影如狸貓般竄過,衣袂翻飛間,露出腰間懸著的折扇,是千機閣的“蝶侍”。
    “借刀殺人,還要留個順水人情。”夜棺姬冷笑一聲,將桑皮紙扔進油燈。火苗舔舐著紙麵,朱砂符號在火光裏扭曲成猙獰的形狀,像在嘲笑這場徒勞的示好。她太清楚蘇衍的算盤,千機閣與聽風樓仇深似海,此刻遞來陣眼圖,不過是想借她的手攪亂青銅麵具人的部署,好坐收漁利。
    藥房的地磚突然輕微震動,不是腳步,是某種重物在地下拖動的聲響。夜棺姬猛地矮身,鐵鋤從藥櫃後抄起,鋤尖在磚縫裏劃出火星。地麵的震動越來越清晰,順著牆角的陰溝石縫傳來,帶著規律的節奏,是聽風樓血影衛特有的“踏地傳訊”,三長一短,代表“緊急集合”。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土地廟,青銅麵具人指尖叩擊香案的頻率,與此刻的震動竟隱隱相合。那老狐狸怕是早就布下了後手,所謂的鎖龍陣,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引她入局的幌子。
    夜棺姬走到藥櫃前,指尖在第三層的“清心散”瓷瓶上敲了敲。瓶底發出空洞的回響,與她預想的一樣,藥櫃後確實藏著密道入口。但她沒打算用,青銅麵具人既然能猜到她有密道,定會在出口設下天羅地網,此刻鑽進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她從藥匣裏取出個小瓷瓶,裏麵裝著半瓶金色粉末,正是“焚心砂”。對著月光晃了晃,粉末在瓶中流動,像極了落星穀冰崖上的碎冰。三年前她靠這東西在亂葬崗殺出重圍,如今,是時候讓聽風樓的人再嚐嚐滋味了。
    聽風樓的密室比往日更陰冷。青銅麵具人坐在黑檀木榻上,指尖把玩著枚青銅令牌,令牌上的狼頭紋在幽藍的燭火下活靈活現。黑無常站在陰影裏,骷髏頭手鏈上的骨珠沾著新鮮的血,每顆骨珠內側都刻著個極小的“死”字,那是用他親手處決的叛徒指骨磨成的。
    “夜棺姬動了嗎?”青銅麵具人的聲音像兩塊生鏽的鐵皮在摩擦,指節叩在榻邊的青銅小棺上,發出沉悶的回響。棺蓋縫隙裏滲出的寒氣,讓燭火都縮成了豆大的一點。
    “回大人,千機閣的蝶侍剛在濟世堂外動了手,殺了咱們兩個盯梢的弟兄。”黑無常的聲音帶著刻意壓製的顫抖,“夜棺姬把蝶侍留下的蝶信燒了,看動靜是沒打算信蘇衍。”他頓了頓,從袖中摸出張字條,“青爺派人傳來消息,說千機閣的機關師都藏在古月寺的銅鍾裏,鍾架上綁了十二具機括弩,箭頭淬了‘化骨水’。”
    青銅麵具人接過字條,指尖在“銅鍾”二字上重重一劃,指甲幾乎要戳破紙麵:“蘇衍倒是會選地方。古月寺的銅鍾有千斤重,玄甲衛的破山斧都劈不開,正好給他們當龜殼。”他忽然低笑起來,笑聲撞在石壁上,驚得燭火突突亂跳,“讓血影衛在寺後的井裏投‘腐心散’,機關師最耗心神,喝了這水,不出三個時辰就會手抖得連弓弦都拉不開。”
    黑無常的喉結滾了滾:“那濟世堂那邊……青爺問要不要提前動手?”
