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棲月斷賬震群僚,寒眸鋒芒各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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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月幽莊的朱紅大門前,日頭已爬至半空,晨霧散盡的空氣中裹著金桂的甜香,風一吹,細碎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卻壓不住越來越嘈雜的人聲。三十幾號人三三兩兩地聚在門口,青布短打的衣襟沾著風塵,錦緞長袍的下擺掃過地麵,腰間的佩刀泛著冷光、手裏的賬冊邊角卷起、袖中的令牌偶爾露出一角,無一不昭示著這些人的身份,有墨家各地商鋪的掌事,有江湖上依附墨家的勢力頭目,還有幾個穿著藏青圓領袍的人,腰間掛著銅製魚袋,時不時用折扇敲著掌心,眼神掃過人群時帶著幾分審視,顯然是衝著墨家的商路文書來的。
“這就是棲月幽莊?看著也沒傳說中那麽玄乎啊。”一個穿著粗布褐衣的漢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泥點濺在桂花花瓣上,他是鳳城糧莊的管事趙虎,臉上一道刀疤從眉骨劃到下頜,是早年跟人搶糧道時被砍的。他斜眼瞟著莊門兩側的石獅子,獅眼用墨玉鑲嵌,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卻被他嗤笑一聲,伸手就要去摸獅身,“不就是塊石頭麽,還鑲玉,這主家是錢多得沒地方花了?”
“趙管事住手!”旁邊一個穿月白長衫的書生模樣的人立刻上前攔住他,袖口沾著的墨漬蹭在趙虎的褐衣上,留下一道黑印。他是飛雲城布莊的賬房先生柳文軒,手裏攥著個烏木算盤,指尖還沾著墨漬,算盤珠子被他撥得“劈裏啪啦”響,“這石獅子是墨家先祖請能工巧匠雕的,獅身裏藏著護莊的機括,去年有個蟊賊想撬墨玉,剛碰到就被機關彈出去三丈遠,我聽西州分號的掌事說,那蟊賊至今還躺在床上養傷呢!”
趙虎被他攔得一怔,隨即甩開手,粗聲粗氣地罵道“你小子唬誰呢?一個破石頭還能有機關?我看你是在墨家當差,幫著主子提旁人吹牛!”
“趙管事這話就不對了。”柳文軒扶了扶頭上的方巾,聲音抬高了幾分,引得周圍人都看過來,“棲月幽莊在江湖上的名頭可不是吹的。去年珍寶宴上,一把‘寒星匕’拍出了一百萬兩銀子,飛雲城有位老鏢頭當時在場,回來跟我們說,連武林盟主都舉牌競價了;再說前陣子,西州分號的掌事得了場急病,莊裏送過去一瓶‘清靈丹’,喝下去當天就好轉了,這是西州掌事親筆寫在信裏的,我上月對賬時還見過那封信;還有人說莊裏有能提升功力的‘蘊氣丹’,多少江湖人托關係想求一顆,你怎能說它玄乎?”
“柳先生是沒見過真世麵吧?”一個穿紫色錦袍的婦人捂著嘴笑,金步搖上的珍珠隨著動作晃悠,叮當作響。她是水靈城藥鋪的東家蘇婉娘,指甲塗著蔻丹,輕輕點了點柳文軒的算盤,“提升功力的丹藥?那都是江湖騙子編的瞎話。我藥鋪裏收過多少‘神丹’,拆開了看,不就是朱砂混著甘草?我看啊,這棲月幽莊就是墨泯那小子為了撐場麵弄的,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剛接手墨家沒幾年,還真以為自己能撐起這麽大的牌麵?”
“蘇東家這話就偏頗了!”人群裏突然擠出個穿灰布短打的青年,是湖州貨棧的夥計阿力,手裏提著個裝滿文書的布包,額頭上滲著汗,“我上個月跟著掌事去西州,親眼見墨少爺跟沙匪談判,那沙匪頭子孫老三拿著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沒皺一下眉,最後還讓孫老三乖乖把搶的貨還回來了,怎麽能說她撐不起攤子?”
蘇婉娘瞥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一個夥計懂什麽?那都是墨家故意傳出來的噱頭,想讓外人覺得她厲害罷了。”
“不是噱頭!”阿力急得臉都紅了,剛要再說,旁邊一個穿黑色勁裝的漢子按住了他的肩膀,是青峰寨的寨主周鐵山,腰間佩著把大環刀,聲音洪亮“行了阿力,別爭了。墨少爺行不行,等會兒見了麵就知道了。不過蘇東家,你藥鋪的藥材,多半是從墨家的商路運過來的吧?要是墨家撐不起攤子,你這藥鋪的貨,怕是要斷了。”
這話一出,蘇婉娘的臉色頓時變了,張了張嘴沒反駁,人群卻瞬間炸開了鍋。有人附和周鐵山,說墨泯手段硬,不該小瞧;有人還是覺得墨泯年紀太輕,壓不住場麵;還有幾個掛著銅魚袋的人湊在一起,低聲嘀咕著“要是墨泯鎮不住人,正好趁機把商路文書要過來”,眼睛卻時不時瞟著莊門,想看看裏麵到底藏著什麽玄機。
混亂中,彥子鶴和彥子玉擠開人群,走到守莊的侍衛麵前。彥子鶴穿著青色長衫,袖口繡著暗紋,手裏捧著本厚厚的賬本,封皮是深藍色的綢緞,上麵“墨家總賬”四個字用金線繡成,格外醒目;彥子玉則提著個朱漆木盒,盒角雕著雲紋,裏麵裝著各地商鋪的印信,他眉頭微蹙,臉色有些凝重,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莊門,像是在擔心什麽。
“勞煩通報一聲,墨家彥子鶴、彥子玉,帶各地掌事來見墨少爺。”彥子鶴把賬本遞過去,聲音平穩。侍衛接過賬本,指尖在封皮上摸了摸,又翻開幾頁,見裏麵記著各地商鋪的收支明細,還有彥子鶴的印章,確認是墨家的人,才轉身往莊內跑,腳步聲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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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老者快步走出來,是莊裏的管家老周,頭發花白,臉上堆著笑,對著眾人拱手“各位久等了,請隨我來。”他說著,目光掃過人群,看到蘇婉娘時,眼神頓了頓,又很快移開,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眾人跟著老周往棲月幽莊裏走,腳底下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泛著溫潤的光,剛過莊門那道刻著纏枝蓮紋的石拱門,前前後後二十來號人便齊齊停了腳步,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些,不是怕驚擾了誰,實在是眼前的景致太過打眼,讓人連話都忘了說。
莊門往裏是條約莫兩丈寬的甬道,青石板鋪得齊整,縫裏沒半根雜草,兩側的花圃用漢白玉欄杆圍著,欄柱上雕著小巧的竹節紋,摸上去光滑冰涼。花圃裏沒種尋常的月季、牡丹,反倒栽著十幾株墨蘭,株株都有半人高,葉片修長如劍,泛著深綠的光澤,葉叢間抽出的花莖上,綴著一串淡紫色的花苞,有幾朵已經開了,花瓣薄得像蟬翼,湊近了能聞到一股清冽的香,不是那種衝鼻的甜,是能浸到骨頭裏的雅氣。
“我的天,這是金墨蘭吧?”最先出聲的是柳先生,他是鎮上“聚賢堂”的賬房先生,一輩子跟銀子打交道,眼尖得很,此刻正扶著欄杆往前湊,手裏的紫檀木算盤都忘了攥,珠子晃得“嘩啦啦”響,“去年我跟東家去蘇州藥市,見過一株差不多的,才半人高,藥販子開口就要一千兩銀子!東家猶豫了半天沒敢買,這裏倒好,一栽就是幾十株,株株都比那株壯實!”
