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夜影交織祭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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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的梆子聲,像重錘敲在寂靜的夜裏,每一下都震得人心頭一顫。白詩言坐在妝台前,對著繡繃上那半朵梅花出了神。燭光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在牆壁上晃蕩,像一幅被風吹亂的畫。
    “吱呀——”窗欞發出一聲細微的響動,打破了夜的靜謐。一團黑影裹挾著夏夜溫熱的風,敏捷地翻了進來,驚得案上的燭火猛地躥高,又迅速落下,在黑暗裏劃出一道明滅不定的弧線。
    “嚇我一跳!”白詩言手裏的繡花針差點紮到手指,她猛地回頭,就看見墨泯正抬手輕輕抹去鬢角的薄灰。玄色衣袍上沾著幾片槐樹葉,在燭火的映照下,透著幾分俏皮的狼狽。
    墨泯沒說話,嘴角先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伸手輕輕揉了揉白詩言的發頂,指尖帶著夜露的涼意,從她的發絲間滑過。“在想什麽呢,我來了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了這滿室的溫柔,一邊說著,一邊替她輕輕撥暗燭火,餘光瞥見繡繃上的梅花,眼中笑意更濃,“這半朵梅花,是在等我來補齊嗎?”
    白詩言的臉瞬間紅透,像熟透的蘋果,她慌亂地把繡繃往身後藏,卻忘了膝頭還臥著雪球。那隻白貓被這突然的動作驚動,“喵嗚”一聲,爪子在她腿上一蹬,精準地躥上墨泯的肩頭,尾巴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掃過墨泯的下頜,帶起一串細碎的癢。
    “你看它!”白詩言又氣又急,想去抱貓,卻被墨泯一把拉住手腕。她一個不穩,直直地跌進對方懷裏,鼻尖撞在對方鎖骨處,刹那間,一股淡淡的鬆煙墨香混著夜風吹來的梔子氣息,鑽進她的鼻腔,讓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別動。”墨泯微微低頭,發絲掃過白詩言的耳尖,帶來一陣酥麻的癢意,“讓我抱抱。”
    雪球在兩人中間不滿地扭動著身子,像是抗議被忽視。突然,它後腿一蹬,縱身一躍,踩著床幔利落地爬上橫梁,居高臨下地舔著爪子,尾巴還故意一掃,將兩縷流蘇掃落,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白詩言的發間。
    “這搗蛋鬼。”白詩言笑著去夠流蘇,卻被墨泯輕輕按回床上。墨泯屈腿坐在她身側,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指尖替她摘下發間的流蘇線,每一下觸碰,都讓白詩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白日裏讓蝴蝶傳的信,收到了?”墨泯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指腹輕輕蹭過白詩言的手背,那裏還殘留著一點未洗淨的金粉,是蝴蝶翅膀上留下的痕跡。
    “收到了。”白詩言的聲音細若蚊吟,像怕被人聽見心裏的秘密,“西牆老槐下的梅子酒,我記著呢。”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眼睛一亮,從枕下摸出一個錦袋,遞向墨泯,“給你的。”
    袋口解開,一塊雕著鬆鶴圖的徽墨露了出來。在燭火的映照下,徽墨泛著溫潤的光,鬆鶴的紋理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飛。“父親送的,想著你應該會喜歡……”話還沒說完,就被墨泯的指尖輕輕按住唇。
    “我很喜歡。”墨泯的眼神在燭火裏變得柔軟,像一汪化了的蜜,她小心翼翼地把墨錠珍而重之地塞進袖中,動作輕柔,仿佛那不是一塊墨,而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隻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雪球在梁上待膩了,“啪嗒”一聲跳下,落在床尾,蜷成一團白絨球。可它的尾巴卻不安分,一下下掃著墨泯的靴麵,像是在刷存在感。白詩言伸手去撓貓下巴,笑著解釋:“它定是聞著你身上的魚幹味了,白日裏廚房烤了魚幹,我偷偷給它留了兩條。”
    “那我呢?”墨泯忽然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白詩言的臉頰,溫熱的呼吸灑在她臉上,“我倒想嚐嚐,娘子特意留的東西。”
    白詩言的臉更紅了,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她慌亂地從床頭小幾上摸出一個油紙包,裏麵是剛做好的杏仁酥,層層疊疊的酥皮還冒著熱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廚房新烤的,試試?”她遞過去時,指尖不小心被對方輕輕咬了下,癢得她猛地縮回手,卻撞翻了床頭的茶盞。
    “嘩啦,”茶水濺出,迅速漫到床褥上。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看著那灘水漬,又看看彼此,隨後忍不住笑出聲。墨泯望著白詩言紅透的耳垂,忽然低笑出聲:“你看,連茶盞都替我們著急。”
    雪球不知何時跳下床,正蹲在茶漬旁好奇地用爪子扒拉,被白詩言一把撈進懷裏。“不許鬧。”她點著貓鼻子,佯裝生氣,“再搗蛋,明日不給你吃杏仁酥了。”
    白詩言忽然抬起頭,眼裏像落了星子,亮閃閃的:“跟父親說了想你陪我去祭祖,父親沒說什麽,應該是應下了。”她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袖口的流蘇,聲音裏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期待,“你……你會想陪我去麽?”