    “動手?”青銅麵具人將字條揉成紙團,往地上一擲,“我要讓她親眼看著自己的算計落空。”他從榻下拖出個黑布蒙著的長箱,掀開時,裏麵露出排閃著寒光的玄鐵鉤,“讓青爺帶五十名血影衛,明晚子時去濟世堂‘搶’地圖,把動靜鬧大,最好讓半個紫彥城都聽見。”
    黑無常盯著那些鐵鉤,鉤尖上的倒刺還沾著暗紅的血漬,喉結又滾了滾:“那山坳的炸藥……”
    “山坳才是真正的殺局。”青銅麵具人走到輿圖前,指尖蘸了點燭淚,在“鬆樹林”的位置畫了個圈,“讓血影衛在炸藥旁多埋些‘子母蠱’的蟲卵,夜棺姬的鎖魂蛇最喜食這個。隻要蛇一靠近,蟲卵就會順著蛇鱗鑽進它七寸,到時候……”他忽然湊近黑無常,麵具縫隙裏的目光淬著毒,“就讓那畜生帶著蠱蟲,爬回夜棺姬的被窩裏。”
    黑無常打了個寒顫,連忙躬身應道:“屬下這就去傳令。”他轉身要走,卻被青銅麵具人叫住。
    “告訴青爺,”青銅麵具人的聲音沉得像冰,“讓他故意輸給夜棺姬半招,把這東西‘掉’在濟世堂。”他從袖中摸出半張泛黃的羊皮卷,上麵用朱砂標著落星穀的大致輪廓,“這是我仿造的地圖殘片,邊角處抹了‘蝕心膏’,隻要她碰了,不出三日,指尖就會開始潰爛。”
    黑無常接過羊皮卷時,指尖不小心蹭到邊角,立刻傳來一陣灼燒般的刺痛。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卻見皮膚已泛起暗紅的斑,像被烙鐵燙過。“大人英明!”他忍著痛退下,骨珠碰撞的聲響在寂靜裏格外刺耳,像在給這場陰謀倒計時。
    石門緩緩合上,密室裏隻剩下燭火劈啪的聲響。青銅麵具人走到暗格前,取出個紫檀木盒,打開後裏麵躺著半塊斷裂的玉佩,玉質溫潤,斷口處隱約能拚出“水”字。他用指腹摩挲著玉佩上的水紋,忽然低笑出聲,當年蘇衍的師父就是拿著這玉佩進的落星穀,卻再也沒能出來。這世上知道玉佩能開啟石棺的,除了他,再無第二人。
    “蘇衍啊蘇衍,”他對著玉佩低語,麵具上的雲雷紋在燭火裏扭曲成猙獰的笑,“你以為找到玄水帖就能報仇?殊不知那帖子裏藏的根本不是寶藏圖,是打開落星穀石棺的血咒。”他將玉佩扔回盒中,“等明日,就讓你和夜棺姬,一起去給石棺當祭品。”
    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將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與輿圖上的血圈重疊,像個張牙舞爪的鬼。
    望月樓三樓的窗欞後,蘇衍正用指尖輕點著窗台上的露水。水珠在他指尖凝成圓潤的珠,映出對麵濟世堂的燈火,像顆跳動的星子。他身後的八仙桌上,攤著幅古月寺的剖麵圖,銅鍾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又圈,鍾架的榫卯結構旁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閣主,聽風樓的人在井裏投了腐心散。”周??捧著個琉璃盞走進來,盞中盛著半盞井水,水麵浮著層灰綠色的膜,“剛讓藥童試過,銀簪放進去立刻變黑,毒性比咱們預想的烈三倍。”
    蘇衍轉過身,青衫的衣袂掃過桌角,帶起的風讓燭火晃了晃。他拿起琉璃盞,對著月光看了看,水麵的灰膜在光影裏竟泛著細微的鱗光:“是‘腐心散’和‘幻蝶蠱’蟲卵混在一起了。”他指尖在盞沿輕輕一彈,水麵立刻浮起細小的泡沫,“那人想一石二鳥,既毀了咱們的機關師,又想讓蠱蟲順著水流進白家宗祠。”
    周??的臉色變了變:“那要不要讓弟兄們撤回來?古月寺的井水是通著白家冰泉的。”
