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界回響
    青銅門軸轉動的刹那，肖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不是在胸腔裏，而是在耳邊、在指尖，甚至在空氣裏震顫。他原以為門後會是熟悉的五界疆域，哪怕是傳聞中早已崩塌的虛無之境，也該有跡可循。但當那扇刻滿饕餮紋的巨門徹底洞開，他才明白，過往所有關於“界域”的認知，都不過是井底之蛙的臆想。
    腳下沒有土地，隻有億萬星塵在緩緩流轉，像一條鋪展到無窮遠的光河。它們觸之微涼，卻不會從指縫溜走，反而帶著某種奇異的吸附力，托著他的腳掌懸浮在半空。肖飛試著抬步，星塵便如活物般漾開漣漪，將他送到另一處。頭頂更令人心驚——一條浩蕩的河流正倒懸著奔流，河水裏不是魚蝦，而是閃爍的光斑與模糊的影子，仿佛有無數生靈在其中沉浮。水聲不是自上而下，而是從上方傳來，帶著穿透魂魄的清越，卻又透著說不出的悲涼。
    “這不是五界任何一處。”肖飛喃喃自語，握緊了腰間的青銅匕首。這匕首是師父臨終前交給他的，說能在“界門異動”時保他周全，可此刻麵對眼前的景象，匕首的銅鏽都像是在顫抖。
    空氣中漂浮著無數透明的碎片，小的如指尖，大的似盾牌。它們不像冰，不像琉璃，更像是凝固的光。肖飛湊近一片，瞳孔驟然收縮——碎片裏竟有畫麵在流動那是魔界的黑曜石城牆外，本該廝殺不休的魔族士兵正與仙界的白袍仙將並肩而立，他們舉著武器對準的，是一片翻滾的灰霧。灰霧裏隱約有無數空洞的眼窩，正是傳說中早已被五界聯手封印的虛無之影。
    “魔界與仙界聯手？”肖飛失聲，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五界之中，魔與仙是宿敵，從開天辟地時便爭鬥不休，別說聯手，便是同處一域都要拚個你死我活。可碎片裏的畫麵如此清晰，魔族首領臉上的猙獰與仙界帝君眼中的凝重交相輝映，他們身後的旗幟雖仍有涇渭，卻在同一陣風中獵獵作響。
    他伸手去碰另一片碎片，指尖剛觸到那冰涼的邊緣，畫麵便變了。這次是妖界的萬靈穀，那片本該永遠枝繁葉茂、結滿靈果的靈木之林，此刻竟成了一片石林。曾經能開花結果的枝椏枯成了灰黑色的岩石，樹皮皸裂如幹涸的大地，連最耐旱的妖植都成了石像，保持著枯萎前最後一刻的姿態。肖飛甚至能看見碎片裏，妖界女王抱著一截靈木殘根，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尾巴無力地垂在石地上，沾滿了塵埃。
    “靈木枯萎成石？”肖飛的手指微微發顫。妖界的靈木是五界靈氣的源頭之一，傳說隻要天地不滅，靈木便不會凋零。可這碎片裏的景象，卻像是靈木早已死了千年。
    他又觸碰了幾片碎片，每一片都藏著顛覆認知的“故事”凡人界的皇帝沒有焚書坑儒，反而將妖族智者請入朝堂；冥界的輪回井沒有按善惡分配來生，而是讓所有魂魄隨機轉世；甚至有一片碎片裏，他看見了自己——不是穿著粗布麻衣的道門弟子，而是身著龍袍的少年天子，正坐在凡人界的金鑾殿上，接受百官朝拜。
    “這到底是什麽？”肖飛的聲音有些發啞，這些畫麵太過真實，真實到讓他懷疑自己記憶裏的五界，是不是才是虛幻的泡影。
    就在這時，一陣古老的歎息在耳邊響起，不是來自某個方向，而是從所有碎片、所有星塵、所有流水裏滲透出來，帶著跨越萬古的疲憊“這裏是未界，藏著五界的另一種命運。”
    肖飛猛地轉身，卻看不見說話者的身影。“誰？誰在說話？”
    “我是未界的守者，也可以說，我是未界本身。”那聲音再次響起，像是無數人在同時低語，又像是隻有一人在傾訴，“你是第一個推開青銅門來到這裏的生者。”
    “未界？另一種命運？”肖飛抓住關鍵詞，“你的意思是，這些碎片裏的事，都是五界可能發生，卻沒有發生的事？”
    “是，也不是。”守者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回響，“它們不是‘可能’，而是‘本應’。五界的命運本如河流，有無數分支，可在千萬年前，一場浩劫讓主流之外的所有分支都被斬斷，隻留下你們如今認知的那一條。而這些碎片，便是被斬斷的分支凝結的殘影，這裏是所有‘未曾發生’的歸宿。”
    肖飛怔住，他想起師父曾說過，上古時期有一場“界河改道”的浩劫，具體發生了什麽，連古籍裏都隻有隻言片語。難道那場浩劫，竟真的改變了五界的走向？
    “你看那片碎片。”守者的聲音引導著他的目光，落在一片較大的碎片上。肖飛湊近，隻見碎片裏是一片混沌的虛空，無數光點正在湮滅，而在虛空邊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師父，正舉著一把與他腰間匕首同源的青銅劍，劍身上流淌著與星塵同源的光。師父的對麵，是一個看不清麵容的黑影，黑影的手中，握著半塊青銅門的碎片。