    墨泯的笑意漫到眼底,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求之不得。”她頓了頓,指尖輕輕點在她泛紅的耳垂上,“隻是怕叨擾了相國府的規矩。”
    “規矩哪有你重要。”白詩言把臉往貓毛裏埋得更深,聲音悶悶的卻很堅定,“我還讓繡娘多繡了兩個並蒂蓮祭品袋,給你留了個最精致的。”她側過身,鼻尖蹭到對方衣襟上的墨香,心跳像撞著小鼓,“庫房那瓶陳年花雕,我偷著灌了半壺,埋在老槐樹根下了。祭祖結束,我們去那兒坐著喝。”
    雪球被兩人的動靜鬧醒,打了個哈欠,爪子搭在墨泯手背上,軟軟的肉墊透著暖意。墨泯順勢握住那隻作亂的貓爪,目光卻鎖在白詩言臉上,聲音柔得像化不開的春水:“帶兩盒杏仁酥來配酒,如何?”
    白詩言抿著唇笑,眼裏的光比窗台上的月光還亮:“早備著了。”她忽然想起什麽,從枕下摸出塊用錦帕裹著的東西,遞過去,“還留了塊好墨給你,那日見你墨條快用盡了……”
    墨泯接過,指尖觸到溫潤的墨身,心裏一暖。她忽然傾身,在她額頭印下輕輕一吻,像晨露落在花瓣上:“那日我在老槐樹下等你,不見不散。”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灑在兩人身上,照得墨泯眼底的笑意像碎銀般閃爍。白詩言伸手勾住對方脖頸,把臉埋進她頸窩,聲音裏帶著一絲羞澀的笑意:“就我們倆的。”
    墨泯低頭吻她時,嚐到一股淡淡的杏仁甜。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像是在替這對悄悄依偎的人,掩住滿室的溫柔。雪球在窗台上伸了個懶腰,忽然跳下地,用爪子把那塊繡了半朵梅花的帕子推到床底,這地方,可不能讓旁人瞧見。
    離祭祖大典還有三日,紫彥城像被放進了蒸籠,暑氣蒸騰,裹著街邊的糖炒栗子香,在青石板路上緩緩流淌。相國府的朱漆大門緊閉,隔絕了外麵的喧囂與熱浪,門內,檀香混著新曬的艾草氣息彌漫開來,倒比外頭的熱氣清爽了幾分。
    白景鴻坐在正廳的紫檀木案後,眉頭緊鎖,指尖捏著一張泛黃的宣紙,紙上是祭祖流程單,“禮器”一欄被紅筆圈了又圈,紙都快被戳破了。案邊的三足鼎爐裏,沉香燃得正穩,煙氣嫋嫋,在梁間繞出一個又一個的圈,像在替誰訴說著愁緒。
    “老爺,墨公子到了。”老管家的聲音打破了正廳的寂靜,話音剛落,就見墨泯提著個描金漆盒走進來。青灰色衣袍的領口沾了些風塵,顯然是一路匆忙趕來,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她將漆盒放在案上時,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可見一路的奔波與緊張。
    “伯父不妨打開看看。”墨泯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沉穩,指尖輕輕點在漆盒邊緣的纏枝紋上,那是她特意讓工匠補刻的暗記,“補痕用了月輪國的蜜蠟,混著陳年鬆煙墨調的色,日光下瞧著倒也順眼。”
    白景鴻抬眸看向她,見對方眼底雖有青黑,神色卻透著篤定,便伸手撫上盒蓋的鎖扣。銅鎖“哢嗒”一聲彈開時,墨泯忽然補充道:“裏麵墊的錦緞是去年收的雲錦,防潮性好,往後存放也穩妥些。”
    白景鴻深吸一口氣,緩緩掀開盒蓋。刹那間,一抹瑩白的光從盒中漫出,照亮了整個正廳。是一尊羊脂玉雕琢的貔貅禮器,玉質溫潤得如同浸在春日溪水裏,觸手生溫。貔貅的眼珠用鴿血紅寶石嵌著,在光線的映照下,流轉著細碎的亮,仿佛活物一般。隻是貔貅的左前爪有處新補的痕跡,用同色玉粉填得極為妥帖,若非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