    “撤?”蘇衍將琉璃盞放在桌上,拿起支狼毫在剖麵圖上圈出“鍾樓”二字,“他越急,越說明我們的方向沒錯。”他蘸了點朱砂,在鍾架的位置畫了個小小的蝴蝶,“讓機關師在銅鍾裏多裝些‘驚蝗粉’,血影衛的子母蠱最怕這個。再把機括弩的機簧換成‘三疊扣’,隻要有人碰鍾繩,就會連射三箭,箭簇淬‘醉仙散’,能讓他們昏睡三個時辰。”
    周??望著圖上的蝴蝶標記,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玄水帖藏於燈台,需以半玉合璧,方可見真章。”他忍不住問:“閣主,咱們真的要和夜棺姬聯手?聽說她的鎖魂蛇咬死過聽風樓三十多個弟兄,性子烈得像團火。”
    蘇衍拿起案上的半塊玉佩,玉麵在燭火裏泛著溫潤的光:“烈才好。”他指尖劃過斷口處的“水”字,“青銅麵具人最忌憚的就是她。當年夜家被滅門,就是因為夜老夫人不肯交出鎖魂蛇的馴養秘法。”他忽然將玉佩放在剖麵圖上的銅鍾位置,“你看,這玉佩的水紋和銅鍾的銘文正好能對上。”
    周??湊近一看,果然,玉佩的水紋與銅鍾內側的古篆“水”字嚴絲合縫。“這……這難道是開啟銅鍾暗格的鑰匙?”
    “不止。”蘇衍的指尖在玉佩上輕輕一旋,玉麵突然彈出個極小的暗扣,裏麵藏著根比發絲還細的金絲,“這是打開落星穀‘九死一生’陣的陣眼鑰匙。當年夜老夫人把它藏在玉佩裏,就是怕落入青銅麵具人之手。”他將金絲纏回玉佩,“讓蝶侍再去濟世堂遞個消息,就說青銅麵具人在山坳埋了子母蠱,夜棺姬的鎖魂蛇若去了,隻會成為移動的蠱巢。”
    周??剛要應聲,就見窗外掠過道黑影,是千機閣的“傳訊鴿”,一隻機械木鳥,翅膀上的羽毛是薄如蟬翼的鐵片。木鳥落在窗台上,嘴裏銜著個紙卷,展開後上麵隻有三個字:“青爺動。”
    蘇衍的眉峰挑了挑:“比預想的早了一個時辰。”他抓起案上的折扇,扇骨敲了敲剖麵圖上的“鬆樹林”,“讓蝶侍去通知山坳的弟兄,把‘倒刺網’再收緊些。青爺帶的血影衛裏,有三個是當年藥王穀慘案的漏網之魚,他們的鎖骨處都有月牙形的疤,別讓他們跑了。”
    機械木鳥撲棱棱飛起時,翅膀的鐵片在月光裏劃出冷冽的弧。蘇衍望著濟世堂的方向,那裏的燈火突然滅了,像顆被吞入黑暗的星。他忽然想起在亂葬崗見過的夜棺姬,那時她渾身是血,懷裏抱著半塊燒焦的銀簪,眼神卻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這場戲,越來越有意思了。”蘇衍的折扇在掌心轉了個圈,扇麵上的山水圖在燭火裏忽明忽暗,像極了此刻紫彥城的局勢。
    濟世堂的燈滅後,夜棺姬並沒有離開。她蹲在藥櫃後的陰影裏,指尖捏著枚淬了焚心砂的銀針,耳尖捕捉著院外的動靜。腳步聲從街角傳來,很輕,卻瞞不過她的耳朵,是聽風樓血影衛特有的“躡雲步”,每步都比尋常人輕三成,落地時腳跟先觸地,帶著股刻意壓製的沉重。
    “三十七人。”夜棺姬在心裏默數,鐵鋤在手中轉了個圈,鋤尖對準藥櫃的暗門開關。她故意滅燈,就是要引蛇出洞。青銅麵具人想讓她以為對方是來搶地圖的,實則是想趁她進入密道時甕中捉鱉。
    院牆外突然傳來聲短促的哨音,三長兩短,是血影衛的進攻信號。緊接著,是瓦片碎裂的脆響,顯然有人翻牆而入。夜棺姬屏住呼吸,聽著腳步聲在院中散開,形成合圍之勢。青石板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藥房門口時,傳來金屬摩擦的輕響,是拔刀的聲音。
    “夜姑娘,別躲了。”青爺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刻意裝出來的溫和,“大人說了,隻要你交出地圖殘片,往日的恩怨一筆勾銷。”