他這話一出口,人群裏頓時起了騷動。跟在後麵的幾個小商販趕緊往前擠,伸著脖子往花圃裏瞅,有個穿藍布短打的漢子還想伸手摸花瓣,被老周不動聲色地攔了下來“諸位當心些,這蘭嬌氣,碰壞了葉片可就難養了。”
那漢子訕訕地收回手,嘴裏嘟囔著“不就是株草麽,還能金貴到哪裏去。”話雖這麽說,眼神卻還是黏在金墨蘭上沒挪開。人群後排,一個穿淺灰長衫、背著藥箱的中年男人忽然開口,他是鄰鎮的郎中李大夫,常年跟草藥打交道,此刻正眯著眼打量金墨蘭的葉片“柳先生沒說錯,這確實是上品金墨蘭。尋常墨蘭葉片偏淺綠,這幾株葉片深如墨,還帶著暗紋,不僅能觀賞,花瓣烘幹了入藥,還能治肺熱咳嗽,單是一片花瓣,在藥鋪裏就能賣十兩。”
“十兩一片?”旁邊一個挎著竹籃的農婦驚得捂住了嘴,“我家娃子上次咳嗽,抓一副藥才二十文錢,這花瓣比藥還貴?”李大夫點點頭“貴有貴的道理,這金墨蘭要在溫房裏養三年才能開花,還得用山泉水澆,尋常人家哪養得起。”
老周沒接話,隻是臉上掛著一貫的溫和笑意,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眾人繼續往裏走。甬道盡頭拐了個彎,眼前豁然開朗,竟是條臨水的回廊,廊下掛著一溜兒朱紅的宮燈,燈穗子是杏色的,風一吹就輕輕晃蕩。最惹眼的是廊柱之間掛著的珊瑚擺件,個個都有三尺來高,通體血紅,紅得像剛凝住的血,陽光透過回廊的花窗灑在上麵,折射出細碎的光,連影子都帶著點紅意。
柳先生這回是真的驚著了,手指著珊瑚,聲音都有些發顫“這、這珊瑚……我前年在鳳城的‘珍寶閣’見過一回,掌櫃的說三尺高的血紅珊瑚,至少要八九萬兩銀子!這莊主這是把半個珍寶閣都搬來莊裏了?”
他身邊的幾個商人也跟著附和,有說“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大的珊瑚”,有說“莊主這手筆,怕是整個紫彥都找不出第二個”。唯獨趙管事站在人群後麵,鼻子裏“嗤”了一聲,抬腳踢了踢路邊的石子,石子滾到回廊下的水裏,濺起一圈漣漪。
“什麽金墨蘭珊瑚的,我看就是些普通花草石頭,被你們這些讀書人吹上天了。”趙管事是鎮上“福記糧行”的管事,平日裏總覺得自己見多識廣,最瞧不上柳先生這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你看那廊下擺的石頭,”他伸手指著回廊柱邊的擺件,那是幾塊半人高的玉石,通透的質地裏藏著淡淡的絮紋,陽光斜斜灑在上麵,連些皮薄的地方都透著暖光,“跟我老家山腳下撿的破石頭也沒什麽不一樣,不就是塊硬疙瘩麽,還能透出金子來?”
他話剛落,人群裏突然傳來一聲低呼。王老板快步走到玉石邊,蹲下身仔細摸了摸,又對著陽光眯眼打量半天,驚得聲音都變了調“趙管事!您這可看走眼了!這哪裏是普通石頭,這是正經的羊脂白玉啊!”
這話一出,眾人都圍了過來。柳先生也擠上前,掏出帕子擦了擦玉石表麵,指尖觸到那溫潤的質感,倒吸一口涼氣“沒錯!是羊脂玉!我去年在古玩店見過一小塊,掌櫃的說這麽通透的料子,一兩就要六十兩銀子!您看這幾塊,最小的也得有百十來斤,這得值多少錢?”
林阿繡也湊在旁邊,眼神裏滿是驚歎“我做繡活時見過玉簪子、玉鐲子,可從沒見過這麽大的玉石!而且這料子也太好了,陽光一照,連裏麵的絮紋都看得清清楚楚,跟畫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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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夫摸著下巴,忍不住搖頭“這莊主也太豪了!尋常人家有塊小玉佩都當寶貝,他們倒好,把這麽好的羊脂玉擺在廊下當擺件,這要是搬到藥鋪當鎮店的,能引來多少客人!”
趙管事臉上有些掛不住,卻還嘴硬“再貴不也是塊石頭?擺在這兒風吹日曬的,跟我老家的石頭也沒差多少。”
“差可就大了!”王老板立刻反駁,“您老家的石頭能透光?能這麽溫潤?我跟您說,就這玉石的邊角料,磨成珠子串成手鏈,都能賣十兩銀子一串!更別說這麽大塊的,要是雕成擺件,至少能賣上幾十萬兩!”
張嬸在旁邊聽得咋舌“幾十萬兩?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這石頭也太金貴了,就這麽隨便擺著,不怕被人偷了?”
老周這時剛好走過來,聽見這話,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語氣平得沒半點波瀾“不過是些尋常物件,比這更大的莊裏隨處可見。”
“還有更大的?”眾人都驚住了。柳先生搓著手,眼睛發亮“周管家,後麵園子裏的也是羊脂玉嗎?能不能帶我們去瞧瞧?”
