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霧鎖獸吼驚天地,玉碎羈絆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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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口的風驟然變得尖利如刀,卷著棱角分明的砂礫,狠狠砸在玄衣守衛的劍刃上,發出“咻咻”的銳響。那聲音密集而刺耳,似有成百上千隻無形的蟲豸,順著風勢啃噬鋼鐵,亦啃噬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
墨泯的指尖早已扣住袖中短匕的暗扣,指腹碾過冰涼的金屬邊緣。匕首淬了“寒月霜”,刃口在暮色裏泛著極淡的藍芒,隻需半寸力道,便能破袖而出,洞穿三尺之內任何活物的咽喉。她肩背繃得像張拉滿的弓,肌肉賁張的弧度蓄滿爆發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殺氣已如箭在弦,隻待一聲令下。
“最後說一次,讓路。”她的聲音裹著崖底翻湧的寒氣,每個字都像被北風吹凍過的冰碴,砸在李長老臉上時,竟讓對方下意識偏了偏頭。
李長老掌心的佛珠早已被攥得泛白,檀木珠子相撞的“哢哢”聲裏,藏著按捺不住的殺意。他腕骨凸起如嶙峋山石,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斷雲崖三百年的鐵律,豈容你這毛頭小子撼動?”話音未落,猛地抬手,玄色衣袖在風裏甩出一道淩厲弧線。
玄衣守衛們的長劍應聲齊齊上揚,劍尖斜指蒼穹,在暮色裏泛著幽藍的毒光。那是喂了“魂綾散”的鋒芒,隻需沾破一點皮肉,毒素便會順著血脈蔓延,半盞茶內便能讓人筋脈寸斷,狀如綾羅,比霧裏潛藏的獠牙更致命,比崖底翻滾的瘴氣更陰狠。
白詩言的指甲深深掐進墨泯的掌心,血腥味混著冷汗順著指縫漫開,濡濕了兩人交握的衣料。她目光飛快掃過眼前的劍林,最左側那名守衛的手腕正微微下沉,虎口肌肉賁張如鐵,顯然已蓄力待發。而墨泯的喉結隨著呼吸輕輕滾動,那處肌膚單薄,恰是最易被擊中的破綻。死亡的陰影像黑風口的霧,悄無聲息漫過腳背,冰涼刺骨。
就在這劍刃相抵、殺氣凝固的瞬間,石階上方突然飄來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
那不是寺廟裏沉水香的醇厚,也不是尋常熏香的甜膩,而是種帶著冰雪氣的冷香,像從萬年冰川裏刨出的古木,清冽得能凍住流動的風。香氣初時極淡,隻在鼻尖縈繞片刻,轉瞬便漫過整個平台,連呼嘯的風聲都似被濾去幾分。守衛們握劍的手莫名一滯,緊繃的肩背竟鬆了半分,連凝滯的殺氣都散了三分。
“吵死了。”聲音從霧裏鑽出來,不高,卻帶著種天生的倨傲,像在訓斥一群聒噪的蟲豸。每個字都裹著冰晶般的寒意,砸在眾人耳中時,竟讓喧鬧的風都靜了靜。
李長老渾身一僵,原本繃緊的脊背竟下意識彎了彎,連臉上的怒容都斂了幾分,像是被無形的手按低了頭顱。他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握緊,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忌憚:“玄清長老。”
石階頂端的霧靄如被無形的手撥開,緩緩分開一條通路。一道月白身影踩著雲氣般走下來,赤著的雙足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竟似毫無所覺。雪白的道袍邊緣繡著暗金色的雲紋,被風掀起時,衣褶間仿佛有流螢飛竄,明明是鮮活的光影,卻透著股非人的疏離。
那人手裏把玩著枚通體漆黑的玉玦,指節修長,膚色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常年不見天日。唯有一雙眼瞳,黑得像深不見底的寒潭,掃過眾人時,連風都似被凍住了。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踩在風的間隙裏,落地時悄無聲息,仿佛腳邊不是堅硬的岩石,而是柔軟的雲絮。
玄清那雙黑瞳徑直落在墨泯身上,像在打量一塊礙眼的石子。他的目光掠過墨泯,掃過她按在袖中的手,最後停在她護在身後的白詩言身上。
“就你,要破規矩?”他的語氣裏沒有絲毫波瀾,那份漠然裏,藏著俯瞰眾生的倨傲。
李長老連忙躬身,腰彎得像張弓:“正是。小姑娘持花尊手信而來,卻執意要帶外男入內,屬下正按規矩……”
“規矩?”玄清輕笑一聲,那笑聲裏的輕蔑像針一樣紮人,“你也配提規矩?”他終於瞥了李長老一眼,黑瞳裏的冷意讓對方猛地縮了縮脖子,像是被冰錐刺中,“斷雲崖的規矩,是讓你們拿著花尊的手信當柴燒的?”
