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玉階凝霜,高堂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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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階蜿蜒向上,雲霧如濃稠的牛乳般漫過腳踝,帶著蝕骨的寒意往衣料裏鑽。白詩言的指尖早已凍得發僵,連嗬出的氣都凝成細碎的冰粒,剛觸到鼻尖就簌簌墜落。她往墨泯身邊靠得更緊,牙齒卻仍忍不住打顫,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像初春解凍的冰棱在碰撞。
    “冷了?”墨泯停下腳步,不等她應聲便轉身將她圈進懷裏。掌心順著白詩言的胳膊往上搓,力道不輕不重,將暖意一點點揉進凍得發僵的筋骨裏。“再忍忍,快到了。”
    白詩言埋在她胸口,能聽見沉穩的心跳混著衣料上淡淡的血腥味,奇異地讓人安心。她往墨泯懷裏縮了縮,聲音悶得像被霧捂住:“你的傷……”
    “已無礙。”墨泯低頭時,發梢掃過她的耳廓,帶著點癢意,“倒是你,手冷得像塊冰。”說著便抓起她的手湊到唇邊,溫熱的氣息拂過指尖,掌心來回摩挲著,直到那片冰涼漸漸染上暖意。
    聽風獸跟在身後,龐大的身軀撞開雲霧,偶爾發出低低的呼嚕聲,像是在催促。它頸間的鬃毛被風吹得亂蓬蓬的,卻意外地擋住了不少寒風,像麵移動的屏風,將穿堂而過的朔風都濾去了大半。
    穿過最後一道霧障時,白詩言忽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屏住了呼吸,一座恢弘的白玉大堂立於崖頂,飛簷鬥拱上覆著層薄雪,簷角的銅鈴凍得發啞,被風一吹,發出“叮鈴”的悶響,像困在冰裏的嗚咽。堂前立著兩名青衣道童,麵無表情地垂手而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眼前的人隻是掠過階前的風。
    “隨我來。”左側的道童轉身往裏走,聲音像崖上經年不化的冰棱,沒帶絲毫情緒,連腳步都輕得像踏在雲絮上。
    大堂內比外麵更冷,青黑色的石板地麵泛著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梁柱上雕刻著繁複的雲紋,卻積著層薄灰,透著股常年無人打理的蕭索。堂中早已站著幾位身著道袍的人,見他們進來,目光齊刷刷投過來,有審視,有探究,還有毫不掩飾的敵意,像在打量兩件誤入聖地的塵物。
    白詩言下意識往墨泯身後躲了躲,指尖攥緊了她的衣袖。墨泯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目光掃過堂中眾人,最後落在右側一名捧著拂塵的中年道士身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勞駕,借兩件披風。”
    那道士眼皮都沒抬,拂塵輕輕一甩,語氣淡得像水:“斷雲崖沒多餘的衣物給外人。”聲音裏的倨傲像無形的針尖,刺得人耳膜發疼。
    墨泯眉峰微蹙,握著白詩言的手緊了緊,視線冷了幾分:“斷雲崖便是這般待客的?我等雖為不速之客,卻也未曾失禮。連件禦寒的披風都吝嗇,傳出去怕是要讓人笑話。”
    剛要再說些什麽,身側的聽風獸突然低低吼了一聲,琥珀色的瞳仁掃過那道士,獠牙微微外露,帶著懾人的威壓。那道士臉色微變,往後縮了半步,握著拂塵的手緊了緊,卻依舊梗著脖子不肯退讓:“規矩便是規矩,隻是照章行事。”
    “罷了。”墨泯按住聽風獸的頭,對它輕聲道,“趴下。”聽風獸不滿地晃了晃腦袋,喉嚨裏發出委屈的嗚咽,卻還是順從地伏在地上,龐大的身軀壓得青石板微微震顫,連尾尖都刻意往旁邊收了收,生怕掃到兩人。
    白詩言看著它溫順的模樣,心裏泛起一陣奇異的感覺。這凶獸前一刻還在霧裏凶戾地撕咬,此刻卻乖得像隻被馴服的犬。她剛坐穩就僵住了,聽風獸的脊背寬闊得能容下三四個人,鱗片在昏暗裏泛著冷光,離得近了才發現,那些鱗片邊緣其實帶著極細微的紋路,像天然的鎧甲,又像某種古老的圖騰。
    “嗚,”聽風獸突然低吟一聲,頭往旁邊偏了偏,獠牙對著她,像是在警告別亂碰。
    白詩言嚇得縮回手,往墨泯懷裏縮得更緊了,聲音發顫:“它、它好像不喜歡我……”
    “沒有。”墨泯揉了揉聽風獸的鬃毛,對它道,“她是自己人。”
    聽風獸歪著頭,鼻尖忽然往白詩言手上湊了湊。她方才慌亂中抓過墨泯的衣袖,指尖沾了點墨泯手背上的血,混著自己手心的汗,竟和墨泯的味道有幾分相似。凶獸的動作猛地一頓,鼻翼急促地翕動著,琥珀色的瞳仁裏閃過困惑,喉嚨裏的低吼漸漸變成了輕顫,獠牙緩緩收回唇間,連眼神都柔和了些。
    “你看,它不凶了。”墨泯握住白詩言的手,往聽風獸的鬃毛上放,“試試摸摸看,它的毛看著硬,其實根部是軟的。”
    白詩言的指尖剛碰到獸毛就縮了回來,卻被墨泯輕輕按住。聽風獸這次沒動,隻是乖乖地低著頭,任由她的指尖穿過粗硬的外層鬃毛,觸到根部細軟的絨毛。那絨毛帶著體溫,像冬日裏曬過的獸皮,竟意外地舒服。
    “是不是還行?”墨泯的聲音帶著笑意,“它其實挺乖的,就是看著嚇人。”