老周笑著擺手“後麵是少爺的私人園子,不便外人進入。諸位還是先跟我往大廳走,少爺應該快來了,別讓他久等。”
眾人雖有些遺憾,卻也不敢多問,隻能戀戀不舍地離開玉石擺件,目光還時不時往那幾塊羊脂玉上瞟。趙管事跟在後麵,腳步慢了半拍,嘴裏沒再像之前那樣嘟囔“普通石頭”,隻是眉頭微蹙,眼神裏多了幾分複雜,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瞧不上的“硬疙瘩”,在旁人眼裏竟是價值十幾萬兩的寶貝,這棲月幽莊的富貴,怕是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所有場麵都要深得多。
他正愣神,身旁的蘇婦人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手裏攥著塊繡著臘梅的帕子,一邊不停地扇著風,一邊往廊下的燈籠瞥去,臉上又露出了之前那副不屑的神情“表哥,你別被他們唬住了!我看這就是故弄玄虛。你再看那廊下掛的燈籠,不就是普通的紅紙糊的麽,還費勁兒繡著花,有這功夫不如多囤點糧食實在。依我看啊,這莊主的錢要是都花在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上,用不了多久就得破產!”
“蘇婦人這話可就偏頗了。”人群裏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說話的是個穿水綠襦裙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是鎮上“錦繡閣”的繡娘林阿繡,她指著燈籠上的花紋,輕聲說道,“這燈籠不是紅紙糊的,是蜀錦做的。你看這花紋,是‘百鳥朝鳳’,每根線都摻了金線,我在錦繡閣做了五年繡活,也隻見過三次這樣的料子,一尺蜀錦就要二兩金子,這一盞燈籠,至少要用五尺布,單是布料錢就夠尋常人家過幾輩子了。”
蘇婦人愣了愣,湊過去仔細看了看,果然見燈籠布上有細微的金線光澤,臉色頓時有點不好看,嘟囔著“再貴不還是個燈籠,難道還能當寶貝不成?”林阿繡沒再反駁,隻是輕輕笑了笑,轉頭去看廊下的珊瑚,眼神裏滿是讚歎。
老周聽著這些議論,臉上的笑始終沒變,既不辯解,也不附和,隻是腳下悄悄加快了些速度,領著眾人往莊子深處走。棲月幽莊是真的大,光這條回廊就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廊盡頭是座石拱橋,橋欄杆上雕著獅子,個個神態不一,有的張嘴咆哮,有的抱著繡球,雕得活靈活現。過了石拱橋,就是一片開闊的藥圃,藥圃用木柵欄圍著,裏麵種著各種各樣的草藥,有認識的,像薄荷、當歸,也有不認識的,葉片奇形怪狀,有的還泛著特殊的顏色。
“那是什麽?”人群裏有人指著藥圃角落裏的幾株植物,聲音裏滿是好奇。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幾株植物約莫有一尺高,葉片是深紅色的,脈絡卻泛著金絲般的光澤,陽光一照,整個葉片都像是在發光,看著就不一般。
柳先生趕緊湊到柵欄邊,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這是千年血參吧?!”李大夫也趕緊上前,從藥箱裏掏出個放大鏡,仔細看了看葉片脈絡,連連點頭“沒錯!就是千年血參!我師父生前曾給一位老將軍看過病,將軍家藏著半株百年血參,當時就值一萬兩黃金,這千年血參,怕是要價百萬兩都不止!”
“百萬兩?金子……”那個挎竹籃的農婦驚得差點把籃子掉在地上,“俺家十畝地一年才收五兩銀子,這參能買俺家多少畝地?”旁邊一個穿綢緞衣裳的中年男人,縣城“同和布莊”的東家王老板,笑著說道“張嬸,這你就不知道了,對那些大官貴族來說,命比地值錢,要是得了重病,別說百萬兩,兩百萬兩他們也願意花。”
“什麽參這麽金貴?”一個穿粗布衣裳的老農湊過來,撓了撓頭,一臉不解,“我看跟我家地裏長的野草也沒什麽不一樣,要是餓極了,還能拔來喂馬呢。”李大夫趕緊擺手“可不能拔!這血參得長千年才能成氣候,根須斷一根就少一分藥效,要是真拔了,這莊主怕是要心疼得睡不著覺。”老農吐了吐舌頭,趕緊往後退了退,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壞了這“金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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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往前走,藥圃旁邊是片演武場,演武場用青石板鋪成,地麵被打磨得光滑平整,場邊擺著不少兵器,有長槍、大刀、長劍,還有些看著就沉重的斧鉞,這些兵器都是玄鐵打造的,泛著冷冽的寒光,即使是在陽光下,也讓人覺得透著股殺氣。
有幾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想湊過去摸一摸,剛走了兩步,就被身邊的長輩拉住了。人群裏一個穿黑色勁裝的漢子,天華城“威遠武館”的館主秦館主,卻眼睛一亮,走到一把大刀前,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刀身,隻聽“鐺”的一聲脆響,他頓時讚道“好刀!這玄鐵純度至少有九成,我武館裏最好的一把刀,純度也才七成,砍三棵樹就卷刃,這刀砍十棵樹都沒問題!”