    夜棺姬沒應聲,隻是將銀環從腕上解下,環上的骷髏頭尖端正對著門縫。她太了解青爺的為人,這男人看著像個溫文爾雅的書生,實則心狠手辣,當年夜家老宅的火,就是他親手點的。
    門板“哐當”一聲被踹開,木屑飛濺中,青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裏的長刀在月光裏泛著冷光。他身後的血影衛魚貫而入,手裏都握著帶倒鉤的鎖鏈,顯然是想活捉她。
    “敬酒不吃吃罰酒。”青爺的刀劈向藥櫃,刀鋒帶起的勁風讓油燈的餘燼都騰起細霧。夜棺姬卻早從藥櫃後滑出,鐵鋤橫掃,正撞在青爺的膝彎。青爺悶哼一聲,長刀脫手飛出,釘在房梁上,震得瓦片簌簌落下。
    血影衛的鎖鏈立刻纏了上來,帶著破空的呼嘯。夜棺姬矮身避開,紅裙在地上一旋,帶起的藥粉嗆得人睜不開眼,是她早備好的“迷魂散”,混在艾草灰裏,吸入即暈。最前麵的兩個血影衛立刻軟倒在地,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
    “雕蟲小技。”青爺捂著膝蓋後退,從袖中摸出個瓷瓶,往地上一摔,白煙立刻彌漫開來,是解藥。他看著夜棺姬,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你本可以不用這樣的。”
    夜棺姬的鐵鋤指著他的咽喉,鋤尖的寒光映在她眼底:“三年前在夜家老宅,你也是這麽說的。”她的聲音冷得像冰,“然後你就點燃了柴房,把我妹妹活活燒死在裏麵。”
    青爺的臉色白了白:“那是大人的命令……”
    “閉嘴!”夜棺姬的鐵鋤往前送了半寸,劃破了他頸間的皮膚,血珠立刻滲了出來,血影衛趁她分神,鎖鏈再次纏來。夜棺姬側身避開,同時甩出三枚銀針,針尾的紅絲纏上鎖鏈,猛地一拽,鎖鏈立刻反向纏上血影衛的脖頸,將他們勒得滿臉通紅。她這手“反牽術”是夜家絕學,專破各種繩索類兵器。
    青爺趁機從腰間摸出個信號彈,往地上一磕,紅光立刻衝天而起,在夜空中炸開朵妖豔的花,是召集更多血影衛的信號。
    “你以為我真的怕你?”夜棺姬冷笑一聲,突然將鐵鋤往地上一插,藥圃的地麵立刻裂開道縫,露出底下埋著的陶罐。她一腳踹開罐蓋,裏麵的金色粉末立刻被風吹起,像陣微型的沙塵暴,是整罐的焚心砂。
    “不好!”青爺臉色大變,轉身就跑。焚心砂遇熱即燃,沾膚即爛,是聽風樓的克星。血影衛們也慌了神,紛紛後退,卻被夜棺姬用紅絲纏住腳踝,動彈不得。
    金色粉末落在他們身上,立刻燃起幽藍的火苗。慘叫聲此起彼伏,混著皮肉燒焦的臭味,彌漫在濟世堂的院子裏。夜棺姬站在火光中,紅裙被映照得像團跳動的火焰,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青爺跑出濟世堂時,後背的衣服已被灼穿,留下片焦黑的印記。他回頭望了眼火光衝天的院子,眼裏閃過一絲後怕,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他從袖中摸出半張羊皮卷,故意掉在街角的陰溝裏,然後踉蹌著往聽風樓方向跑去,這是青銅麵具人的命令,要讓夜棺姬以為自己真的搶到了地圖。
    夜棺姬在火光中撿起那半張羊皮卷,指尖剛觸到紙麵,就感到一陣刺痛。她立刻將羊皮卷扔開,隻見指尖已泛起暗紅的斑,正順著血管緩慢爬升。“蝕心膏。”她低罵一聲,連忙從藥匣裏摸出解毒丹吞下,同時用焚心砂將羊皮卷燒成了灰燼。
    院外傳來更多的腳步聲,這次的步伐沉穩,帶著金屬的鏗鏘,是玄甲衛的人,被剛才的信號彈引來的。夜棺姬知道不能久留,她轉身鑽進藥櫃後的密道,鐵鋤在身後落下,將入口封死。