    聽風獸像是聽懂了,往白詩言手邊蹭了蹭,頭輕輕靠在她的膝蓋上,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輕響,像在撒嬌。白詩言看著它溫順的模樣,緊張漸漸散去,指尖試探著順著鬃毛往下摸,從脖頸到脊背,最後輕輕碰了碰它斷了半截的獨角。那角摸起來像溫潤的玉石,斷口處早已愈合,帶著點凹凸不平的觸感,像段被時光磨過的往事。
    而堂中那些道人的目光,此刻複雜得像團霧,誰也沒料到,斷雲崖最凶戾的凶獸,竟會給兩個外人當“暖爐”,還露出這般溫順的模樣。玄清站在角落,指尖的玉玦轉得飛快,黑瞳裏的情緒翻湧,像在算計著什麽,又像在等待著什麽。
    霧從大堂的縫隙裏鑽進來,繞著聽風獸的脊背打了個旋,最終消散在梁柱的陰影裏。這場意外的馴服,似乎隻是個開始,斷雲崖深處的秘密,正隨著這溫暖的片刻,緩緩拉開序幕。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先前引路的青衣道童再次出現,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朝兩人揚了揚下巴,語氣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倨傲:“主院長老在正殿等著,跟我來。”
    墨泯扶著白詩言從聽風獸背上下來時,白詩言的腳踝在獸毛上滑了一下,聽風獸立刻用前爪輕輕托了她的小腿一把,毛茸茸的獸掌帶著溫熱,等她站穩了才慢悠悠收回,喉嚨裏還發出聲極輕的“嗚”,像在提醒她小心些。
    “倒是通人性。”墨泯抬手拍了拍它的脖頸,指尖穿過粗硬的鬃毛,觸到下麵溫熱的皮膚。聽風獸舒服地晃了晃腦袋,龐大的身軀往她身邊靠了靠,幾乎把狹窄的回廊都占滿了,嚇得迎麵走來的兩名小道童慌忙貼牆而立,連大氣都不敢喘。
    白詩言看著它溫順的模樣,忍不住又摸了摸它的耳朵,這次聽風獸沒躲,反而微微側過頭,方便她摸得更順手些。穿過三道刻著雲紋的拱門,正殿的朱漆大門豁然敞開,門環上的銅鏽在晨光裏泛著暗綠,像沉澱了百年的時光。
    殿內燃著淡淡的鬆煙香,卻壓不住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威壓,主位上並排放著五張紫檀木案,案後坐著五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身著繡雲紋的深灰道袍,正是斷雲崖地位最高的主院五老。他們兩側分坐著各院長老,皆是衣飾華貴,神情肅穆,看向門口的目光裏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像在打量兩件不懂規矩的物件。
    “就是這兩人?”右側第一位長老率先開口,他身著月白道袍,麵容清臒,正是掌管丹院的白長老,聲音清冽如冰泉,卻帶著穿透力,“那小子看著弱不禁風,倒能讓聽風獸服帖?”
    第二位身著玄色道袍的長老冷笑一聲,他是掌管刑堂的玄長老,指尖撚著自己花白的胡須:“斷雲崖的規矩,可容不得什麽阿貓阿狗隨意撒野。”聲音裏的寒意像淬了冰的刀,直刺過來。
    第三位是身著赭石色道袍的赭長老,掌管典籍,此刻正垂眸翻看著手中的卷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隻有翻頁的“沙沙”聲在殿中回蕩,更添了幾分壓抑。
    第四位青長老掌管戒律,性子最是刻板,此刻正用挑剔的目光掃過兩人的衣著,眉頭皺得像團擰在一起的布:“衣衫不整,滿身塵俗氣,也配踏入正殿?”
    最左側的黃長老掌管外事,相對緩和些,卻也隻是淡淡瞥了眼,便端起茶盞抿了口,目光落在繚繞的茶煙上,再未抬起。
    白詩言被這陣仗嚇得往墨泯身後縮了縮,下意識攥緊了袖中的手信,指尖冰涼。墨泯不動聲色地往她身前擋了擋,目光平靜地掃過殿中眾人:“我們並非來撒野,隻是詩言持有花尊手信,特來赴約而已。”
    “手信?”主位上的白長老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呈上來。”
    白詩言連忙將手信遞給道童,指尖因緊張微微發顫。道童捧著信箋,腳步輕緩地走到主位前,雙手奉上。白長老展開信紙看了片刻,眉頭微蹙,又傳給身旁的玄長老。五人輪流過目,殿中靜得隻剩下紙張翻動的輕響,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凍住了。
    “花尊這是何意?”玄長老看完“嗤”了一聲,將信紙丟在案上,發出“啪”的輕響,“憑什麽讓外人來斷雲崖?”
    青長老跟著附和,聲音像磨過的砂石:“如今大選在即,哪有功夫管這些閑雜人等。”
    赭長老依舊垂眸翻著卷宗,仿佛沒聽見眾人的議論,隻有指尖翻過的書頁更快了些。黃長老放下茶盞,終於抬眼,目光落在白詩言身上,帶著幾分探究:“花尊手信裏,特意提了讓你參選?”
    白詩言愣了愣,眼裏滿是茫然:“手信?我不知道……隻說,讓我來……”
    “不知?”玄長老猛地拍案而起,案幾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跳,“花尊手諭豈容怠慢!既是親授手信,裏頭明明白白寫著,你豈能以‘不知’二字搪塞!”