“秦館主,你說這刀值多少錢?”一個穿短打的年輕小夥問道。秦館主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至少五千兩!尋常玄鐵刀也就八百兩,這刀做工精細,還刻了花紋,五千兩都算少的。”旁邊一個穿灰布衣裳的漢子撇了撇嘴“什麽玄鐵不玄鐵的,我看就是些鐵片子,值不了幾個錢,跟我家砍柴的刀也差不了多少。”秦館主斜了他一眼“你懂什麽?砍柴刀用的是熟鐵,一砍就彎,這玄鐵刀能劈斷石頭,能一樣嗎?”那漢子被說得啞口無言,悻悻地別過了頭。
走了這麽久,不少人都開始跟老周套近乎。王老板湊到老周身邊,遞過去一袋煙,笑著說“周管家,您在莊裏當差多年,這莊主肯定特別信任您吧?我這布莊最近進了批新的雲錦,要是莊主有需要,我給您打八折,您看能不能幫我跟莊主提一句?”老周笑著把煙推了回去“王老板客氣了,少爺的衣物都是莊裏繡娘做的,我可做不了主。”
張嬸也拉著老周的袖子,小聲問“周管家,俺看莊裏的菜長得挺好,能不能跟莊主說說,俺們村裏的菜也新鮮,以後莊裏的菜就從俺們村買唄?”老周依舊笑著搖頭“張嬸,莊裏的菜都是自己種的,怕是用不上外麵的菜,對不住了。”有人不死心,還想再追問,老周就隻是笑笑,腳步卻更快了些,顯然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眾人跟著老周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腳都有些酸了,才看到前麵出現了一座大廳。這大廳是青磚黛瓦的老建築,屋頂是歇山頂,飛簷上雕著吻獸,屋簷下掛著一排風鈴,風一吹,“叮叮當當”的響,聲音清脆悅耳。大廳的門是朱紅色的,上麵釘著銅釘,門楣上掛著一塊匾額,上麵寫著“聚賢廳”三個大字,字體蒼勁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剛走到大廳門口,眾人又被裏麵的景象驚得停下了腳步。大廳裏高掛著一盞褪色的宮燈,宮燈是六角形的,上麵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案,雖然有些褪色,但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精致。宮燈下麵擺著十幾張梨花木桌椅,桌椅都是上好的料子,木紋清晰,打磨得光滑發亮,桌上放著剛沏好的茶,茶杯是青花瓷的,杯身上畫著蘭草圖案,茶香嫋嫋,飄在空氣中,是一種極為罕見的清香,不是尋常茶葉能比的。
正議論著,就見兩個穿淺碧色侍女服的丫鬟從側門走進來,手裏端著黑漆托盤,托盤裏放著茶壺和幹淨茶杯,走路腳步輕緩,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竟沒有半點聲響。丫鬟走到桌邊,先給空了杯子的柳先生添了茶,又依次給其他人續水,動作嫻熟又恭敬,全程沒說一句話,卻讓人覺得格外妥帖。
“哎?等等!”林阿繡突然盯著丫鬟的衣裳,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拉了拉身邊的王老板,聲音裏帶著驚訝,“王老板,您看這丫鬟穿的料子,是不是杭綢?”王老板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仔細打量了片刻,點頭道“還真是!而且是最細的‘蟬翼杭綢’,這料子輕薄透氣,還不容易起皺,我布莊裏去年進過一批,一尺要三十兩銀子,尋常人家做件衣裳得用兩尺,光布料就六十兩銀子!”
這話一出,眾人都看向丫鬟的衣裳。蘇婦人湊得近,伸手想摸一下,卻被丫鬟輕輕側身避開,她頓時有些尷尬,收回手嘟囔道“一個丫鬟而已,穿這麽好的料子幹嘛?這杭綢我都舍不得做件新衣裳,這棲月幽莊也太豪橫了吧?”
張嬸也跟著點頭,小聲說“俺家姑娘出嫁,我才咬牙給她扯了塊粗棉布做嫁衣,這丫鬟的衣裳,比俺家姑娘的嫁衣還好……”李大夫則笑著說“這才是大戶人家的規矩,丫鬟穿得體麵,也是莊裏的臉麵。再說這杭綢看著貴,對莊主來說,怕是跟咱們穿粗布差不多。”
柳先生端著剛添滿的茶杯,咂了咂嘴“連丫鬟都穿杭綢,那莊主的衣物,豈不是要用水雲錦、軟羅煙?上次我在天華城見過一匹水雲錦,一尺就要七八百兩銀子,做件長袍得用五尺,光布料就幾千兩,夠我掙五六年的!”
趙管事聽得不耐煩,哼了一聲“穿得再好也是丫鬟,還能變成小姐不成?不過是莊主故意擺闊,想讓咱們瞧著羨慕罷了。”秦館主卻不認同“趙管事這話不對,能給丫鬟用杭綢,說明莊裏待人寬厚,換了別的大戶人家,丫鬟穿粗布都算好的,有的還得穿打補丁的衣裳呢。”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差點吵起來,老周趕緊上前打圓場“諸位先坐,少爺應該快回來了,有話咱們一會兒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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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這才歇了爭論,卻依舊忍不住時不時瞟一眼丫鬟的衣裳,眼神裏有羨慕,有驚訝,也有像蘇婦人那樣的不甘。兩個丫鬟添完茶,便端著托盤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仿佛從沒出現過一樣,卻讓眾人對棲月幽莊的“豪橫”又多了幾分認知。
柳先生被茶香吸引,此刻又端起茶杯,湊到鼻尖聞了聞,眼睛瞬間亮了“這茶……是雲霧茶吧?”他說著,輕輕抿了一口,閉上眼睛品了半天,才緩緩睜開眼,一臉滿足地說道“沒錯,就是雲霧茶!我去年在‘清風茶館’喝過一次,那茶館的掌櫃說,這雲霧茶產自恬黃山之巔,每年產量極少,一兩就要五十兩銀子!莊主竟然用來招待我們,也太奢侈了!”