    “前幾日擦拭時不慎碰掉了爪尖。”白景鴻的指尖撫過玉貔貅的脊背,聲音裏帶著一絲惋惜,“這是當年西域進貢的物件,先父特意囑咐祭祖時要用,說是能護佑家族順遂。派人去京裏的玉器行尋過,都說這羊脂玉如今已難得,更別提同款的貔貅樣式。”
    他頓了頓,看向墨泯,眼中滿是感激:“給你送信時心裏本沒底,畢竟這玉料太特殊。”
    墨泯望著那處補痕,眼中閃過一絲疲憊,卻又很快被欣慰取代:“收到您的信連夜托了人,關外的玉商說,三年前收過塊同批的羊脂玉料,本想做個玉牌,被我軟磨硬泡才肯割愛。”她指尖點在補痕處,細細解釋,“找了京裏最擅長補玉的老匠人,說這玉性烈,得用陳年米漿調和玉粉才能粘牢,昨夜剛完工就快馬趕回來的。”
    白景鴻拿起玉貔貅,對著光仔細看了看,補痕處幾乎與原玉融為一體,若不湊近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難為你了。”他看著墨泯眼下的青黑,眼中滿是心疼,“聽說你把雲錦閣的冬衣訂單都推了?連月輪國來的玉匠都請動了。”
    “祭祖用的禮器馬虎不得。”墨泯垂眸道,聲音裏帶著一絲堅定,“何況這是先白大人看重的物件,能尋回來是僥幸。”她指尖輕輕拂過貔貅的耳朵,那裏的裂痕曾深如刀割,是她讓玉匠用三年陳的蜜蠟混著朱砂細細補的,光調試顏色就耗了整兩日。
    白景鴻歎了口氣,把貔貅放回錦盒:“你鋪子裏的管事說,為了湊玉匠的工錢,你連庫房裏那批剛到的雲岫石都低價轉了。”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幾分動容,“這筆賬,記在相府名下。”
    墨泯抬眸淺笑,眼底的青黑掩不住那抹清亮:“白大人說笑了。我本就是做生意的,常與玉石打交道,能為相府分憂,是我的體麵。”
    花凝玉端著碗冰鎮綠豆湯走進來,藕荷色的裙擺掃過青石時帶起一陣梔子花香,為這悶熱的正廳添了幾分清新。“墨公子快歇歇。”她把碗放在墨泯手邊,目光落在玉貔貅上,眼中滿是感慨,“這物件跟著先公走南闖北,當年在邊關還擋過流矢呢。”她轉向白景鴻,輕輕歎了口氣,“前幾日還念叨著找不到可怎麽辦,祭祖的禮器缺了樣,總覺得對不住祖宗。”
    白景鴻的眉頭舒展不少,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從案上拿起一串東珠手鏈遞給墨泯:“這是庫房多出來的,珠子還算圓潤,你戴著玩吧。”他看著對方接過,忽然道,“言兒這幾日總在我耳邊念叨,說祭祖時想讓你陪著。你若那日得空,便過來吧,她盼著這事呢。”
    墨泯剛要道謝,就見白詩言從回廊拐角繞過來,手裏捏著個繡繃,繃上是半朵剛繡好的梅花,針線細密,栩栩如生。“娘說讓您去看看祭品袋的流蘇,是不是太長了。”她的目光落在墨泯身上,見對方袖口沾著點玉粉,耳尖悄悄紅了。
    白景鴻起身時,對老管家道:“取兩匹杭綢來,送墨公子。”他拍了拍墨泯的肩,眼中滿是感激,“這點東西,抵不上你尋回玉貔貅的情分。”
    走出正廳時,白詩言跟在墨泯身後,腳步像踩著雲絮般輕快。她趁回廊無人,飛快塞過來一個錦袋,流蘇掃過墨泯手腕時,帶著點微癢的觸感。“我娘讓繡娘多繡了並蒂蓮祭品袋,給你留了個。”她的聲音壓得極低,耳尖紅得像被日頭曬透的石榴花,“剛才聽管家說,你為了找補玉的蜜蠟,在碼頭守了兩夜?”