    這話一出,殿中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嘩然。各院長老交換著眼神,顯然沒料到主院竟會有此決定。白詩言更是懵了,攥著墨泯衣袖的手緊了緊:“我……”
    “無妨。”白長老抬手製止了她的話,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花尊既推薦你,自有道理。明日卯時,到觀禮台入列便可。”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墨泯,帶著幾分探究:“至於你……斷雲崖從不留無關人等,若不是聽風獸護著,你此刻已在崖底喂瘴氣了。”
    “我與詩言同來,自然同去。”墨泯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錯辨的堅持,“她在哪,我便在哪。”
    “放肆!”玄長老猛地拍案而起,案幾上的硯台都震得翻倒,墨汁濺在明黃的卷軸上,暈開一片漆黑,“斷雲崖豈容你放肆!”
    話音未落,殿門口的聽風獸突然低低吼了一聲,琥珀色的瞳仁死死盯著玄長老,獠牙微微外露,脖頸上的鬃毛根根倒豎。那聲音不大,卻帶著凶獸獨有的威壓,玄長老的話卡在喉嚨裏,竟硬生生憋了回去,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看,它不喜歡聽這話。”墨泯淡淡瞥了聽風獸一眼,“安靜些。”
    聽風獸立刻收斂了凶態,耷拉著腦袋退到墨泯身後,隻尾巴尖還在不安地掃著地麵,像是在警告“再嚷嚷就咬你”。殿中長老們看得心驚,這凶獸竟真的隻聽這丫頭的話!
    白長老的臉色沉了沉,顯然沒料到會是這般局麵。他沉默片刻,對道童道:“帶他們去西跨院,每日卯時引去觀禮台。告訴他們,大選期間敢亂闖,休怪老夫不客氣。”
    剛走出正殿,白詩言就鬆了口氣,後背已沁出層薄汗:“這些長老好凶……尤其是那位玄長老……”
    “主院五老各司其職,玄長老掌管刑堂,性子本就暴戾。”墨泯護著她往西側走,“別理他們,等觀禮結束拿到答複,我們就走。”
    聽風獸亦步亦趨地跟著,路過回廊時,有位年輕弟子探頭探腦地想看熱鬧,剛對上聽風獸的眼睛,就被凶獸喉嚨裏的低吼嚇得跌坐在地,連滾帶爬地跑了,連手中的藥簍都摔翻了,草藥撒了一地。
    到了西跨院,道童丟下一句“別亂跑”就轉身離開,連門都沒關嚴。院子裏積著薄雪,三間廂房的門窗都有些陳舊,寒風從窗縫裏鑽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有人在暗處哭泣。
    “這地方比大堂還冷。”白詩言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目光落在墨泯手臂上那道尚未處理的傷口上,眉頭微蹙,“先坐下,我給你處理下傷口。”
    她從隨身的包袱裏翻出金瘡藥和幹淨的布條,拉著墨泯在炕邊坐下,小心翼翼地解開她手臂上沾染了血跡的衣袖。傷口不算太深,卻還在滲著血珠,想必是先前趕路時不小心蹭到的。白詩言沾了點溫水,輕柔地擦拭著傷口周圍的汙漬,指尖觸到墨泯微涼的皮膚時,動作愈發輕緩:“忍一下,可能有點疼。”
    墨泯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睫毛在火光下投出淡淡的陰影,輕聲道:“不礙事。”
    白詩言沒接話,仔細地將金瘡藥撒在傷口上,又用布條一圈圈纏好,打了個利落的結。收拾藥瓶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趴在地上的聽風獸,它脖頸處的鱗片間似乎沾著點暗紅的痕跡。
    “它好像也受傷了?”白詩言放下東西,走過去蹲在聽風獸身邊。聽風獸溫順地低下頭,任由她撥開頸間的鱗片查看,那裏果然有道淺淺的劃痕,血漬已經半幹。她順著鱗片往下摸,才發現這凶獸身上竟藏著不少疤,有的舊疤早已和鱗片融為一體,泛著暗沉的色澤;有的新傷還泛著紅,顯然是這幾日添的。
    白詩言頓時有些心疼,又帶著點埋怨看向墨泯:“你看看,它身上這麽多傷,定是跟著你打架時弄的。你自己不小心也就罷了,就不能多顧著點它?打的時候就不能小心些?”
    墨泯看著聽風獸乖乖湊到白詩言手邊的模樣,嘴角噙著點笑意:“它皮糙肉厚,這點傷不算什麽。”
    “那也不能不管啊。”白詩言嗔了她一句,又拿出金瘡藥,倒了些在掌心,輕輕揉開後往聽風獸的新傷上抹。聽風獸舒服地眯起眼,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輕響,龐大的身軀往她腳邊又靠了靠,差點把她擠得坐在地上。
    白詩言一邊給它處理傷口,一邊小聲念叨:“以後可得跟緊點你家主子,別總往前衝,知道嗎?你看你這獨角,都斷了半截,多疼啊……”
    聽風獸像是聽懂了,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背,惹得白詩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墨泯望著這一人一獸的互動,眼底的警惕稍稍淡了些,隻是望向窗外風雪的目光,依舊帶著幾分沉凝。
    白詩言給聽風獸上完最後一處新傷,把藥瓶仔細收好,剛直起身,就見墨泯正望著窗外出神。寒風卷著雪沫子撲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暗處窺伺。
    “這地方比大堂還冷。”白詩言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晚上可怎麽睡?”