林阿繡也端起一杯茶,小口抿了抿,輕聲說道“這茶不僅香,還帶著點甜味,我娘以前給大戶人家繡活,人家賞過她半杯好茶,跟這個比起來,差遠了。”趙管事也跟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皺著眉頭,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語氣裏滿是不屑“什麽破茶,苦得要命,還不如我家的粗茶好喝。我家那粗茶,泡出來又香又甜,比這什麽雲霧茶強多了。”
蘇婦人沒管茶好不好喝,她的目光一直盯著牆角的一個巨大青花瓷瓶。那瓷瓶約莫有一人高,瓶身是天青色的,上麵畫著山河社稷圖,筆觸細膩,色彩鮮豔,遠處的山巒、近處的河流、岸邊的樹木、江上的小船,都畫得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前朝的珍品。蘇婦人走到瓷瓶旁邊,圍著轉了兩圈,眼神裏滿是貪婪,嘴裏小聲嘀咕著“這瓶子看著倒是值錢,要是能弄到手,至少能賣個十幾萬兩,夠我下半輩子吃喝不愁了。”
“蘇婦人,你可別瞎想。”王老板皺了皺眉,提醒道,“這瓷瓶是前朝官窯的‘天青釉山河瓶’,我在京城的古玩店見過一次,掌櫃的說至少值七萬兩黃金,莊主能把它擺在這裏,肯定看得緊,你可別打歪主意。”蘇婦人被說得臉一紅,趕緊閉了嘴,卻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往瓷瓶那邊瞟。
李大夫則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藥圃,嘴裏喃喃自語“要是能跟莊主討點千年血參的種子,哪怕隻是一片葉子,也能研究出不少治病的方子,造福鄰裏也好啊。”他這話剛好被旁邊的張嬸聽到,張嬸湊過來小聲說“李大夫,您要是真能討著,可得給俺家娃子留點兒,上次娃子發燒,吃了您開的藥才好,俺還沒好好謝您呢。”李大夫笑著點頭“放心,真有機會,肯定忘不了你家娃。”
就在這時,大廳外傳來陣極輕的腳步聲,淡得像落雪,卻帶著冷意漫進來。
門口靛藍棉簾被一隻冷白的手掀開,墨泯走了進來。眾人齊刷刷起身,議論聲瞬間掐斷,目光全凝在她身上。
她穿一身玄色勁裝,領口暗銀雲紋隱在光裏,身姿直得像柄寒劍。麵色冷白,唇線抿得利落,尤其那雙眼睛,黑得像冬潭,掃過眾人時沒半分停留,卻凍得人下意識屏氣。
她剛站定,廳裏靜得落針可聞,連啜茶的人都停了動作,攥著杯子不敢出聲。
“今日把你們叫來,是有件事要宣布。”墨泯走到大廳中央的高台上,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從今日起,墨家所有商鋪的事務,都來這裏匯報,軒墨莊不再處理這些事務。”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麵,大廳裏瞬間炸開了鍋。一個穿灰色長衫的漢子是尤閔城糧莊的管事,姓吳,他手裏的糧冊“啪嗒”掉在地上,紙張散了一地“墨少爺,這不合規矩啊!墨老太爺在的時候就定下規矩,墨家的議事地隻能是軒墨莊,這是祖宗傳下來的,不能改啊!”
一個穿粉色衣裙的女子是壬寅城布莊的東家,姓林,她手裏的帕子攥得皺成一團“是啊墨少爺,軒墨莊在城裏的中心位置,客商都知道那裏,要是改到這,客商找不到咱們,生意不就黃了?咱們這些管事每天來回跑,也折騰不起啊!”
一個穿藍色華服的人是凱灣城酒莊的掌櫃,姓王,他手裏拿著個折扇,臉上卻滿是不屑“墨少爺,我還要提醒你一句,這棲月幽莊可不是墨家的地盤,你把墨家的事務拿到這裏來處理,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要治你一個擅闖民宅的罪名的。”
墨泯眼神驟然一冷,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掃過說話的幾人,聲音沉得能凍住空氣“這裏是不是墨家的地盤,輪不到你們置喙。從今日起,這棲月幽莊,就是墨家新的主事地。”
話音剛落,負責庫房清點的劉管事就忍不住往後縮了縮,皺著眉硬聲道“這莊主先跟墨家半毛錢關係沒有,確實不妥。城裏的主事院好好的,憑什麽要搬去外人的莊子?我不往這兒來,要搬你們搬!”
幾個管事立刻跟著附和,有人嘟囔“誰知道這莊是不是有問題”,還有人抱怨“賬冊物資搬起來麻煩,純屬折騰”。
墨泯抬眼,眼神冷得能穿透人,她往前半步,聲音沒半點溫度,字字都帶著威壓“棲月幽莊現在是已由我接手,它就是墨家的。不過換個主事地,你們就有這麽多廢話?要是連這點事都推三阻四,往後墨家的事,你們也不必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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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你買下了這裏?”剩下的人驚得臉色煞白,吳管事慌忙去撿掉在地上的糧冊,指尖抖得幾乎握不住紙頁,聲音發顫“這棲月幽莊占地千畝,裏麵的寶貝數都數不清,買它得花多少銀子?咱們墨家就算家底厚,也經不起這麽折騰啊!”
“折騰?”人群裏突然有人小聲嘀咕,是負責南邊糧商對接的陳管事,他縮著脖子,眼神卻在眾人臉上掃來掃去,“難怪最近外麵謠言四起,說咱們墨家周轉不開,連商路都要斷了,原來……原來是把錢都砸在這莊子上了!”
這話像顆火星掉進了幹草堆,瞬間炸開了鍋。林東家原本還隻是抱怨沒提前通氣,此刻臉色更白了,帕子攥得指節發白“不是吧?真沒錢了?我壬寅城的布莊還等著總部撥銀子進新貨呢,要是沒錢,下個月的生意可就黃了!”
“我西街綢緞莊也缺周轉銀子啊!”王掌事也跟著急了,忘了之前被墨泯訓斥的後怕,往前湊了半步,“墨少爺,您要是把錢都花在買莊子上,各地商鋪的銀子怎麽辦?總不能讓咱們看著生意黃了吧?”
還有幾個小商鋪的管事更慌,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墨少爺,外麵本來就傳得難聽,現在您又買這麽貴的莊子,別人更要覺得咱們墨家是打腫臉充胖子了!”“要是商路那邊的供貨商知道咱們沒錢,肯定要催賬,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墨泯沒說話,隻垂著眼,指尖在袖角輕輕摩挲,玄色勁裝的衣擺垂在地上,連風都吹不動半分。廳裏的議論聲漸漸小了,所有人都覺得不對勁,那股陰冷的氣息正從墨泯身上漫開,像深冬的寒氣鑽進骨頭縫,凍得人連話都說不完整。
她終於抬眼,目光沒聚焦在任何人身上,卻像一張冷網,把所有人都罩在裏麵。“我墨泯,差這點買莊子的錢?”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每個字都像冰碴子,落在地上能砸出冷印,“各地商鋪的周轉的銀兩,何時晚過你們一刻嗎?”