    密道裏一片漆黑,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夜棺姬摸著石壁往前走,指尖觸到壁上的刻痕,是她之前做的記號。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傳來細微的水流聲,是密道盡頭的暗河。
    她剛要加快腳步,卻突然停住,暗河的水麵上,漂浮著層極淡的磷光,是子母蠱的蟲卵。青銅麵具人果然在這裏也設了埋伏。夜棺姬從袖中摸出個小瓷瓶,倒出些墨綠色的粉末撒在水麵,磷光立刻熄滅,水麵浮起層白沫,是鎖魂蛇的涎水,能解百蠱。
    她跳上暗河的木筏,剛要解纜,卻聽見身後傳來機關啟動的聲響。石壁緩緩移開,露出個暗格,裏麵躺著具青銅燈台,燈柱上的纏枝紋裏藏著極細的銀絲,是千機閣的機關。
    燈台底座刻著行小字:“古月寺銅鍾,亥時三刻。”
    夜棺姬盯著燈台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蘇衍這是算準了她會走密道,特意在這裏留下會麵的時間和地點。這玉麵書生倒是比青銅麵具人更懂她的心思,知道用落星穀的秘密做誘餌,遠比虛情假意的示好更有效。
    她解下木筏的纜繩,任由水流將自己帶向暗河深處。兩岸的石壁飛快後退,像被拉長的黑影。夜棺姬望著前方微弱的光亮,知道那是暗河的出口,離古月寺已不遠。
    聽風樓的密室裏,青銅麵具人正對著水鏡觀察著濟世堂的火光。水鏡裏,夜棺姬撿起羊皮卷的畫麵清晰可見,連她指尖泛起的紅斑都看得一清二楚。
    “很好。”他關掉水鏡,燭火映得他麵具上的紋路像活了過來,“蝕心膏的藥性會慢慢發作,不出一日,她的雙手就會廢掉,再也握不住針。”
    黑無常站在一旁,遞上杯血酒:“青爺已經回來複命,說夜棺姬果然上當,還以為搶到了真地圖。”
    青銅麵具人接過血酒,一飲而盡,酒液順著麵具的縫隙流下,在下巴凝成暗紅的痕:“讓血影衛撤回山坳,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鎖龍陣上。”他走到輿圖前,指尖在“鬆樹林”的位置畫了個叉,“夜棺姬的鎖魂蛇雖能解蠱,但我在炸藥裏混了‘化骨粉’,隻要爆炸,粉末遇血即溶,神仙難救。”
    黑無常的喉結滾了滾:“那千機閣那邊……”
    “蘇衍?”青銅麵具人低笑一聲,聲音裏帶著不屑,“他以為藏在銅鍾裏就安全了?”他從暗格取出個小布包,打開後裏麵是些黑色的粉末,“這是‘引雷粉’,遇銅即燃,能引天雷。等亥時三刻,我就讓古月寺的銅鍾變成他的棺材。”
    黑無常看著那些粉末,想起去年被天雷劈中的糧倉,連石地基都化成了灰。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低頭應道:“屬下這就去安排。”
    石門緩緩合上,密室裏隻剩下燭火和青銅小棺的寒氣。青銅麵具人走到棺前,輕輕撫摸著棺蓋,仿佛在撫摸什麽稀世珍寶。“快了……很快就能拿到了……”他對著棺內低語,聲音裏帶著種近乎癲狂的執念,“到時候,天下都是我的……”
    古月寺的鍾聲在亥時三刻準時響起,悠遠的鍾聲在夜空中蕩開,驚飛了簷下的夜鷺。鍾樓頂層,蘇衍正站在銅鍾旁,指尖輕撫著鍾壁上的銘文,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身上,青衫泛著淡淡的銀輝。
    周??站在他身後,手裏握著機括的總閘:“閣主,夜棺姬該到了吧?”