    墨泯還沒答話,聽風獸突然往廂房裏鑽了鑽,龐大的身軀在屋裏轉了個圈,最後趴在了兩張床中間的空地上,像座鋪著鱗片的暖爐。它抬頭看了看墨泯,喉嚨裏發出溫順的輕吟,像是在說“我在這就不冷了”。
    白詩言看著它蜷成一團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它好像什麽都懂。”
    “許是通靈性。”墨泯往爐子裏添了些柴,火星“劈啪”跳了跳,卻沒什麽暖意。她轉頭看向聽風獸,“今晚就委屈你當回屏風。”
    聽風獸低低應了聲,往旁邊挪了挪,正好擋住漏風的門縫。風雪拍打窗欞的聲音頓時小了些,屋裏仿佛被隔絕出一片小小的暖意。
    “在想什麽?”白詩言走過去,順著墨泯的目光看向窗外,除了漫天飛雪,什麽也沒有。墨泯收回視線,指尖在炕沿上輕輕敲了敲:“斷雲崖的雪,下得有些蹊蹺。”“蹊蹺?”白詩言不解,“山裏下雪不是常事嗎?”“尋常雪落無聲,這雪卻帶著股子戾氣。”墨泯聲音壓得低了些,“你仔細聽。”
    白詩言屏住呼吸,果然從風雪嗚咽裏聽出些不同,那風聲裏似乎夾雜著細碎的嘶吼,像是有無數獸類在風雪深處爭鬥,又被風雪硬生生壓了下去。她心裏一緊,下意識往墨泯身邊靠了靠:“是……是山裏的野獸嗎?”
    墨泯搖頭:“不像。倒像是被圈養的獸類在掙紮。”她目光掃過窗外白茫茫的天地,“斷雲崖深處,恐怕藏著不止聽風獸這一頭凶獸。”
    聽風獸也猛地抬起頭,琥珀色的瞳仁在昏暗的屋裏亮得驚人,對著窗外低吼了一聲,獠牙再次隱隱外露,像是在回應墨泯的話。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像是有人踮著腳在雪地上行走,停在了廂房門口,卻遲遲沒有動靜。白詩言嚇得攥緊了墨泯的衣袖,聽風獸則弓起脊背,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龐大的身軀擋在了兩人身前。
    過了半晌,門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情願:“玄長老讓我來看看……聽風獸的情況。”墨泯示意聽風獸稍安勿躁,揚聲道:“它無礙,不勞費心。”
    門外的人似乎噎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我是丹院的劉長老,奉命來送些傷藥。”說著便傳來“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條縫,一隻枯瘦的手拿著個藥盒伸了進來,手腕上的玉牌在昏暗裏泛著微光。
    白詩言剛要去接,墨泯卻按住了她的手,目光銳利地盯著門縫外的人影:“多謝劉長老好意,隻是我們帶了藥,就不勞煩了。”
    門外的劉長老顯然沒料到會被拒絕,語氣頓時冷了幾分:“這是玄長老的意思,你們敢抗命?”
    “不敢。”墨泯語氣平淡,“隻是聽風獸認生,怕是不喜歡外人的東西。”
    聽風獸像是聽懂了,對著門縫低吼一聲,震得門板都微微發顫。門外的劉長老嚇得手一抖,藥盒差點掉在地上,罵了句“不知好歹”,便匆匆離去,腳步聲在雪地裏漸行漸遠。
    墨泯這才鬆了口氣,對聽風獸道:“好了,他走了。”聽風獸這才放下戒備,重新趴在地上,隻是喉嚨裏還時不時發出低低的呼嚕聲,像是在表達不滿。
    白詩言看著緊閉的房門,心有餘悸:“他們……他們是不是不放心我們?”
    “這裏的人向來多疑。”墨泯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尤其是主院那幾位,恐怕沒那麽容易相信我們。”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遠處風雪彌漫的山巒上,“明日,怕是沒那麽簡單。”
    白詩言心裏也泛起一陣不安,她想起殿中玄長老凶狠的眼神,還有青長老挑剔的目光,總覺得這場大選更像是一場鴻門宴。她往墨泯身邊靠了靠,聲音帶著點怯意:“我們……我們要不還是走吧?我不想參選了,也不想知道什麽花尊的約定了……”
    墨泯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掌心的溫度帶著安撫的力量:“別怕。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的。”她看著白詩言擔憂的眼神,補充道,“我們先看看情況,若是真有危險,我帶你走,就算是斷魂橋,我們也能再走一次。”
    聽風獸似乎聽懂了她們的對話,往白詩言腳邊蹭了蹭,用頭輕輕拱了拱她的膝蓋,像是在安慰她。白詩言看著它溫順的模樣,心裏的不安漸漸散去了些,她輕輕摸了摸聽風獸的頭:“有你在,我們應該會安全些吧?”