負責藥材商路的張掌事還想囁嚅,剛張了張嘴,就對上墨泯的眼神,那眼神太涼了,是藏在深潭裏的冰,看得他渾身一僵,後半句話直接卡在喉嚨裏,連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至於謠言,”墨泯往前挪了半步,玄色衣擺擦過青磚,沒帶起半分聲息,卻讓廳裏的溫度又降了幾分,“誰在傳,跟誰勾結,我心裏有數。”她頓了頓“我能讓他進得來這棲月幽莊,也能讓他永遠出不去。”
手被重重拍在梨花木桌上,“啪”的一聲響,震得茶杯裏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在桌上洇開深色的印子。廳裏徹底靜了,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每個人都縮著肩膀,不敢抬頭,那股從墨泯身上散出來的陰冷,像纏在脖子上的冰繩,勒得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墨家的事,我說了算。”墨泯的目光掃過眾人,每個被她掃到的人,都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不想來這裏稟報的,現在就提。後果,你們自己擔。”
大廳裏瞬間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吳管事攥著糧冊的手泛白,指節都有些發紫;林東家悄悄往後退了半步,帕子在手裏擰成了麻花;王吏員則收起了折扇,眼神裏滿是忌憚,他知道墨泯的手段,去年黑風寨的人就是因為得罪了她,被端了老巢,至今下落不明。
墨泯站在廳中,指尖摩挲著腰間玉佩的動作極慢,指腹劃過玉紋的聲響,在死寂的廳裏竟格外清晰。她的目光沒聚焦在任何人身上,卻像一張冷網,把三十幾號人全罩在裏麵,那眼神太涼了,是深冬凍透的冰,掃過誰,誰就忍不住打哆嗦,連骨頭縫裏都透著寒意。
“現在,該算算賬了。”墨泯的指尖輕輕點在攤開的賬冊上,指甲泛著冷白,語氣比廳裏的青磚地還要涼,“我就出去幾日,你們就把墨家的家底攪得一團糟,西街綢緞莊營收少三成,北邊皮毛商路損耗翻倍,藥材商路三筆賬成了死結。現在,誰來給我一個說法——”
負責西街綢緞莊的王掌事攥著袖角,硬著頭皮往前挪了半步“墨少爺,是李家在攪局。他們壓價搶客,還造謠說咱們的雲錦洗三次就掉色,老主顧們都被嚇得不敢來……”
“李家?”墨泯忽然笑了,笑意卻沒到眼底,隻扯了扯嘴角,“他們從湖州進的次等生絲,織出的料子一扯就裂,也配跟墨家搶生意?”她往前傾了傾身,目光像冰錐紮在王掌事臉上,“你們不會把咱家的雲錦泡在水裏擺給客戶看?不會讓人去查李家偷稅漏稅的底子?還是說,李家給你們塞了好處,你們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王掌事的臉瞬間沒了血色,膝蓋一軟差點跪下“沒……沒有!我們試過反擊,可李家背後有人……那些客商怕得罪人,我們實在沒辦法……”
“沒辦法?”墨泯拿起賬冊,指尖捏著紙頁,幾乎要將紙撚破,“我每月給你開百兩月錢,是讓你解決問題,不是讓你帶著‘沒辦法’來搪塞我。”她將賬冊“啪”地拍在桌上,“從今日起,西街綢緞莊營收再降一成,你就卷鋪蓋滾出墨家,順便提醒你,你兒子在京城國子監的束修,還是墨家替你墊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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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掌事渾身一僵,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淌,連話都說不完整“是……是!我一定……一定把營收拉回來!”
墨泯沒再看他,轉而看向負責北邊皮毛商路的李掌事,聲音冷得像結了霜“北邊的損耗,說。”
李掌事的手一直在抖,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是……是山匪劫了貨……護院追上後,那些人說是拿了好處辦事,還……還掏出了一塊刻著‘墨’字的玉佩,說……說是墨家人指使的……”
“墨家人?”墨泯的指尖在桌沿輕輕敲著,節奏慢得讓人心裏發慌,“那塊玉佩的紋路是雲紋還是水紋?玉佩邊緣是不是缺了一角?”
李掌事愣了愣,連忙點頭“是……是雲紋!邊緣確實缺了一角!墨少爺……您怎麽知道……”
“那是我兩年前丟在獵場的舊佩,上個月剛在二房的庫房裏找著。”墨泯的聲音沒升半分,卻讓廳裏的溫度驟降,“二房的墨安,前幾日剛托人給山匪送了兩千兩銀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抬眼掃過李掌事,“護院翻倍,再讓墨安給你當副手,他要是敢耍花樣,直接綁去見官。出了岔子,你跟他一起擔著。”
李掌事連滾帶爬地應著,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接著,墨泯的目光落在了負責藥材商路的張掌事身上。張掌事臉色慘白,不等墨泯開口,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墨少爺!是我糊塗!那三筆賬是被我挪用了,可我是為了給我娘治病……我想著等下個月回款了就還上,真不是故意的!”
“為了治病?”墨泯彎腰,指尖捏著賬冊邊緣輕輕一扯,掉在地上的紙頁被她拎起,指腹劃過其中一行記錄,聲音冷得像結了冰,“你娘年前就沒了,倒是你上個月在金陵買了帶花園的院子,還納了個唱曲兒的做外室,連給那姑娘打金鐲的賬,都想混在藥材款裏報。”
她抬手將賬冊重重摔回張掌事麵前,紙頁散開,正好露出他虛報的那筆“藥材損耗”記錄“三天內,把挪用的三千兩還上。之後去收拾東西滾去薩廣村的藥材鋪當學徒。”
張掌事趴在地上,身子猛地一顫,頭磕得更響了——薩廣村他怎會不知道?那地方偏僻得快成無人區,別說享樂,連活下去都得靠熬,比坐牢還難受!他想要求情,可喉嚨像被堵住,隻能含混地喊著“不敢跑”,額頭很快磕出了血印。
墨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裏沒半分溫度,“什麽時候學會老實,什麽時候再回來。敢跑,我就讓人抄了你的金陵院子,把你外室送回教坊司。”
墨泯話鋒一轉,目光掃過人群,最先落在負責織錦工藝的彥子鶴身上,“彥子鶴,你上個月改良的織金錦,紋樣裏加了暗紋纏枝蓮,宮裏的貴人見了樣品,特意讓人來問量產時間。”她從袖中取出一塊羊脂玉佩,拋給彥子鶴,“這塊玉你拿著,再支八百兩銀子,給你蘇州學醫的弟弟添些盤纏——織錦坊以後你多盯些,做得好,坊主的位置給你。”
彥子鶴接住玉佩,手指都在抖,連忙躬身“謝墨少爺!我一定不辜負您的信任!”
接著,墨泯看向負責賬房核對的彥子玉“你上個月查出南邊糧商虛報三千斤糧食,替墨家省了兩千兩損失,還把往年的舊賬理得清清楚楚。”她朝老周遞了個眼色,老周立刻捧上一個錦盒,“裏麵是一對赤金鐲子,還有城外兩畝地的地契——以後賬房的事,你牽頭管,有誰敢在賬上動手腳,直接報給我。”
彥子玉接過錦盒,眼眶都紅了,聲音帶著激動“謝墨少爺!我一定守好賬房!”