    蘇衍抬頭望了眼窗外的月亮,月光已轉到中天,像隻冰冷的眼:“她會來的。”他指尖在“水”字銘文上輕輕一按,鍾壁突然彈出個暗格,裏麵躺著卷用油布裹著的紙卷,“這才是真正的玄水帖,上麵記載著落星穀的機關分布圖。夜棺姬要找的幽冥錄,就藏在石棺的夾層裏。”
    周??剛要說話,就聽見樓梯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很輕,卻帶著股熟悉的藥草香。他握緊總閘,低聲道:“來了。”
    夜棺姬的身影出現在鍾樓門口,紅裙在月光裏像朵盛開的罌粟。她手裏握著鐵鋤,眼神警惕地掃過四周,最後落在蘇衍身上:“玉麵書生果然名不虛傳,連我走密道都算得這麽準。”
    蘇衍轉過身,折扇在掌心輕敲:“夜姑娘過獎。比起聽風樓的蝕心膏,在下的誠意顯然更足。”他指了指暗格裏的紙卷,“玄水帖真跡在此,隻要夜姑娘肯聯手破了鎖龍陣,這帖子就歸你。”
    夜棺姬的目光落在紙卷上,又掃過銅鍾架上的機括弩:“千機閣的人果然藏在這裏。”她忽然笑了,“你就不怕我轉頭告訴青銅麵具人?”
    “怕。”蘇衍的語氣坦誠,“但我更怕被他逐個擊破。”他打開折扇,扇麵上的山水圖在月光裏流轉,“夜姑娘,我們的敵人是同一個人。當年夜家被滅門,藥王穀被屠,都是青銅麵具人的手筆。”
    夜棺姬的眼神冷了冷:“你怎麽知道這些?”
    “因為我師父就是藥王穀的穀主。”蘇衍的聲音沉了下去,“他當年拿著半塊玉佩進落星穀,想阻止青銅麵具人得到幽冥錄,卻再也沒能出來。”他指著自己鎖骨處的疤痕,“這是被聽風樓的‘鬼爪’抓的,當年若不是夜老夫人派鎖魂蛇救我,我早就成了穀裏的一抔土。”
    夜棺姬的鐵鋤緩緩放下:“我憑什麽信你?”
    蘇衍從袖中摸出半塊玉佩,與青銅麵具人暗格裏的那半塊正好相合:“就憑這個。”他將玉佩拋給夜棺姬,“這是我師父的遺物,斷口處的‘水’字,與夜家的‘夜’字合在一起,就是打開石棺的密碼。”
    夜棺姬接住玉佩,指尖摩挲著斷口處的紋路,確實與母親留下的銀簪上的紋路吻合。她沉默了片刻,終於點頭:“好,我信你一次。”
    就在這時,鍾樓外突然傳來雷鳴般的巨響,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正好劈在銅鍾上!鍾體劇烈震動,機括弩的弓弦瞬間崩斷,射出的弩箭反向射向鍾架,周??躲閃不及,被射中了肩膀,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是引雷粉!”蘇衍臉色大變,“青銅麵具人早就知道我們在這裏!”
    夜棺姬抬頭望向窗外,隻見古月寺的上空烏雲密布,雷聲滾滾,顯然是引雷粉引發的異象。她忽然想起密道裏的子母蠱,原來青銅麵具人根本沒指望蠱蟲能傷到她,隻是想拖延時間,好在這裏設下殺局。
    “快走!”夜棺姬拽起蘇衍的手腕,鐵鋤劈向樓梯口,“鍾樓要塌了!”
