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心酒與桂花開
    重樓的靴底碾過忘川星區最後一粒碳化礦塵時，禁地空間站的通風係統正發出齒輪鏽蝕的“咯吱”聲，將零下180c的冷霧往他生物鎧甲的接駁縫裏灌。這處位於魔界星際聯盟疆域最邊緣的廢棄空間站，曾是三百年前“天魔星際會戰”的戰俘營，如今隻剩裸露的管線在黑暗裏閃爍著危險的紅光，連拾荒者都不願踏足。但重樓每年今日都會來，不是為了祭奠誰，隻是習慣了在中控室的廢墟裏擺一壇酒，對著心口那處嵌著金屬蓋板的位置，說幾句沒人聽的話。
    他解下腰間的銀質酒壺，壺身刻著交錯的星軌紋路——這是用魔界赤焰星特有的焰晶果釀造的烈酒，酒精濃度高達78，足以在真空環境裏點燃，往年他總嫌不夠勁，可今日拔開塞子，卻先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像極了很多年前，玄穹的量子防護服袖口沾著的那縷氣息。
    “嗤，老東西都成星塵了，還跟我玩幻覺？”重樓嗤笑一聲，指尖劃過心口的金屬蓋板——三百年前的誅仙空間站會戰，他是魔界星際艦隊的總指揮，玄穹是天界星際聯盟的戰神，兩人在曲率引擎失控的空間站裏打了七天七夜。最後玄穹的粒子劍本該刺穿他的心髒，卻偏了半寸，隻剜走了半顆原生心髒，還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替你守著，免得你哪天又為了破星圖衝動丟了性命。”後來他才知道，玄穹把那半顆心凍存在了天界的生物實驗室，說要等戰爭結束，給它裝個最先進的生物支架。
    可玄穹自己，卻沒能等到戰爭結束。兩百年前天界星際聯盟內亂，叛軍引爆了天帝所在的主星核心，玄穹為護著載有平民的逃生艙，駕駛戰艦撞向叛軍的曲率炮，最後連殘骸都散在了獵戶座旋臂。重樓當時正在魔界平定附庸星的叛亂，等他帶著艦隊趕到時，隻撿到玄穹遺落的一塊生物芯片，芯片裏還存著一段未發送的全息影像——玄穹站在天界瑤池星的桂花種植艙裏，身後是成片的金黃色花枝，他對著鏡頭撓了撓頭“重樓，這桂花在模擬地球生態裏長得可好了，等我把種子帶去魔界，咱們就在赤焰星種一片，以後你打勝仗了，咱們就對著桂花喝酒。”
    酒液滑過喉嚨，烈意瞬間燒遍四肢百骸，可重樓心口那處嵌著金屬蓋板的地方，卻像揣了塊冰，冷得他指尖發麻。他抬手抹了把臉，指腹觸到唇角的酒漬，正想再灌一口，空間站突然晃了晃——是外圍隕石撞擊了廢棄的觀測艙，他的手腕沒穩住，半壺酒全灑在了腳下的金屬地板上。
    “嘖，可惜了。”重樓皺眉，剛要彎腰去撿酒壺，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不對勁——剛才酒液灑過的地方，竟有一點嫩綠鑽透了金屬縫隙，生長速度快得肉眼都能看見。他猛地頓住動作，看著那嫩芽破土而出，抽出帶著絨毛的枝丫，轉眼就長到了半人高，枝頭還綴滿了小小的花苞，不等他反應過來，花苞便“啪”地綻開，細碎的金黃色花瓣落了一地，甜香瞬間漫滿了整個中控室。
    是桂花。
    重樓僵在原地，生物鎧甲的監測係統突然發出“滴滴”的警報——他的心率飆升到了1101novel.com次分，指尖的震顫幅度超出了正常範圍。他活了五百多年，走遍了魔界聯盟的三十七個殖民星，從未見過活的桂花——這種原產於地球的植物，早在千年前的“星際生態浩劫”裏就幾乎滅絕，隻剩天界聯盟的少數種植艙還保留著樣本，而玄穹，當年總說魔界的星球隻有血紅色的焰晶花太單調，要把桂花種到魔界的每一顆殖民星上。
    他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冰涼的觸感裏帶著一絲微弱的生物電流，像極了玄穹當年偷偷塞給他的那片幹花——那是玄穹從瑤池星種植艙裏偷摘的，用真空袋封了三層，遞給他時還緊張地說“別讓聯盟長老看見，這花能淨化空氣，等我研究出抗高溫的品種，就給你送過去。”當時他隻覺得玄穹幼稚，魔界的星球大氣裏全是硫化物，桂花根本活不了，現在才明白，那片幹花裏藏著的，是玄穹最笨拙的心意。