人群裏,負責莊內雜役的劉管事正縮在角落,想著自己隻是管些掃地喂馬的事,肯定入不了墨少爺的眼,卻沒料到墨泯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身上“劉管事,這半年莊裏的花草比往年旺,雜役們的衣裳也總是幹淨的,連馬廄的草料都沒斷過一天。”她朝老周說,“把我從南邊帶的龍井,給劉管事拿一盒。”
劉管事愣了愣,隨即大喜過望,連忙上前躬身“謝墨少爺!謝墨少爺!我以後一定把雜役的事管得更細!”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小透明,沒成想墨少爺連這點小事都看在眼裏,心裏又暖又激動。
“還有負責采買的陳管事。”墨泯的目光又移向一個穿灰布衫的中年男人,“你上個月把采買的價目表貼在莊門口,還找了兩個雜役一起對賬,比之前省了一成采買錢。”她頓了頓,“這個月給你漲十兩月錢,繼續保持——要是能做的再好點,還有賞。”
陳管事又驚又喜,連忙應道“謝墨少爺!我一定更用心!”
就在這時,人群裏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負責鳳城鹽路的錢鹽商掂著算盤,慢悠悠地開口“墨少爺賞人倒是大方,可鳳城的鹽路是我一手打通的,沒有我,墨家的鹽連鳳城城門都進不去。您要是動我,墨家在鳳城的生意,可就全完了。”
墨泯抬眼看向他,眼神裏沒有半分波瀾“你以為你打通的鹽路,真的是你的?”她掏出一張紙扔過去,“你用墨家的鹽款,在鳳城買了三套房,還替你賭鬼兒子還了五萬兩賭債,甚至上個月,你故意給山匪透消息,劫了墨家的鹽車,想逼我給你漲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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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鹽商拿起紙,手越抖越厲害,算盤“啪嗒”掉在地上“你、你怎麽會知道這些?我做得那麽隱蔽……”
“你以為你做的那些事,能瞞得住?”墨泯看著錢鹽商發白的臉,眼神冷得能穿透人,“你吞鹽款買宅子,替賭鬼兒子還債,甚至給山匪透消息斷墨家商路,在我這裏,你哪點心思不是透明的?”
錢鹽商渾身一軟,算盤“啪嗒”砸在地上,牙齒打顫“你……你別血口噴人!我……”
“血口噴人?”墨泯朝門口抬了抬下巴,聲音沒半分起伏,“來人,把他拖去刑房,按墨家家法處置,貪墨公款,勾結外人,杖責五十,再把他貪的銀子、買的宅子全抄了,分給被坑的鹽農。”
兩個侍衛立刻上前,鐵鉗似的手扣住錢鹽商的胳膊。錢鹽商瞬間慌了,掙紮著大喊“墨泯!你敢!我為墨家打通鹽路,你不能這麽對我!”
“打通鹽路,不是你貪取墨家的由頭。”墨泯看著他被拖拽的背影,語氣裏沒半分波瀾,“家法之下,不分功勞,隻論對錯,五十杖,少一杖,你們倆也跟著杖責。”
侍衛應了聲“是”,錢鹽商掙紮著大喊“墨泯!你不能這麽對我!”可侍衛根本不理他,拖著哭嚎的錢鹽商往外走,很快,刑房方向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廳裏的人聽得渾身發僵,連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墨泯的目光又掃過人群,像冷箭般精準落在穿青布衫的柳賬房身上,聲音沒半分起伏“飛雲城的柳賬房,去年你把陳倉的劣質當歸混進上等藥材入賬,貪的兩千兩,賬目上記得清清楚楚。”
柳賬房身子猛地一縮,臉色瞬間慘白,剛想張口辯解,就聽墨泯繼續道“我念你在墨家待了十年,再給你一次機會,明日內把貪的錢還上,自行去夏泗山藥鋪盯質量。”
這話一出,柳賬房的膝蓋“噗通”砸在青磚上,磕得生疼也顧不上,夏泗山他怎會不知?那地方是出了名的山高路險,冬天雪封山連路都找不到,藥鋪更是偏僻得隻有幾戶人家,比坐牢還熬人!他慌忙磕頭,額頭很快泛紅“謝墨少爺!謝墨少爺!我一定還!一定好好盯藥材!再也不敢了!”
墨泯沒再看他,目光轉回人群,語氣裏的陰冷又重了幾分“別覺得去了偏遠地方就能偷懶,你每天做什麽,都會有人都會報。敢耍花樣,就不用再回墨家了。”
“水靈城的蘇東家。”墨泯的目光落在縮在人群後的蘇婉娘身上,聲音冷得像浸了冰,“你藥鋪上個月把陳放三年的陳艾,混在新采的艾葉裏賣,騙了買主,還把錯處推給新來的學徒,讓人家挨了罰。”
蘇東家身子一哆嗦,連忙從人群裏擠出來,臉色發白“墨少爺,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夥計沒分清,我……”
“不是故意,也是失職。”墨泯打斷她的辯解,語氣沒半分鬆動,“把混賣的陳艾全收回來燒了,再給買過的人賠一倍新艾;至於那學徒,你親自去給人道歉,再補他三個月月錢。”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蘇東家緊繃的臉,又道“念你是初犯,沒釀大錯但得受點教訓,拖下去,按墨家家法,杖責五下,讓你記著,做生意得講良心。”
兩個侍衛立刻上前,蘇東家哪裏還敢辯解,癱坐在地上的身子瞬間軟了,隻能慌慌張張地應著“我認!我認!謝謝墨少爺開恩!我一定照做!”
侍衛架起她往外走,沒一會兒,院外就傳來了杖責的悶響和蘇東家壓抑的痛呼,廳裏的人聽得心頭發緊,更不敢有半分僥幸。
接著,墨泯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負責車馬的趙管事,你上個月私吞了車馬費十兩,把賬本改了改想蒙混過關,這個月把錢還上,再去裏胡那草場的車馬行當半個月學徒,學學怎麽記賬。”
趙管事臉一紅,連忙應道“是!是!我一定還!”
“還有負責文書的孫先生。”墨泯的語氣緩和了些,“你上個月把各地商鋪的文書整理得清清楚楚,還標了重點,做的不錯。這個月給你漲十兩月錢,繼續保持。”
孫先生原本低著頭,聽到這話頓時抬起頭,眼裏滿是驚喜“謝墨少爺!我一定更用心!”