    聽風獸低低應了一聲,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心,惹得白詩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墨泯望著這一人一獸的互動,眼底的寒意漸漸融化,露出一絲溫柔。
    夜色漸深,風雪卻沒有停歇的意思。廂房裏,聽風獸的呼嚕聲像低沉的歌謠,伴著窗外的風雪聲,竟讓人覺得格外安心。白詩言靠在墨泯肩頭,聽著她沉穩的心跳,漸漸進入了夢鄉。墨泯卻沒有睡意,她靠在牆上,目光警惕地望著窗外,指尖始終沒有離開袖中的短匕,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稍稍鬆了口氣。
    次日天剛亮,斷雲崖的風雪總算歇了腳。窗欞上的冰花在晨光裏融成細珠,順著木縫蜿蜒而下,像誰在窗紙上畫了道銀色的痕。天邊透出一抹淡金色的光,正一點點漫過遠處的雪峰頂,將那些尖銳的棱角都鍍得柔和起來。
    墨泯先醒的,她悄聲起身時,白詩言還蜷在聽風獸的前爪間睡得沉,臉頰蹭著獸毛,呼吸帶著點甜軟的暖意。聽風獸察覺到動靜,琥珀色的瞳仁轉了轉,卻沒抬頭,隻是往白詩言身側又挪了挪,像怕冷風鑽進去。
    “在院裏等著。”墨泯對聽風獸低聲道,指尖在它布滿鱗片的脖頸上輕輕拍了拍。聽風獸低低應了聲,用尾巴圈住白詩言的腳踝,算是應下了。
    等叫醒白詩言時,天已徹底亮透。主院方向傳來隱約的喧嘩,像是有不少人在走動。兩人簡單梳洗過,剛走到西跨院門口,聽風獸忽然從屋裏追出來,用頭輕輕拱白詩言的後背,喉嚨裏發出委屈的呼嚕聲。
    “乖,我們去去就回。”白詩言回頭摸了摸它的頭,指尖觸到它耳後的軟毛,“人太多啦,你去了會嚇著他們的。”
    聽風獸卻不肯走,固執地用鼻尖蹭她的手心,像是在說“我會很乖”。墨泯無奈,從袖中摸出塊昨日剩下的獸骨,還是聽風獸自己啃剩下的,在它眼前晃了晃:“待在這兒,回來給你當零食。”
    這才管用。聽風獸盯著那塊骨頭看了半晌,終於慢吞吞退回院裏,蹲在門檻後,尾巴尖卻還露在外麵,隨著兩人的腳步聲輕輕晃著。
    主院的露台果然已聚滿了人。各院弟子按服飾站成幾排,青袍的丹院弟子捧著藥箱,褐衫的武院弟子腰懸長劍,還有些穿雜色短打的,看模樣像是負責雜務的仆役,也都遠遠站著,伸長脖子往露台中央望。
    墨泯拉著白詩言往最角落的廊柱後躲了躲。這裏能看清台上動靜,又不容易被人注意,她昨晚沒睡好,總覺得這場大選透著古怪,還是藏拙些穩妥。
    白詩言踮腳往人群裏望,目光忽然頓住,人群中那抹緋紅身影實在紮眼,梳著雙環髻,鬢邊簪著朱砂珠花,正與身旁人低聲說著什麽,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黑風口見過的紅藥!
    “你看,是那個紅藥姑娘。”白詩言拉了拉墨泯的衣袖,“她也來這兒了,難道也是來參加大選的?”
    墨泯順著她的視線瞥了眼,微微頷首:“看樣子是。她身上有斷雲崖的靈力波動,應該是本門弟子。”
    正說著,露台東側的石階上腳步聲漸響,一群神態肅穆的老者緩步走出。他們衣著各異,有的穿青袍,有的著褐衫,腰間都係著樣式不同的令牌,想必就是各院的長老。而走在最前的五位,正是昨日在正殿見到的主院五老,身著繡雲紋的紫袍,玉牌上刻著繁複的紋路,周身氣度明顯更勝一籌,連周圍的弟子都下意識收了聲,垂手而立。
    “那五位長老氣場好強……”白詩言小聲感歎,“連走路都讓人覺得不敢出聲。”
    墨泯目光在那五人身上掃過,白長老麵色平靜,玄長老眼神銳利,赭長老依舊捧著一卷書,青長老眉頭緊鎖,黃長老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五人雖神態各異,卻都透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這時,白長老走到露台中央,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他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花尊大選,規矩照舊。凡年滿十六者,皆可參與,三輪比試過後,勝者便可參與斷雲崖下一任花尊選拔。”
    隨後側身對身旁的丹院長老點頭。那丹院長老上前一步,拍了拍手,幾名道童抬著十二隻黑陶藥罐上來,罐口都蒙著棉布。周圍的弟子瞬間屏息凝神,紅藥更是往前站了半步,眼神裏透著躍躍欲試。
    白詩言看得一頭霧水,拉了拉墨泯的衣袖:“這是要做什麽?辨這些罐子嗎?”
    墨泯看著那些藥罐,淡淡道:“許是吧。看來這大選,比我們想的要複雜。”
    那丹院長老清了清嗓子,朗聲道:“首輪比試,辨藥。一炷香為限,認出罐中藥材,寫清其藥性與禁忌者,方能晉級。”
    白詩言聽得更糊塗了,湊到墨泯耳邊小聲問:“花尊大選,比的不是靈力修為嗎?怎麽反倒考起認藥來了?”
    墨泯目光落在那些黑陶藥罐上,指尖輕輕摩挲著袖角:“斷雲崖以丹藥聞名,花尊之位或許本就與藥理脫不開關係。而且,辨藥最能看出一個人的細心與悟性,怕是比單純比修為更能選出合適的繼承人。”
    露台上的人越聚越多,各院弟子都已按序站定,神色肅穆地望著中央的藥罐。白詩言跟著墨泯站在最外圍,心裏有些忐忑,她雖跟著花尊學過一些藥理,卻從未見過這麽多生僻的藥材,若是真要她參與,怕是第一輪就要被淘汰。
    她正看得入神,忽然聽見一聲嚴厲的嗬斥穿透人群,直直砸過來:“白詩言!”
    那聲音正是玄長老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驚得周圍瞬間安靜下來。白詩言渾身一僵,茫然地抬頭望去,隻見玄長老正蹙著眉看她,目光銳利如刀:“大選即將開始,你還愣在外麵做什麽?!”
    “不是在這觀禮嗎?”白詩言懵了,下意識往墨泯身後縮了縮,“長老,您不是說……讓我們來觀禮嗎?”
    “觀禮?”玄長老臉色沉得更厲害,手裏的拂塵重重一甩,“誰與你說觀禮?昨日明明言明,讓你也入列參選!”