    “師父？”肖飛的心髒驟然收緊，碎片裏的師父渾身是血，青銅劍已經出現裂痕，但他的眼神依舊堅定，正將什麽東西塞進懷裏，然後轉身躍入虛空，黑影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卻沒有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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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你師父的另一種結局。”守者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憫，“在這條分支裏，他沒有死在病榻上，而是死在了守護青銅門的戰場上。他懷裏藏的，是能重開未界的鑰匙，可惜最終還是沒能送出去。”
    肖飛的指尖顫抖著撫過碎片，仿佛能透過冰冷的碎片，觸到師父溫熱的血。他一直以為師父是壽終正寢，可原來，師父的命運裏，還有這樣壯烈的一筆。那他腰間的匕首，難道就是碎片裏那把青銅劍的殘骸？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肖飛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激蕩，“青銅門為何會為我打開？”
    “因為你身上有‘界河’的氣息。”守者的聲音變得低沉，“你師父將他在未界沾染的星塵之力，封印在了那把匕首裏，也封印在了你的血脈裏。當青銅門感受到同源的氣息，便會自動開啟。而未界需要一個生者，將這裏的真相帶出去。”
    “真相？”
    “你看頭頂的倒懸之河。”守者說，“那不是河流，是五界所有生靈的‘命河’，主流在你們的世界奔騰，而支流都在這裏。千萬年前，有人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強行截斷了所有支流，隻留下對他最有利的一條。他以為這樣就能讓五界永遠臣服，卻不知截斷支流的同時，也斬斷了五界的自愈之力。如今你們的世界，靈氣日漸枯竭，妖魔愈發狂暴，凡人界災禍頻發，都是因為命河失去了分支的滋養，正在逐漸幹涸。”
    肖飛抬頭望著那倒懸的河流，果然看見河水邊緣有許多幹涸的痕跡，那些模糊的影子正在一個個消失。他想起最近幾年，道門的靈氣確實越來越稀薄，連最基礎的符籙都需要耗費更多心神才能畫出，凡人界更是旱澇不斷，原來根源竟在這裏。
    “是誰截斷了支流？”
    “是曾經的仙界帝君，玄穹。”守者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恨意，“他本是未界的叛徒，偷走了界河的核心，才得以在主流世界稱王。他以為隻要封鎖未界，就能永遠掩蓋真相，可他沒想到，青銅門會因為你師父的遺澤而開啟，更沒想到，你會來到這裏。”
    肖飛握緊了匕首，指節泛白。他忽然明白，師父臨終前為何反複叮囑他“守好青銅門，莫讓界河枯竭”，原來師父早就知道了真相。
    “我該怎麽做？”肖飛問道，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重開支流。”守者說，“未界的碎片裏，藏著重開支流的方法。你需要找到與主流世界對應的碎片，將它們帶回你的世界，嵌入命河的節點。但這很難，玄穹在你們的世界布下了無數眼線，他不會允許有人動搖他的統治。而且，重開支流意味著命運會再次分流，許多人熟悉的生活將會改變，甚至消失，你確定要這麽做嗎？”
    肖飛看向那片記錄著魔界與仙界聯手的碎片，又看向那片靈木枯萎的碎片。他想起師父的另一種結局，想起那些在幹涸命河裏消失的影子。改變或許會帶來陣痛，但停滯隻會走向滅亡。
    “我確定。”他撿起一片閃爍著微光的碎片，那碎片裏是凡人界風調雨順、五界生靈和平共處的景象，“哪怕隻有一絲可能，我也要讓五界的命運，重新擁有選擇的權利。”
    他將碎片握緊，碎片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他的掌心。腳下的星塵開始加速流轉，頭頂的倒懸之河發出了更清晰的水聲，仿佛在為他送行。
    “去吧，肖飛。”守者的聲音帶著一絲欣慰，“未界的碎片會指引你，青銅門會為你敞開。當最後一片碎片歸位，五界的命河，將再次奔湧。”
    肖飛轉身，朝著青銅門的方向走去。星塵在他身後留下長長的光軌，那些漂浮的碎片在他身邊盤旋，像是在為他護航。他知道，推開這扇門容易，但要完成接下來的使命，難如登天。可當他想起未界裏那些“未曾發生”的可能，想起師父的犧牲，腳步便愈發堅定。
    青銅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將未界的星塵與河流隔絕在外。但肖飛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他的掌心還殘留著碎片的溫度，耳邊還回響著命河的奔流，而他的心裏，已經裝下了五界所有“另一種命運”的重量。
    他抬頭望向天空，曾經熟悉的五界疆域，此刻在他眼中，多了無數看不見的裂痕。而他的使命，就是用未界的碎片，將這些裂痕一一填補，讓那些被遺忘的可能性，重新在天地間綻放。
    風從遠方吹來，帶著一絲星塵的氣息。肖飛握緊腰間的匕首，朝著第一個命河節點的方向走去。前路漫漫，或許會有犧牲，或許會有背叛，但他知道，隻要未界的光還在，五界的希望，就永遠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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