    “原來你沒騙我。”重樓忽然笑了，笑聲在空蕩的中控室裏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想起玄穹當年偷偷研究桂花基因的模樣——天界聯盟的生物實驗室管得嚴，玄穹為了藏研究數據，把芯片嵌在了自己的戰術靴裏，被長老發現時，還梗著脖子說“重樓的星球環境差，他需要這種能淨化空氣的植物，我沒錯。”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漬，指尖還沾著桂花的甜香。“還算你有點良心。”重樓對著那株桂花樹輕聲說，像是在跟老朋友對話，“三百年了，終於肯讓我見著這花了。”
    空間站的通風係統又吹過一陣冷霧，桂花枝輕輕晃動，花瓣落在他的生物鎧甲上，像是在回應他的話。重樓重新拿起酒壺，將剩下的酒緩緩倒在桂花樹下，酒液滲進金屬縫隙，樹枝上又冒出了幾朵新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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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壇酒，算我陪你喝的。”重樓站起身，拍了拍鎧甲上的花瓣，“下次我帶兩壇來，再給你帶赤焰星的營養液，你可得讓這花再開得旺點，不然……我可不饒你。”
    說完，他轉身往外走，禁地裏的冷霧依舊刺骨，可他心口那處嵌著金屬蓋板的地方，卻好像被桂花的甜香填滿了。走了幾步，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株桂花樹在昏暗的中控室裏開得格外耀眼，金黃色的花瓣在冷霧中輕輕搖曳，像極了玄穹當年在全息影像裏，笑著朝他招手的模樣。
    重樓的腳步頓了頓，又笑了。他抬手按了按心口的金屬蓋板，那裏藏著玄穹當年留下的半顆心——兩百年前他找到玄穹的生物芯片後，就把那半顆心取了出來，裝在最先進的生物容器裏，嵌在了自己的胸口。現在他才明白，玄穹當年剜走他半顆心，不是為了折磨他，是為了讓他帶著這份念想，好好活下去。
    離開空間站時，重樓的戰艦掠過瑤池星的廢墟。他看著屏幕上成片的殘骸，忽然想起玄穹當年說過的話“等戰爭結束，咱們就去地球看看，聽說那裏的桂花，秋天會開得滿街都是。”
    他打開通訊器，對著空無一人的頻道輕聲說“玄穹，等我把魔界的星球都種上桂花，就帶你去地球。”
    通訊器裏隻有電流的“滋滋”聲，可重樓卻好像聽見了玄穹的回答——像當年在誅仙空間站裏，玄穹笑著說“好啊，一言為定”。
    從此，魔界禁地空間站多了一株桂花。每年今日，都會有一艘黑色的戰艦停在空間站外，一個穿著生物鎧甲的身影，帶著一壇酒和營養液來這裏，對著桂花樹，說很多很多話。酒液灑在金屬縫隙裏，桂花便開得更旺，甜香順著通風係統飄出空間站，漫過冰冷的星際空間，飄向遙遠的獵戶座旋臂，像是在告訴某個散落在星塵裏的靈魂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們的約定，我沒忘。
    三年後，重樓在赤焰星的火山口附近，種下了第一株經過基因改造的桂花——它能抵抗高溫和硫化物，在血紅色的焰晶花叢中，開出了金黃色的花。那天他帶了兩壇酒，對著桂花樹坐了一下午，直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玄穹，你看，”他舉起酒壺，對著天空晃了晃，“赤焰星的桂花，開了。”
    風穿過桂花枝，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玄穹在說“我看見了，重樓，很好看。”
    又過了十年，魔界聯盟的每一顆殖民星上，都種滿了桂花。每年秋天，金黃色的花瓣飄滿街道，孩子們追著花瓣跑，老人們坐在桂花樹下下棋，連空氣裏都帶著甜香。重樓偶爾會帶著酒，坐在赤焰星的桂花樹下，看著來往的行人，想起玄穹當年的願望——他想讓魔界的人，也能看見除了血紅色之外的顏色，也能聞到甜美的花香。
    “玄穹，”他對著桂花樹輕聲說，“你的願望，我實現了。”
    花瓣落在酒壺上，像是玄穹的回應，溫柔而堅定。
    重樓知道，玄穹從來沒離開過。那半顆心也好，這漫山遍野的桂花也罷，都是玄穹留在這世上的念想，是屬於他們兩個的，跨越了星際聯盟，跨越了生死的約定。而這份約定，會像桂花一樣，在魔界的每一顆星球上，永遠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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