李長老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從臉頰紅到耳根,卻連半句辯解都不敢說。他垂著頭,視線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像個挨訓的小廝,方才對墨泯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玄清在斷雲崖的地位,早已超越尋常長老,據說連花尊都要讓他三分,哪裏是他能置喙的。
玄清的目光重新落回墨泯身上,指尖的玉玦轉得更快了,黑色的玉麵在暮色裏泛著油光:“你想進?”
墨泯的手仍護在白詩言身前,指尖的機括已鬆開些,卻沒收回。她能感覺到掌下的人正在微微發顫,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憤怒,這玄清長老的倨傲,比李長老的蠻橫更令人齒冷。
“和她一起進。”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錯辨的堅持,像崖壁上紮根的古鬆,任爾狂風呼嘯,自巋然不動。
“可以。”玄清突然停了玉玦,黑瞳裏閃過一絲玩味,“斷雲崖三百年,規矩從沒為誰破過。除非……”他抬手指向石階盡頭那片翻滾的濃霧,那裏的霧比別處更濃,濃得像化不開的墨,“你能讓聽風獸認你為主。”
李長老猛地抬頭,眼裏飛快掠過一絲陰狠的笑意,像毒蛇吐信,又迅速低下頭去。他當然知道,聽風獸上個月剛把試圖馴服它的三位長老撕成了碎片,那些碎肉混著骨頭渣,至今還在霧裏若隱若現。這玄清長老哪是給機會,分明是要借獸口,永絕後患。
“長老!”一名年輕的守衛忍不住低呼,他顯然沒李長老那麽深的城府,臉上寫滿了震驚,“聽風獸性烈如火,便是初代花尊都費了三年才馴服,這小子……”
“聒噪。”玄清的聲音冷了幾分,像冰塊砸在石上。那名守衛頓時噤聲,臉白得像紙,握著劍柄的手都在微微發顫。玄清沒再看他,黑瞳裏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直直射向墨泯:“不敢?不敢就滾。斷雲崖的門檻,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踩的。”
墨泯的指尖在白詩言手背上輕輕按了按,那力道不重,卻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她往前走了半步,與玄清的目光正麵相撞,沒有絲毫退縮。她的瞳孔很深,映著暮色裏的劍影,也映著對方眼底的倨傲,像兩汪對峙的深潭。
“在哪?”墨泯的眉峰微挑,眼底掠過一絲冷峭的弧度,像是聽到了什麽不足為道的提議。
玄清挑了挑眉,黑瞳裏浮起幾分意外,似乎沒料到這人明知是死局,竟還能如此鎮定。他往石階盡頭揚了揚下巴,那裏的霧正打著旋兒翻湧,像口沸騰的巨鍋:“霧裏便是。”話音剛落,霧中突然傳來“哢啦”的磨牙聲,細碎的骨渣順著風卷出來,落在青石板上泛著白。
墨泯的目光在霧渦邊緣頓了頓,那裏的石縫裏卡著半片玄鐵護甲,正是前幾日失蹤的守衛所穿。她轉回頭時,指尖已在袖中扣緊了短匕的機括,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我進霧裏之後,她若少一根頭發——”
“你想如何?”玄清把玩玉玦的手指停了,黑瞳裏的玩味凝作寒霜,“難不成要從獸口裏爬出來討說法?”