    銅鍾在雷聲中發出刺耳的嗡鳴,鍾體上的裂紋越來越大,碎片不斷落下。三人順著樓梯往下跑,身後的鍾樓頂層轟然坍塌,揚起的塵土嗆得人睜不開眼。
    跑出古月寺時,夜棺姬回頭望了眼坍塌的鍾樓,忽然明白了什麽。青銅麵具人根本不在乎玄水帖,他想要的,是讓她和蘇衍兩敗俱傷,最好同歸於盡。
    “往山坳走!”蘇衍捂著流血的肩膀,聲音因疼痛而發顫,“那裏的機關能擋住血影衛!”
    夜棺姬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往山坳方向跑去。月光在他們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像兩道即將投入戰場的孤魂。
    聽風樓的密室裏,青銅麵具人正對著水鏡冷笑。水鏡裏,古月寺鍾樓坍塌的畫麵清晰可見,他仿佛能聞到塵土和血腥混合的氣息。
    “大人英明!”黑無常諂媚地笑著,遞上另一杯血酒,“蘇衍和夜棺姬就算不死,也定是重傷。明日祭祖,山坳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青銅麵具人接過血酒,卻沒有喝,隻是對著水鏡裏的廢墟低語:“遊戲才剛剛開始。”他將酒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濺,“讓血影衛把山坳的炸藥再檢查一遍,明日卯時,我要讓整個紫彥城都聽見響。”
    石門緩緩合上,將所有的陰狠都鎖在裏麵。密室裏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得青銅小棺的影子在石壁上扭曲,像個張牙舞爪的鬼,正等著吞噬即將到來的黎明。
    山坳的鬆樹林裏,夜棺姬和蘇衍靠在一棵歪脖子鬆下喘息。蘇衍的肩膀還在流血,夜棺姬從藥簍裏取出金瘡藥給他敷上,指尖的紅斑在月光下更明顯了,像朵妖豔的花。
    “蝕心膏的藥性比我想的烈。”蘇衍看著她的手,眉頭皺了皺,“我這裏有解藥,雖然不能根治,但能延緩發作。”
    夜棺姬接過他遞來的瓷瓶,倒出粒黑色的藥丸吞下,苦味立刻在舌尖蔓延開來:“青銅麵具人以為廢了我的手就能贏?他忘了,我夜家最厲害的不是用針,是用毒。”
    蘇衍笑了笑,從袖中摸出張新的地圖:“這是山坳的機關分布圖,我讓蝶侍連夜畫的。鎖龍陣的陣眼確實在第三棵歪脖子鬆下,但青銅麵具人不知道,這陣眼下麵還有個反製機關,是我師父當年留下的。”
    夜棺姬接過地圖,指尖在反製機關的位置重重一點:“怎麽啟動?”
    “需要你的鎖龍針和我的機關鑰。”蘇衍從腰間摸出個黃銅小鑰,鑰齒的形狀與鎖龍針的針尾正好相合,“我們兩個合力,才能打開。”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血影衛的“躡雲步”,但比之前的更輕,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夜棺姬和蘇衍對視一眼,同時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看來,今晚沒法睡了。”夜棺姬的鐵鋤在地上劃出火星,眼裏閃過一絲決絕的光。
    蘇衍的折扇“唰”地展開,扇骨在月光裏泛著冷光:“也好,正好讓青銅麵具人看看,兩隻受傷的狐狸,也能咬死一群狼。”
    鬆樹林的陰影裏,血影衛的身影越來越近,手裏的鎖鏈在月光裏閃著寒芒。夜棺姬和蘇衍背靠背站著,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空氣中彌漫著山風、鬆針和淡淡的血腥味,一場新的廝殺,即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展開。
    而在紫彥城的另一端,白氏宗祠的燈火已經亮起,祭祖的準備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沒有人知道,一場關乎生死、陰謀與複仇的風暴,正朝著這座古老的祠堂,緩緩襲來。黎明將至,而黑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