    墨泯捏著錦袋輕輕晃了晃,流蘇碰撞的細碎聲響裏,藏著笑意:“老物件沾著先人的念想,多等幾日算什麽。”她轉頭時,鬢角的碎發掃過白詩言的臉頰,“祭祖那日卯時,我在西牆老槐樹下等你。帶兩盒杏仁酥,我新釀的梅子酒正好開封。”
    風吹過紫藤架,落了兩人滿身淡紫花瓣。白詩言望著墨泯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那尊被小心補好的玉貔貅,倒和眼前這人有幾分像,看著清冷如玉石,內裏卻藏著不肯將就的溫熱,連補痕都透著妥帖的心意。
    隔日的清晨,白詩言蹲在石榴樹下,指尖撚著顆青杏打轉。雪球蜷在她腳邊打盹,尾巴尖偶爾掃過青磚,驚得葉底的蟬鳴斷了半拍。“墨泯說今日會來。”她對著貓喃喃,指尖在石桌上畫著酒壇的模樣,“你說她會不會帶新釀的梅子酒?”
    話音未落,牆頭便閃過一抹青灰影子。墨泯翻身落地時,腰間玉佩撞在石榴樹幹上,叮的一聲脆響,倒驚飛了枝上兩隻麻雀。“猜你在等我。”她笑著拋過個油紙包,落在石桌上還帶著溫度,“剛出爐的桂花糕,趁熱吃。”
    白詩言打開紙包,甜香混著石榴花的氣息漫開來。她捏起一塊遞到墨泯嘴邊,指尖不經意觸到對方的唇,慌忙縮回來時,指腹已沾了點糕粉。“祭品袋的流蘇我讓繡娘改短了些,你那日戴著方便。”她從袖中摸出個錦袋,遞過去時,目光落在對方袖口,那裏纏著圈新繃帶,白色布料隱約透出點紅痕。
    “你的手怎麽了?”她伸手要掀,卻被墨泯輕輕按住。“前日搬石料時蹭破點皮。”墨泯轉著手裏的玉佩,語氣輕鬆,“不礙事。”
    正說著,柳可兒提著食盒從回廊跑過來,看見墨泯便眼睛一亮:“墨公子來得巧!我娘新做的綠豆糕,嚐嚐?”她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忽然湊近壓低聲音,“我哥說千機閣的人今日進城了,他們真能讓木頭鳥送信?”
    墨泯剛要開口,白詩言已把一塊桂花糕塞進她嘴裏。“吃你的吧。”白詩言瞪了柳可兒一眼,自己臉頰卻紅得像熟透的果子,“就你耳朵尖。”
    柳可兒促狹地眨眨眼,抓起塊綠豆糕嚼著:“我哥還說,千機閣的蘇閣主長得比畫裏人還俊。”她撞了撞白詩言的胳膊,壞笑道,“你說墨公子和他比,誰更勝一籌?”
    墨泯眉峰微挑,正要說話,卻見林悅從假山後探出頭,手裏提著個食盒,神色有些慌張。“詩言,我娘讓我來取杏仁酥,說是王嬸做了新口味。”她看見墨泯時,食盒差點脫手,聲音都帶了點顫,“墨……墨公子也在?”