“嗬。”墨泯的目光掃過平台上的守衛,“我若沒出來,自會有人替她討。”她忽然逼近半步,兩人鼻尖相距不過尺許,“斷雲崖藏的那些秘密,‘蝶霞穀’怕是很感興趣。”
玄清的臉色終於變了,黑瞳猛地收縮:“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墨泯打斷他,指尖往白詩言的方向偏了偏,“她若是傷著或者落淚了,我讓這黑風口的霧,百年都散不去。”
李長老在旁聽得心驚肉跳,剛想喝斥“休要胡言”,卻被墨泯掃過來的眼神釘在原地。那眼神裏的狠戾像附骨之疽,讓他想起去年被拋進霧裏的叛徒,連慘叫聲都沒留全。
“有意思。”玄清忽然笑了,玉玦在掌心轉得飛快,“那就讓她在這等著。”他往霧裏揚了揚下巴,“看你是能馴服凶獸,還是能讓蝶霞穀踏平這斷雲崖。”
墨泯沒再答話,轉身時順手將白詩言往身後帶了帶。她的指尖正抖著去摸墨泯,被墨泯按住手背按了回去。
“墨泯!”白詩言攥住她的衣袖,“我跟你一起。”“等我。”墨泯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滲進來,像團暖火。說話間,她忽然從懷中摸出個小巧的瓷瓶,塞到白詩言掌心,她低頭湊近白詩言耳邊,聲音壓得極輕,帶著隻有兩人能懂的急促:“這瓶裏是‘引霧散’。若我半個時辰沒出來。”
“我不!”白詩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的顫音刺破風聲,“要走一起走,你明知道那霧裏是死路!”她攥著墨泯衣袖的手猛地用力,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你說過會護著我,現在卻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
話未說完,淚水已洶湧而出,順著臉頰滑落,砸在交握的手背上,她望著墨泯近在咫尺的側臉,暮色裏那道下頜線繃得極緊,明明是決絕的姿態,耳尖卻泛著可疑的紅。
“聽話。”墨泯的聲音啞得厲害,抬手拭去她臉頰的淚,指尖的寒意讓白詩言瑟縮了一下,“我若帶你進去,才是真的害了你。”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霧裏隱約的獸影,喉間滾過一聲極輕的歎息,“等我出來。”
“我不!”白詩言的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肉裏,“我隻要你!”
“噓。”墨泯按住她的唇,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記住我的話。”她深深看了白詩言一眼,那眼神裏翻湧的情緒太複雜,有不舍,有決絕,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等著我。”
說完這句,再沒片刻遲疑,轉身踏入那片翻滾的霧渦。青黑色的霧氣瞬間將她吞沒,隻餘下白詩言僵在原地,掌心裏那隻瓷瓶涼得像塊冰,硌得她心口生疼。
白詩言的心跳得像要炸開,喉嚨裏像是堵著團棉花,連呼吸都覺得艱難。她看見霧裏閃過道青黑色的巨影,足有兩丈高,覆蓋著堅硬的鱗片,在昏暗裏泛著冷光。半人高的獸爪從霧裏探出來,帶著鋒利的趾甲,一爪拍在旁邊的岩石上,竟將堅硬的青石抓出五道深深的裂痕。
玄清在一旁將這幕盡收眼底,黑瞳裏閃過一絲譏誚。他倒要看看,這小子拿什麽來兌現承諾,聽風獸的獠牙,可從不懂什麽叫手下留情。
緊接著,霧裏傳來墨泯一聲悶哼,那聲音裹著隱忍的痛意,卻並無潰敗的頹勢,更像被鈍器擦過骨節的悶響。白詩言的心猛地揪緊,指尖死死攥著那隻瓷瓶,冰涼的瓶身在掌心沁出細汗。
霧渦裏的青黑色巨影突然矮身,像塊貼地的頑石,四蹄踏在濕滑的青石上悄無聲息,順著霧的流動滑向墨泯身後。聽風獸的領域意識極強,這片霧就是它的地盤,每一寸空氣的震顫都逃不過它的感知。墨泯剛旋身避開正麵拍來的獸爪,那爪子帶著腥風掃過耳畔,爪尖劃破空氣的銳響刺得人耳膜發疼,後腰突然傳來一陣銳痛,是獸尾帶著倒刺掃來。她早有防備,借著旋身的慣性猛地前傾,堪堪避開要害,尾尖隻勾破了外衫,帶起一串細碎的血珠。
“反應倒快。”李長老在一旁低語,眼裏的陰狠藏不住,“可惜這畜生最懂聲東擊西。”話音未落,墨泯已借力轉身,短匕在暮色裏劃出道冷弧,精準地劈向從左側霧裏探來的獸爪。“叮”的一聲脆響,匕刃與爪尖相撞,竟迸出火星。