    這話一出,露台上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嘩然。紅藥站在弟子隊伍裏,猛地回頭看向白詩言,眼神裏滿是錯愕和敵意。連其他各院的長老都紛紛側目,顯然沒料到主院竟會讓一個外人參與大選。
    墨泯上前一步,將白詩言護在身後,目光平靜地看向玄長老:“詩言從未學過斷雲崖的功法,怕是難以參與。還請長老別故意為難。”
    “放肆!”玄長老怒喝一聲,“斷雲崖的規矩,豈容你一個外人置喙!花尊手信在此,她若不參與,便是違逆花尊之意,休怪我們不客氣!”
    白詩言看著玄長老凶狠的眼神,心裏一陣發怵,卻還是鼓起勇氣從墨泯身後探出頭:“我並非違逆花尊之意,隻是……隻是我確實不懂斷雲崖的藥理,怕是會辱沒了花尊的推薦。”
    “哼,現在知道怕了?”玄長老冷笑一聲,“既然敢來斷雲崖,就該有膽子參與。怎麽,難不成是怕了?”
    周圍的弟子也跟著議論起來:
    “這丫頭是誰啊?竟敢讓主院長老親自點名參選?”
    “聽說她是從斷魂橋過來的,還能讓聽風獸聽話呢!”
    “我看她就是個騙子,說不定是為了偷我們斷雲崖的秘籍來的!”
    紅藥也適時開口,聲音帶著幾分譏諷:“連斷雲崖的基礎藥材都認不全,也敢來湊熱鬧?我看還是趁早滾回去吧,省得在這裏丟人現眼。”
    白詩言被說得臉頰通紅,卻還是咬著牙沒有退縮,她看著玄長老,認真地說:“我雖不懂斷雲崖的藥材,但我跟著花尊學過幾天藥理,或許……或許能試試。”
    “哦?”白長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既然你有信心,那便入列吧。”他對身旁的道童示意,“給她筆墨紙硯。”
    白詩言深吸一口氣,往前走了一步,卻被墨泯拉住了手。墨泯看著她,眼神裏滿是擔憂:“想好了?”
    白詩言回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嗯,我想試試。就算輸了,也至少努力過。”
    墨泯看著她堅定的眼神,心裏的擔憂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驕傲。她鬆開手,輕聲道:“我在這兒等你。”
    白詩言衝她笑了笑,轉身走到弟子隊伍裏,站在了紅藥旁邊。紅藥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轉過頭去,卻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眼底閃過一絲陰狠。
    隨著白長老一聲令下,首輪比試正式開始。道童們將藥罐依次排開,掀開了棉布。一股濃鬱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其中還夾雜著一些奇異的氣味,有的辛辣,有的苦澀,有的甚至帶著淡淡的腥氣。
    白詩言深吸一口氣,走到第一個藥罐前。罐子裏裝著一些深紫色的根莖,形狀像極了人參,卻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奶香。她皺了皺眉,這種藥材她從未見過,心裏頓時有些慌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起傅大爺曾經說過的話:“辨藥之道,不僅要觀其形、聞其味,更要感其氣。每種藥材都有其獨特的靈氣,用心去感受,自然能辨出其真偽與藥性。”
    白詩言閉上眼睛,摒除雜念,用心去感受藥罐裏的氣息。那股淡淡的奶香中,竟透著一股溫和的靈氣,像是春日裏的陽光,讓人覺得溫暖而舒適。她忽然想起一種名為“紫心參”的藥材,雖與眼前的根莖形狀不同,氣息卻有些相似,隻是藥性更為溫和,有安神定氣之效。
    她睜開眼睛,提筆在紙上寫下:“紫心參,性溫,味甘,可安神定氣,解心脈之毒,忌與生冷同食。”
    寫完後,她又走到第二個藥罐前。這次罐子裏裝的是一些紅色的花瓣,散發著濃鬱的香氣,聞起來讓人有些頭暈。白詩言仔細觀察著花瓣的形狀,邊緣呈鋸齒狀,顏色鮮紅如血,她心裏忽然咯噔一下,這種花很像她曾經在毒經上見過的“血羅花”,是一種劇毒之物,誤食者會立刻七竅流血而亡。
    她不敢大意,再次閉上眼睛感受其氣息。果然,那濃鬱的香氣中藏著一股陰冷的靈氣,讓人不寒而栗。她在紙上寫下:“血羅花,性寒,味辛,有劇毒,可外用治惡瘡,內服則亡,忌與任何補藥同用。”
    時間一點點過去,白詩言越辨越順,她發現很多藥材雖然形狀與她所學的不同,但氣息和藥性卻有相似之處,總能找到對應的藥材。而紅藥則早已辨完,正站在一旁,用輕蔑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勝券在握。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到了,道童們收起所有人的答卷,送到主院五老麵前。五老仔細批閱著,時不時交頭接耳幾句。白詩言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緊張地等待著結果。
    終於,白長老抬起頭,朗聲道:“首輪晉級者,紅藥、沈陽南,陳曉楓,林海音,劉滋滋……白詩言。”
    聽到自己的名字,白詩言頓時鬆了口氣,激動地看向墨泯。墨泯衝她笑了笑,眼神裏滿是鼓勵。紅藥卻有些意外,她沒想到白詩言竟然能晉級,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玄長老看著白詩言,眼神裏依舊帶著敵意:“別高興得太早,接下來的比試可沒這麽簡單。”
    白長老點了點頭,繼續道:“第二輪比試,煉丹。一炷香時間,用指定藥材煉製出‘清心丹’,成色最佳者晉級。”
    道童們很快就端來了煉丹所需的藥材和丹爐。白詩言看著眼前的丹爐,心裏有些發怵,她雖然學過藥理,卻從未親手煉過丹。而紅藥則熟練地升起爐火,開始處理藥材,顯然是個中高手。