廳裏三十幾號人,被墨泯點到名的不過十來人,剩下的人裏,有幾個仗著自己管著重要商路,以為會被點名表揚,沒成想墨泯壓根沒提,心裏有些不爽,卻不敢表露,畢竟沒被點到,說明自己沒犯錯,要是真被點到,要麽像彥子鶴那樣受賞,要麽像錢鹽商那樣被拖走,此刻沒被提及,反倒算是運氣。
還有些人原本以為自己是小透明,沒成想被墨泯點到,比如負責雜役的劉管事、負責采買的陳管事,都激動得不行,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要更用心做事。
“今日就到這裏,但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能少。”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沒半分含糊,每個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最近外麵的騷動,你們該聽說了吧?有人傳墨家要倒,有人攛掇著斷咱們的商路,甚至還有人在莊裏嚼舌根,說我一個年輕人鎮不住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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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前挪了半步,玄色勁裝的衣擺擦過青磚,沒帶起半分聲息,可廳裏的人卻覺得心髒被攥緊了。幾個之前偷偷議論過“墨家不穩”的管事,此刻頭埋得快貼到胸口,肩膀控製不住地發抖,連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也別以為你們當中有人跟那些人勾連,我查不出來。”墨泯的目光突然定在負責藥材商路的張掌事身上,張掌事原本就跪趴在地上,被這眼神一盯,渾身猛地一顫,膝蓋在青磚上磕出輕響,卻連疼都不敢哼,“墨家的眼線,能查到你們昨天晚上都幹什麽;墨家的家法,也不是掛在牆上看的,前幾年私吞商銀的李老管,你們還記得嗎?他現在在哪,沒人知道,隻知道他家裏人連他的屍骨都沒找著。”
這話一出,廳裏響起一片極輕的抽氣聲。負責車馬的趙管事手一抖,袖角裏藏著的、昨天剛跟人賭“墨家會不會倒”的半兩銀子,差點掉出來。他能感覺到墨泯的目光掃過他,那涼意順著後頸爬上來,讓他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連指尖都在發顫。
“我沒立刻動你們,不是怕了誰,是給你們留著最後一點體麵。”墨泯的聲音又冷了幾分,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墨家能讓你們穿著綢緞、拿著月錢,體麵地進這個門;也能讓你們悄無聲息地消失,扔去亂葬崗喂野狗,或是沉進河裏喂魚,都容易得很。到時候,你們的家人找過來,我隻會說‘你家人卷著墨家的錢款跑了’,誰會替你們作證?”
站在後排的幾個雜役,嚇得腿都軟了,要不是旁邊的人扶著,差點直接癱在地上。他們原本以為自己是小透明,沒人會注意,可此刻才明白,在墨泯眼裏,沒什麽“透明人”,隻要犯了錯,下場都一樣。
“還有些人,覺得自己手裏攥著商路,就敢擺架子。”墨泯的目光掃過幾個管著重要商路、沒被點名的管事,那些人原本還因沒被表揚而心裏不爽,此刻卻隻剩後怕,那眼神太殘酷了,沒有半分溫度,仿佛在看一堆隨時能扔掉的垃圾,“今日沒點你們的名,不是你們做得好,是我還想再看看。要是再敢跟外麵的騷動沾半點邊,就算你們手裏的商路再重要,我也能立刻找人替了你們,到時候,你們是想跟李老管一樣消失,還是想被家法處置,自己選。”
那幾個管事連忙點頭,嘴裏說著“不敢”,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他們再也不敢有半點不滿,隻覺得沒被點到名,簡直是天大的運氣,真被這眼神盯上,要麽生,要麽死,沒人敢賭自己是前者。
“最後說一次,以後所有人必須到這裏匯報事務。遲到一刻,就不用再來了;賬上再出半點問題,或是跟外麵的騷動有牽扯,就別怪我不講情麵。”墨泯的目光最後掃過全場,每個人都像被凍住了似的,連動都不敢動,“彥子鶴、彥子玉能拿賞,是因為他們幹淨、用心;你們要是想繼續拿著墨家的好處,就把自己的心思收幹淨,不然,我不介意讓莊裏再少幾個人。”
說完,她沒再看任何人,轉身朝著門外走去。玄色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廳裏的人卻還僵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才敢偷偷抬眼,互相看了看,每個人眼裏都帶著驚魂未定的恐懼,那股從墨泯身上散出來的陰冷和殘酷,像刻在腦子裏似的,讓他們連想都不敢再想“搞小動作”的事。
墨泯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許久,廳裏的人還僵著不敢動,連之前最咋咋呼呼的趙管事,此刻也隻是攥著袖角,指尖泛白地盯著地麵。直到老周輕咳一聲,溫和的聲音打破死寂“諸位,少爺還有事務要忙,眼下天也不早了,莊裏備了客房,若是路途遠的,今晚盡可留下歇息;想回的,我讓人備好車馬,送諸位到鎮上。”
這話像解了道無形的枷鎖,眾人這才緩緩鬆了口氣,卻沒誰立刻應聲,隻互相遞著眼色,各懷心思地挪了挪腳步。
最先動的是蘇婉娘。她攏了攏身上的紫錦袍,金步搖的珍珠還在發顫,方才被墨泯的眼神嚇得心口發緊,此刻卻又忍不住瞟向牆角的天青釉瓷瓶,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心裏還惦記著那瓶子的價值,卻又怕被墨泯察覺,隻能強壓著貪念,扯出個勉強的笑對老周說“周管家,我家在水靈城,來回得兩天,就……就叨擾一晚吧。”話雖這麽說,她卻不敢再像之前那樣打量廳裏的寶貝,隻低著頭,生怕再惹出什麽是非。
緊隨其後的是吳管事。他剛把散落在地上的糧冊撿齊,指尖還在發抖,聞言連忙點頭“我也留下!尤閔城遠,趕夜路不安全,麻煩周管家了。”他心裏滿是後怕,剛才質疑墨泯換主事地,現在回想起來,後背的冷汗還沒幹,隻盼著今晚能好好想想,明天怎麽跟墨泯表忠心,別真丟了管事的差事。
也有人選擇離開。負責車馬的趙管事攥著袖角裏那半兩銀子,臉漲得通紅,剛才墨泯提到“賭墨家會不會倒”的事,雖沒點他的名,卻讓他坐立難安,隻想趕緊回鎮上,把那半兩銀子還回去,再把跟人嚼舌根的事爛在肚子裏。他匆匆朝老周拱了拱手“周管家,我家就在城裏,我這就回了,不麻煩您備車馬。”說罷,不等老周回應,就低著頭快步往外走,連廊下的羊脂玉擺件都沒敢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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