聽風獸吃痛,發出聲短促的咆哮,上下顎一張一合間,兩對匕首般的獠牙閃著寒光,其中一對微微外翻,帶著些猙獰的弧度,看著既嚇人又透著點笨拙的蠻橫。它龐大的身軀在霧裏一晃,下一秒已出現在右側,巨爪帶著破空聲拍向她的麵門。墨泯足尖點地,身形如燕般往後飄退,同時手腕翻轉,匕尖斜挑,逼得凶獸不得不收爪自保。
這一番交手快如閃電,墨泯雖隻有手背被爪尖擦過,劃開道血口,卻已摸清了聽風獸的路數。她腳步不停,在霧裏遊走的姿態愈發從容,短匕始終護在身前,偶爾反擊,每一擊都精準地落在獸爪或獸角的縫隙處,逼得聽風獸連連後退。那凶獸被惹得焦躁,猛地張開巨口,獠牙間的涎水順著嘴角滴落,砸在地上發出“啪嗒”聲,腥氣瞬間彌漫開來,卻因那對過於粗壯的獠牙微微卡殼的動作,添了幾分憨態。
“這小子……竟有這般身手?”年輕守衛看得目瞪口呆,手裏的長劍差點脫手。
墨泯的呼吸漸漸平穩,手背的血順著指縫滴在匕柄上,染紅了纏繩,卻讓她握得更穩。她忽然變招,不再一味閃避,反而迎著聽風獸的巨爪欺身而上,在獸爪落下的瞬間側身,短匕如毒蛇出洞,狠狠刺向獸腹,那裏的鱗片相對薄弱。聽風獸顯然沒料到她敢主動進攻,咆哮著後退,腹部還是被劃開道血痕,腥甜的獸血噴濺出來,落在霧裏發出“滋滋”的聲響。它下意識地咧開嘴,獠牙再次顯露,卻因動作太急,下巴磕在自己的前爪上,發出“咚”的悶響,看得白詩言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時,聽風獸的動作突然頓了頓。它龐大的頭顱微微偏著,鼻翼急促地翕動,像是聞到了什麽熟悉的氣息。那味道極淡,混在血腥和霧的濕冷裏,若有似無,卻像根細針,刺破了它狂暴的殺意。那是種陳舊的草木香,混著玉石的微涼,藏在眼前這人的血肉氣裏,像極了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影子。
它不再撲擊,隻是伏在霧裏,青黑色的鱗片在昏暗裏泛著冷光,獸眼死死盯著墨泯,琥珀色的瞳仁裏映出自己的影子,帶著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那對獠牙偶爾動了動,像是在琢磨什麽,卻沒再露出凶狠的架勢。
墨泯趁機喘息,手背的傷口還在滲血,卻遠沒到影響動作的地步。她能感覺到凶獸的目光像實質般落在身上,帶著探究,而非先前的暴戾。她緩緩站直身體,短匕依舊緊握在手中,眼神銳利如鷹,既保持著警惕,又透著不容侵犯的鋒芒。
聽風獸緩緩往前挪了半步,巨大的蹄爪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眾人的心尖上。它的蹄甲泛著青黑,邊緣鋒利如刀,卻在靠近墨泯時刻意收斂了鋒芒。它每動一下,都在觀察墨泯的反應,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咕嚕聲,像是在確認什麽。霧被它的動作攪得翻湧,腥甜的氣息裏,那縷熟悉的味道似乎更清晰了些。它的目光在墨泯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她胸口的碎玉上,獸眼微微眯起,獠牙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像是在努力回憶什麽。
突然,聽風獸低低吼了一聲,那聲音不似咆哮,更像聲試探,帶著些微的震顫,在霧裏蕩開圈圈漣漪。獠牙隨著這聲低吼輕輕磕了下,發出“哢”的輕響,莫名透著點乖巧。
幾乎同時,墨泯胸口的碎玉突然泛起微弱的溫度。那暖意順著衣襟滲出來,不燙,卻帶著奇異的安撫力,像春日曬過的玉髓。她低頭時,見那半塊碎玉的紋路裏竟隱隱流動著淺光,與聽風獸瞳孔裏的光澤遙遙相對,仿佛在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聽風獸的獸眼猛地睜大,像是被這溫度驚到,龐大的身軀微微一震。它又往前湊了湊,鼻尖幾乎要碰到墨泯的衣襟,鼻翼扇動得更急,喉嚨裏的低吼漸漸變調,染上些微的震顫。
那味道沒錯,是記憶深處的氣息,隻是混在陌生的血肉裏,讓它不敢確定。它想起很多年前,也曾有這樣一塊玉,帶著同樣的溫度,被一隻溫柔的手撫摸過,那手上有草木的清香,還有陽光的味道。它下意識地想咧開嘴,又猛地合上,生怕獠牙嚇到眼前的人,那笨拙的收斂模樣,讓猙獰的麵相柔和了不少。
墨泯攥緊短匕的手微微鬆動。她能感覺到凶獸的敵意正在消退,那雙原本凶戾的獸眼裏,此刻竟映出自己胸口的碎玉,像兩汪晃動的水,藏著困惑與……懷念?