    墨泯看著白詩言緊張的模樣,在人群中對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白詩言深吸一口氣,想起傅大爺曾經教過的煉丹口訣,開始嚐試著處理藥材。她小心翼翼地將藥材按照比例分好,控製著火候,將藥材依次放入丹爐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丹爐裏漸漸散發出一股清香。白詩言心裏一陣竊喜,看來自己的方法是對的。可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丹爐裏的火焰突然變得狂暴起來,藥材的香氣瞬間變得刺鼻。
    “不好!”白詩言心裏咯噔一下,知道是火候控製錯了,連忙想補救,卻已經來不及了。丹爐“嘭”的一聲炸開,裏麵的藥材全都化為灰燼。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紅藥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繼續煉製自己的丹藥。白詩言看著地上的灰燼,心裏一陣失落,她知道自己已經被淘汰了。
    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墨泯的聲音突然傳來:“別放棄,想想老頭教你的,心定則丹成。”
    白詩言抬頭看向墨泯,隻見她眼神堅定,仿佛在說“我相信你”。白詩言心裏一暖,重新燃起了鬥誌。她收拾好心情,重新取了一份藥材,這次她不再急於求成,而是靜下心來,仔細控製著火候,感受著藥材的變化。
    終於,在一炷香即將燃盡的時候,丹爐裏散發出一股濃鬱的清香,比之前的更加純正。白詩言小心翼翼地打開丹爐,裏麵靜靜地躺著三枚圓潤的丹藥,散發著淡淡的光澤。
    “成了!”白詩言激動地喊道。
    主院五老走上丹爐的餘溫還未散盡,白詩言捧著那三枚清心丹,指尖微微發顫。玄長老上前一步,拿起一枚放在鼻尖輕嗅,眉頭卻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丹藥成色雖算不得頂尖,靈氣卻異常純淨,竟比紅藥那枚泛著油光的丹藥更顯通透。
    “哼,僥幸罷了。”他將丹藥丟回白詩言手中,語氣裏的不屑藏都藏不住。
    白長老擺了擺手,目光掃過案上丹藥,最終落在白詩言那枚帶著淡淡瑩光的清心丹上:“煉丹之道,重形更重神。這丫頭的心性,倒是比技法更難得。”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第二輪,紅藥、烏堯、白詩言,同入第三輪,爭奪花尊選拔資格!”
    紅藥猛地拍向丹爐邊緣,青瓷藥碾被震得跳起半尺高:“憑什麽?!她的丹爐炸得險些掀了露台,憑什麽能進第三輪?!”爐底火星濺在她手背上,她竟渾然不覺,死死盯著白詩言,眼底像淬了毒的針。
    “斷雲崖的規矩,隻看結果。”白長老指尖輕叩案幾,“你的丹藥多了三分急功近利的躁氣,反倒不如她這枚,雖有瑕疵卻藏著純粹本心。”
    紅藥指甲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滴在青磚上,洇出點點暗紅。
    第三輪的場地設在藥圃深處的冰崖下。眾人剛走近,就被撲麵而來的寒氣逼得後退三步,那株千年雪蓮嵌在百丈冰崖的裂縫裏,三層護花結界如琉璃罩般裹著它,結界表麵流轉著青藍色的電光,時不時有細碎的冰晶從半空墜落,砸在地上碎成齏粉。
    “半個時辰,取蓮心,不傷花莖。”白長老聲音在寒風中微微發顫,“按得手先後,定資格排名。”
    話音未落,紅藥已祭出破界符。那玉符遇寒氣瞬間騰起烈焰,她猛地將符拍向結界,“滋啦”一聲,結界竟被燒出個拳頭大的缺口,邊緣電光亂竄,灼得她衣袖冒煙。“師尊賜的焚天符,專破這種虛有其表的結界!”她獰笑著鑽進缺口,靴底踩在冰棱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烏堯緊隨其後,從背上解下一柄纏著鎖鏈的短匕,鏈身纏著泛黑的符文。他將短匕擲向結界,鎖鏈突然暴漲,如毒蛇般纏住結界支柱,“哢嚓”幾聲脆響,支柱上的冰晶竟被硬生生啃下一塊。“蝕骨鏈可不是擺設!”他翻身躍過缺口時,鎖鏈突然繃直,不知被什麽東西拽住,他半個身子懸在半空,臉色瞬間慘白。
    白詩言望著冰崖上的雪蓮,花瓣上凝著的冰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她剛要伸手觸碰結界,指尖突然被電得發麻,結界表麵的電光竟順著她的指尖往上爬,袖口瞬間結了層白霜。
    “嗬,連結界都碰不得,還想爭資格?”紅藥的聲音從冰縫裏傳來,她已爬到雪蓮下方,正伸手去夠蓮心,腳下的冰棱卻突然“哢嚓”一聲斷裂,她驚呼著往下跌了半尺,伸手死死抓住一根冰柱,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烏堯那邊更險,鎖鏈不知被什麽東西咬得咯咯作響,他正想抽回武器,鎖鏈突然猛地收緊,將他往冰崖深處拽去,他腰間的玉佩撞到冰壁,瞬間碎成兩半。
    白詩言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花尊說過的話:“萬物有靈,強取不如順意。”她閉上眼,將靈力凝成細絲,輕輕探向結界,那細絲剛觸到結界,就被電光擊得粉碎。她再試一次,這次靈力裏裹著一絲暖意,是她用體溫焐熱的。
    奇跡發生了。結界表麵的電光竟溫順下來,青藍色的光漸漸變成柔和的乳白。她麵前的結界如潮水般退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冰梯,梯級上還凝著薄薄的霧氣,踩上去竟如踏在棉絮上般鬆軟。
    “有意思!”紅藥剛夠到蓮心,轉頭看見這一幕,驚得手一鬆,蓮心從指尖滑落,墜向冰崖深處。她瘋了似的去撈,腳下冰棱再次斷裂,整個人順著冰坡往下滑,眼看就要撞上凸起的冰錐。
    白詩言此刻已走到雪蓮前。她指尖剛觸到蓮心,那花瓣突然輕輕一顫,蓮心竟自己落到她掌心。她剛要轉身,身後突然傳來“轟隆”巨響,烏堯的鎖鏈終於崩斷,他整個人撞在結界上,結界劇烈震蕩,冰崖上的碎冰如暴雨般砸落。
    她抱著蓮心往回撤時,一塊磨盤大的冰塊正好砸在她剛才站的位置,冰屑濺了她滿臉。
    “紅藥!拿到蓮心了嗎?!”玄長老在崖下嘶吼。
    紅藥從冰堆裏爬出來,手裏緊緊攥著半朵被壓爛的雪蓮,嘴角淌著血:“我……我拿到了!”