    白詩言剛要接話,就聽前院傳來老管家的吆喝:“姑娘們,夫人讓去看看祭品的緞帶,顏色是不是太素了!”三人對視一眼,都帶了點無奈。墨泯翻身躍上牆頭時,回頭丟了句“老槐樹等你”,青灰色身影很快隱進槐樹林,隻留下空氣中飄著的鬆煙墨香。
    正廳裏,白景鴻正用朱筆在流程單上批注著什麽,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案上擺著新送來的鎏金燭台,燭座的纏枝紋在光線的映照下閃著細碎的光,華麗而莊重。花凝玉站在案側,手裏捏著一串東珠手鏈,珠子圓潤得像浸在水裏的月光,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女眷的手鏈都穿好了?”白景鴻頭也不抬地問,目光依舊專注地落在流程單上。“挑了最圓潤的珠子,穿了十二串。”花凝玉把手鏈輕輕放在錦盒裏,動作輕柔,“陳嬤嬤說有顆珠子帶著淡粉暈,我單獨穿了串,給詩言戴著好看。”
    白詩言剛要說話,卻見老管家捧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整齊地擺著十二隻青瓷碗,碗裏的蓮子羹還冒著熱氣,散發著清甜的香氣。“窯工說這是特意燒製的祭器,釉色和之前的青花罐配成套。”老管家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就是……比原定的數目多了兩隻。”
    白景鴻的目光落在多出的兩隻碗上,仔細打量著,碗沿的纏枝紋比別的更細密,做工也更精致。“留著吧。”他忽然開口,聲音比案上的鎮紙還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祭祖那日,多備兩份祭品,總是好的。”
    花凝玉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隨即笑著接過托盤:“我讓廚房再燉些銀耳羹,配著蓮子吃更爽口。”她轉身時,袖口的銀鏈滑了出來,墜著的小鎖片撞在托盤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像誰在心裏敲了下警鍾,打破了正廳的寧靜。
    此時的聽風樓密室,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青銅麵具人正用銀簪挑起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動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麵具上的眉眼與花凝玉有七分相似,連鬢角的碎發都仿得絲毫不差,若非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是偽造的。“讓青爺帶血影衛換上玄甲衛的服飾。”他把麵具丟給黑無常,聲音裏帶著金屬的冷硬,讓人不寒而栗,“祠堂的密道圖,想必花凝玉已經摸到了。”
    黑無常接過麵具,指尖觸到冰涼的皮質,心裏一陣發怵。“大人,玄甲衛的腰牌不好仿造,若是被識破了……”
    “不必仿造。”青銅麵具人走到輿圖前,指尖重重戳著“槐蔭坪”三個字,眼神裏閃過一絲陰狠,“讓血影衛扮成送點心的雜役,混進相國府。”他忽然低笑起來,笑聲在密室裏回蕩,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力,“白景鴻、花凝玉最疼女兒,定會讓雜役把點心送到白詩言院裏,到時候……”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說完的話裏,藏著讓人膽寒的陰謀。
    話音未落,就見一隻信鴿“咚”地撞在窗欞上,嘴裏銜著的紙條浸了血,觸目驚心。黑無常連忙解下紙條展開,臉色驟然發白,聲音都有些發抖:“千機閣的人……提前進城了!”
    青銅麵具人猛地捏碎了手裏的玉佩,碎片深深紮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流下,滴落在地上,綻開一朵朵妖豔的血花。“讓青爺提前動手!”他的聲音在密室裏炸開,像巨石砸進深潭,激起層層駭人的漣漪,“告訴血影衛,給我盯牢了千機閣的動靜,尤其是蘇衍那邊,半分差錯都不能有!”
    城外竹林的玄甲衛營地,氣氛同樣緊張。張武正用布擦拭著玄鐵盾,盾麵上的“玄”字被磨得發亮,映出他緊繃的臉,眼神裏滿是警惕。李奎掀簾進來時,懷裏的卷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像是在訴說著不安。“統領,千機閣的人剛進東門!比預計早了兩個時辰!”
    張武把盾立在案邊,發出沉悶的響聲,指尖在卷宗上的“蘇衍”二字上重重一點,眼神銳利如刀:“讓山坳的弟兄把火油桶蓋緊,絲毫不能大意。”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告訴在相國府打雜的三個弟兄,盯緊那些送點心的雜役,尤其是右手虎口有老繭的,那些人絕非凡人。”
    李奎剛要應聲,卻見帳外的信鴿突然撲棱棱飛起,翅膀上沾著一片染血的竹葉,在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張武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猛地抓起長刀往外走,刀鞘撞在門柱上發出震天響,聲音裏帶著決絕:“備馬!去祠堂!”