就在這時,聽風獸突然抬爪,不是攻擊,而是極輕地往墨泯胸口探了探。那爪子上還沾著先前撕咬獵物的血,此刻卻收斂了所有鋒芒,爪尖離碎玉還有半寸時,那半塊玉突然發燙,淺光驟然亮了幾分,像顆小小的太陽。聽風獸像是被燙到般猛地縮爪,卻沒後退,反而用頭輕輕蹭了蹭墨泯的膝蓋,喉嚨裏發出嗚咽般的低吟,龐大的身軀漸漸伏低,竟露出了臣服的姿態。那對獠牙此刻溫順地收在唇間,隻露出半截白森森的尖,配著它委屈巴巴的眼神,活脫脫一個闖了禍怕挨打的巨型幼犬。
霧渦不知何時已斂了旋轉的勢頭,青黑色的霧氣如退潮般沉降,聽風獸的全貌終於顯露,這家夥竟有兩丈多高,肩寬足能容三人並排,通體覆蓋著青黑色鱗片,陽光斜照時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頭顱似獅非獅,額間螺旋狀的獨角斷了半截,斷口處還在滲著血珠;最駭人的是那兩對獠牙,一對粗壯外翻,邊緣泛著慘白的鋒刃,一對稍短內收,卻更顯陰鷙。可此刻,琥珀色的瞳仁又大又圓,濕漉漉地望著墨泯,配上那龐大到略顯臃腫的身軀,倒像個舉著利爪卻不知如何下手的笨家夥,凶戾裏透著幾分憨態。
墨泯立在它麵前,身形顯得格外瘦小,脊背卻挺得筆直,眼神沉靜如深潭。手背的血珠順著手臂滑落,滴在聽風獸的前爪上,那凶獸竟紋絲不動,隻試探著用頭蹭了蹭她的褲腿,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輕響,獠牙偶爾碰到布料,便立刻小心翼翼地收回去,仿佛怕碰壞了什麽珍寶。
白詩言望著這反差強烈的一幕,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原來再凶戾的猛獸,卸下防備後,也會有這般又嚇人又心軟的模樣。她手裏的瓷瓶“當啷”落地,滾出老遠,清脆的聲響在山間蕩開,卻驚不起半分波瀾。
“這……怎麽可能!”李長老的尖叫刺破寂靜,手裏的佛珠“啪”地墜地,滾得滿地都是,幾粒順著石階縫隙墜入崖底的霧中。他瞪大了眼,瞳孔裏寫滿難以置信,聽風獸是斷雲崖尊猛的猛獸,曆代長老都隻能勉強製衡,如今竟對一個外人俯首帖耳,這讓他如何接受?
玄清的黑瞳猛地一縮,握著玉玦的手指驟然收緊,他死死盯著墨泯,又掃過那溫順得不像話的聽風獸,嘴唇翕動數次,卻吐不出一個字。黑潭般的眼底第一次掀起波瀾,像有石子投入,激起層層漣漪。他忽然想起古籍殘頁的記載:初代花尊重掌斷雲崖時,曾有塊通靈獸的寶玉,能令百獸臣服……難道?
墨泯沒理會周遭的震驚,隻彎腰抬手,輕輕撫上聽風獸的頭顱。那巨獸舒服地眯起眼,喉嚨裏的呼嚕聲愈發響亮,龐大的身軀往她腳邊又靠了靠,像在撒嬌。頸間粗糙的鬃毛蹭過她的手背,帶著凶獸獨有的溫熱,與方才的暴戾判若兩獸。她直起身,轉身往回走,步伐穩健如舊,隻是衣袍上的血跡在暮色裏暈開,像幅染了悲壯的畫。
經過玄清身邊時,她腳步微頓,聲音裹著剛浴過血的冷冽,像淬了冰的刀鋒:“現在,能一起了吧?”