    烏堯也終於掙脫鎖鏈,他手裏的短匕上纏著半片蓮瓣,顯然是剛才混亂中刮下來的。
    白詩言捧著完好無損的蓮心走出結界時,半個時辰剛好到點。
    白長老接過三人呈上的蓮心,目光在紅藥那枚帶著冰碴的、烏堯半片沾著血痕的、白詩言完好無損的蓮心之間轉了一圈,緩緩開口:“紅藥,第一;烏堯,第二;白詩言,第三。自此,三位便入花尊候選之列。”
    紅藥臉上沒什麽得意,隻是用帕子慢條斯理擦著指尖的冰漬,帕子邊緣繡著的毒草紋樣在陽光下閃了閃。她瞥了眼白詩言,嘴角勾出抹意味不明的笑,轉身時故意撞了烏堯一下,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那眼神裏沒有勝負之爭,反倒像達成了某種默契。
    烏堯悶哼一聲,將短匕纏回鎖鏈,鏈身的黑紋在他握拳時似乎更暗了些。他看向白詩言的目光帶著審視,像在掂量什麽物件的價值,末了嗤笑一聲,轉身跟在紅藥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往主院走,背影在冰崖投下的影子竟透著幾分詭異的重合。
    白詩言捧著墨泯遞來的暖爐,指尖還在發顫。剛才冰崖上的震蕩餘波未平,她總覺得紅藥和烏堯的眼神像冰縫裏的蛇,看著不動聲色,卻藏著隨時會竄出來的狠勁。
    “這兩人……”她剛開口,就被墨泯按住了手。
    墨泯往主院方向瞥了眼,低聲道:“斷雲崖的人,哪有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紅藥的焚天符燒過結界後,崖壁上那些不起眼的藤蔓動了動,你瞧見沒?”
    白詩言一愣,仔細回想,好像真有幾叢灰黑色的藤蔓在火光過後輕輕晃了晃,當時隻當是風吹的。
    “那是‘鎖魂藤’,沾了血能纏人神魂。”墨泯指尖在暖爐上畫著圈,“她故意在結界破口處多燒了半寸,就是給那些藤蔓留了引子。至於烏堯……他那鎖鏈拽著的根本不是結界支柱,是藏在冰裏的‘蝕骨蟲’,剛才鎖鏈崩斷時,你沒聽見蟲鳴?”
    白詩言後背一涼,果然想起剛才混亂中,似乎有極細微的“嘶嘶”聲混在冰裂聲裏。
    這時,青長老突然走過來,手裏拿著三本燙金冊子:“這是花尊候選需研習的典籍,後日卯時,來丹院。”他把冊子遞給三人時,特意在紅藥和烏堯手裏多停留片刻,眼神裏帶著難以言喻的深意。
    紅藥接過冊子,指尖在封麵上的“毒經”二字上輕輕敲了敲,對青長老福了福身,那姿態恭敬得有些刻意。烏堯則翻了兩頁就合上冊子,鏈鎖在袖中發出輕響,像是在回應什麽。
    等他們走遠了,白詩言才翻開自己的冊子,第一頁赫然寫著“活藥飼養術”,配圖竟是株長著人臉的參苗,看得她頭皮發麻。
    “這哪裏是研習典籍,分明是考較手段。”墨泯掃了眼冊子內容,“紅藥擅長用毒,烏堯精於控蟲,是故意把你們三個湊在一起,看誰的手段更狠。”
    聽風獸不知何時跟了過來,用頭蹭著白詩言的胳膊,喉嚨裏發出警惕的低吼。它琥珀色的瞳仁盯著紅藥和烏堯離去的方向,獠牙隱隱外露,顯然也察覺到了那兩人身上的邪氣。
    白詩言握緊冊子:“他們……真的會對我下手嗎?”“在這斷雲崖,‘善茬’應該也活不過三日吧。”墨泯替她攏緊披風,“但你也別怕,紅藥和烏堯看似默契,實則各懷鬼胎。都惦記著對方的東西,他們暫時不會聯手,這便是你的機會。”
    遠處,紅藥和烏堯剛走到主院拐角,突然同時停下腳步。紅藥從袖中摸出個小巧的瓷瓶,倒出粒黑色藥丸拋給烏堯:“後日的選拔,別讓我失望。”
    烏堯接住藥丸,指尖碾了碾,藥丸瞬間化為黑色粉末:“彼此彼此。那丫頭看著純良,保不齊藏著什麽後手,你我還是各憑本事的好。”
    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暖意,隻有算計和提防,像兩頭蓄勢待發的狼,正盯著同一片獵物,卻又隨時準備撕咬對方。
    白詩言望著他們消失的背影,忽然明白過來,斷雲崖的風雪從未停歇,真正的考驗,不是采蓮,不是煉丹,而是如何在這群各懷鬼胎的人裏,守住自己的本心,也守住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