    狂風卷著烏雲,迅速壓向紫彥城,天空瞬間陰沉下來。相國府的石榴花被風吹落了一地,像鋪了一層碎紅的錦,淒美而哀傷。白詩言站在回廊上,望著西牆的老槐樹,樹葉在狂風中劇烈搖晃,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是在哭泣。她忽然覺得那搖晃的樹影裏,藏著無數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五日後那場注定要來臨的風雨,而這場風雨,注定會將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無法逃脫。
    風穿過回廊的鏤空雕花,嗚嗚咽咽地撲向街角。墨泯的別院書房裏,案上的燭火被穿窗的風卷得猛地一斜,將她核對賬冊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指尖剛劃過“月輪國墨錠”那一行,窗欞忽然輕響一聲,像是被風卷來的石子碰了下。
    暗衛如狸貓般落地,單膝跪地時,衣擺掃過地麵的碎墨,帶起細微的塵埃。“少閣主,千機閣的人提前兩個時辰進城了,目前在南城客棧落腳,看動向是衝城西的古月寺去的。”暗衛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擾了案上鎮紙下壓著的宣紙。
    墨泯放下狼毫,筆鋒在硯台邊緣輕刮兩下,墨汁滴落的聲響在靜室裏格外清晰。她起身走到牆邊,抬手扯下掛著的山水圖,圖後竟是張紫彥城布防圖,標注著各府的密道入口。
    “看來怕是有人等不及了。”她指尖點在“白府祠堂”的位置,指甲在紙上掐出淺淺的印子,“祭祖前動手,既能亂了相府的陣腳,又能渾水摸魚。”
    轉身時,腰間的玉佩撞上書架,發出清越的響。“讓十二影衛即刻換防,把白詩言小姐院子周圍的暗哨再加三層,尤其是她房間附近,不許任何生麵孔靠近。”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案上那方白詩言留的墨錠,語氣添了幾分沉凝,“再派兩個人盯著千機閣,摸清楚他們帶了多少機關師,有沒有帶‘穿雲弩’。”
    暗衛領命欲退,卻被墨泯叫住。“告訴盯聽暗影閣的人,留意暗影鬼手的動向,他若調動血影衛,立刻回報。”她拿起那方墨錠,指尖撫過上麵細密的冰裂紋,“另外,備車,半個時辰後去趟琉璃閣,我要取之前定的那批防霧紗。”
    暗衛退去後,書房重歸寂靜。墨泯望著窗外翻湧的烏雲,忽然想起白詩言埋在槐樹下的花雕,那壇子酒,但願能平安等到祭祖那日開封。她拿起筆,在賬冊空白處寫下“杏仁酥:兩盒”,筆尖的墨暈開時,像極了此刻心頭蔓延的擔憂。
    風卷著沙塵撲在城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千機閣的馬車剛過吊橋,蘇衍便放下了車簾,將守城衛兵探究的目光隔絕在外。車廂內壁嵌著塊薄玉,借著從車簾縫隙透進的微光,能看清上麵刻著的古月寺地形圖,西北角的老槐樹下,用朱砂點了個極小的標記。
    “閣主,城西的‘望月樓’已備妥住處。”身側的弟子捧著個紫檀木匣,匣內鋪著絨布,放著半塊斷裂的玉佩,斷麵處隱約能拚出“水”字,“剛從茶寮聽來的,古月寺近日常有陌生麵孔出入,說是衝著寺裏那尊唐代的青銅燈台來的。”
    蘇衍指尖撫過玉上的槐樹葉紋路,馬車碾過石板路的顛簸,讓那片葉子的影子在壁上輕輕晃動。“青銅燈台不過是幌子。”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篤定,目光落在弟子手中的半塊玉佩上,“我們要找的‘玄水帖’真跡,當年老方丈圓寂前,就藏在燈台的中空燈柱裏。”
    弟子剛要應聲,車外忽然傳來貨郎的吆喝:“新磨的鬆煙墨嘞,城南‘墨韻齋’的招牌貨!”蘇衍挑開車簾一角,正見個穿青灰短打的小夥計扛著墨錠走過,腰間掛著的玉佩,竟與匣內的半塊隱隱相合。
    “有意思。”他放下車簾,指尖叩了叩木匣,“讓老三去‘墨韻齋’問問,他們掌櫃收的那塊帶水紋的古墨,是從哪個舊貨攤上淘來的。另外,去查十年前古月寺那場大火後,負責重鑄青銅燈台的銅匠,如今在不在城裏。”
    車轍繼續向前,碾過一片被風卷來的槐樹葉。蘇衍捏起葉子,指腹撫過上麵細密的紋路,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帶墨香,佩半玉,方能得見真跡。”他望著匣內跳動的玉佩,眼底閃過一絲銳光,看來這紫彥城,藏著的不止“玄水帖”一件秘密。
    夜幕降臨,紫彥城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相國府的燈火次第亮起,像一顆顆孤獨的星辰,在黑暗中閃爍。白景鴻站在窗前,望著天上的月亮,心裏默默祈禱著:希望祭祖大典能夠平安度過,希望所有人都能安然無恙。
    而在暗處,青銅麵具人、千機閣、玄甲衛......各方勢力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三日後的白氏宗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