玄清喉結滾動,黑瞳裏情緒翻湧,有震驚,有不甘,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忌憚。沉默片刻,他終是側身讓開石階,聲音冷得像崖底寒冰,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進吧。”
白詩言幾乎是踉蹌著衝上前,指尖剛觸到墨泯的衣袖,就被她手臂上細微的顫抖驚得心頭一緊。她慌忙攥住墨泯的胳膊,指腹用力按在衣料上,仿佛這樣就能分擔她的疼痛。“你怎麽樣?”聲音裏帶著未散的驚惶,尾音都在發顫,“傷得重不重?我看看——”
說著就要去掀墨泯的衣袖,卻被墨泯按住手背。白詩言的指尖透過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摸到墨泯手臂肌肉的戰栗,那不是害怕,是強忍疼痛的緊繃。眼眶瞬間蒙上水汽,水霧裏看見墨泯手背的血痕蜿蜒而下,染紅了半隻袖子,像條猙獰的紅蛇。
“沒事。”墨泯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安撫的力量,“隻是擦破點皮。”
“都流血了還說沒事!”白詩言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滴在墨泯的衣袖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我就說不讓你去,那畜生那麽凶……”話沒說完就被哽咽堵住,她慌忙從腰間解下繡帕,笨拙地想去按墨泯手背上的傷口,指尖卻抖得厲害,帕子好幾次都沒對準地方。
“我包裏有秋姨給的金瘡藥,”白詩言急得鼻尖發紅,另一隻手死死攥著墨泯的衣襟,“我們找個幹淨地方處理一下好不好?這傷口得趕緊上藥,不然會發炎的……”
語無倫次的絮叨裏,全是藏不住的急切。墨泯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抬手替她擦去眼淚,指尖的血痕蹭在她臉頰上,像朵綻開的紅梅。“小傻瓜。”墨泯的聲音帶著笑意,眼底卻藏著溫柔,“真的沒事。你看,還能牽你走。”
說著便反手握住白詩言的手,力道雖輕,卻穩得讓人安心。白詩言被她牽著,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將墨泯的手抓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確認她真的好好站在身邊——這掌心傳來的溫度,比任何傷藥都讓人心安。
更令人意外的是,聽風獸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龐大的身軀在狹窄的石階上顯得格外乖巧,時不時用頭輕蹭墨泯的後背,像條寸步不離的忠犬。它的存在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周遭的寒意與窺探都擋在了外麵。
行至石階頂端,墨泯忽然回頭,目光越過玄清,落在癱軟在地的李長老身上。那目光很冷,像從崖底吹上來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裏麵藏著不加掩飾的警告,更藏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長老渾身一顫,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如霧,顯然是被嚇得失了魂。那道目光裏的殺意,比聽風獸的獠牙更讓他膽寒。
玄清望著兩人消失在雲霧裏的背影,還有那頭亦步亦趨的聽風獸,緩緩握緊手中的玉玦。指腹碾過冰涼的玉麵,黑瞳裏的冷意比黑風口的風更甚。他忽然轉身,對身後的守衛沉聲下令:“跟紅藥說一聲,她的勁敵來了!”
“是!”守衛們連忙應道,不敢有絲毫懈怠。“有意思。”玄清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無聊了幾十年了,終於有戲看了。”他抬眼望向雲霧深處,那裏似有無數秘密在翻湧,正等著被這場意外的相遇徹底揭開。
風卷著砂礫呼嘯而過,卷起地上散落的佛珠,滾向崖邊,最終墜入翻滾的霧裏,沒了蹤跡。平台上的守衛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出聲,隻有玄清指尖的玉玦還在無聲轉動,映著暮色裏的寒光,像在盤算著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
石階盡頭的雲霧愈發濃重,墨泯與白詩言的身影漸漸被吞沒,唯有聽風獸偶爾發出的低吟,還在風裏斷斷續續地傳來,像在訴說一段被時光掩埋的過往。斷雲崖的深處,有什麽東西正隨著這場相遇悄然改變,霧靄之下,暗流已開始湧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