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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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搖山百年來首次開山收徒,無數凡人紛湧而至。這些湧向招搖山的凡人,大多出身貧寒,生活艱辛。
招搖山修行需斷絕塵緣,且修行極為清苦。富貴之家又怎會忍心讓自己的孩子承受這般的艱辛?
加之有傳聞稱,此次招搖山收徒,將贈予豐厚的謝恩禮——山中奇珍,價值難以估量。對於那些窮苦的凡人家庭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她靜靜地站在一群候選女孩之中,心中默默祈禱著自己不要被選中。她小小的身體蜷縮的更小了,像是要將自己縮進地縫裏一般。
一位白衣仙子翩然而至,她步伐輕盈而優雅,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雲端之上。仙子明亮的雙眸裏,似乎閃爍著驚喜之色。
她緩緩穿越人群,最終停在了她的麵前,眸中的光芒似乎更加耀眼了。
仙子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你可願隨我上招搖山?”她的聲音清脆柔和,宛如一陣輕盈的微風悠悠拂過耳畔。
她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不遠處滿臉期待的父親身上。心中不舍之意陡然滋長起來,但轉瞬之間,她又想起了南夢小院中父母的對話。
那些話語如同一根刺,深深地紮進她的心。她將目光從父親身上移開,轉而投向那溫柔的仙子。
她輕輕點頭,聲音微弱卻堅定:“我願意。”
仙子微微一笑:“招搖山修行,需斷絕凡塵,從今往後,你便喚作玄青。”
父親緊緊抱著謝恩禮,感激涕零地離開了,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招搖山高聳入雲,山頂的浮仙宮掩在一層薄霧裏,若隱若現,宛如仙境。
玄青站在天台上,仿若隻需一抬手,便能將懸掛著的明月攬入懷中。
隻是這樣的高,寒氣也似乎更為凜冽些。她在寒風中縮了縮身體,她最怕冷了。
玄璃牽起她的手,她的手心傳來柔軟的溫熱,這種感覺是如此陌生,似乎從未有人這樣牽過她的手。
浮仙宮由白玉石砌成,在皎潔如銀的月色籠罩下,顯得愈發晶瑩剔透。宮殿不大,幾間小巧的房間,一方天台,精巧雅致。
玄璃領著玄青來到一間小巧的臥房。這間臥房,盡管陳設簡單,卻自有一股清新的雅致。
牆壁上掛著幾幅淡墨勾勒的山水畫,為這方寸之地平添了幾分超脫塵世的意境。兩張精致的木床依牆而設,被褥床紗皆為淡雅的月白色。房間中央放置著一張小圓桌,上麵擺放著精致的茶具和書籍。
隨著玄璃的步伐,玄青緩緩走進房間,一陣迷人暖香迎麵襲來。這香氣,既非花香之濃鬱,亦非草香之清新,而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仿佛能夠淨化心靈,驅散所有的塵埃與憂愁。
玄青悄悄望向身旁那位溫婉動人的仙子姐姐,隻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場虛幻的夢境之中,所有的美好似乎都匯聚於此刻。
玄璃輕柔地拉起她的衣袖,唇邊浮起淺淺的笑:“此處似乎並無如此小巧的衣裳,我明日便外出尋覓幾件,以便為你更換。”
玄青小心翼翼地低下了頭,雙手不自覺地緊握在了一起。她身上的衣裳,著實又破又舊,置身於如此幹淨雅致的房間裏,似乎有些玷汙了。
玄璃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窘迫,牽起她的手飛身而起。玄青隻覺自己穿過了一層寒冷霧氣,眨眼間,便落在了一處溫泉旁,一陣溫暖而濕潤的氣息撲麵而來。
玄璃動作輕柔地解開了她的衣衫,牽著她緩緩踏入溫泉之中。溫暖的泉水立刻包裹住她們,迅速驅散了她周身的寒意。玄青將臉頰藏進了騰騰的熱氣之中,不敢去看眼前的仙子。
玄璃伸出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捏起她的臉頰,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她。
透過迷蒙而溫暖的水霧,玄青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滿滿的愛意。
一個月後,玄青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玄林師兄。他身軀偉岸,麵容清朗,屹立在陽光之下,渾身散發著金色的光輝,宛如神明降世。
玄青不禁心生敬畏,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直視他那猶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
隻聽他輕輕地歎息一聲,隨後便轉身離去。玄青心中頓時惶恐不已,難道師兄不喜歡我嗎?如果師兄不喜歡我,是不是就要將我送下山?父親還會要我嗎?
玄璃緊隨著玄林的身影離去,隻留下玄青一人,呆呆地站在天台上,小小的臉上布滿了愁雲。
許久之後,玄璃終於回到了天台。她緩步走到玄青身前,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師父正閉關修行,尚需七載方能大成。在此期間,你必須竭盡所能,修得仙靈之體。待師父出關之日,便是你正式拜入師門之時。”
玄青臉上的憂愁悄然消散,師姐那溫柔如水的眼眸,仿佛蘊含著無盡的魔力,讓她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為之深深著迷。
此後,玄青便在招搖山,潛心修習術法劍術。
歲月如梭,轉眼間,七年時光悄然流逝。
這一日,玄青與師姐玄璃正在浮仙宮內凝神打坐,山下驟然傳來一聲炸雷巨響,震得林中百鳥驚慌失措,四處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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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見千玉仙子!”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山林間飄蕩,撞在山穀間引回聲陣陣。
玄青不禁心生好奇,招搖山與世隔絕,她在此修行七年,從未有外人涉足。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敢如此肆意妄為,在山下高聲叫嚷。方才那聲巨響,難道是此人妄圖強行衝破山上的結界所致?
而一旁的玄璃,則微微眯起雙眸,目中寒芒一閃即逝。
見師姐麵露慍色,玄青心念一動。既然此人如此無禮,不如我下山去會會他,也好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檢驗一下這些年辛苦修煉的成果究竟如何。
想到這裏,玄青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驀地站起身來,對著玄璃急切地說道:"師姐,此人如此無禮,讓我下山去好好教訓他一番!"
玄青抬起右手,準備施展遁地之術迅速下山,卻驚覺自身仿若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錮,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她的雙耳也在瞬間失去了聽覺,周遭的世界陡然變得鴉雀無聲,隻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玄青驚愕不已,慌忙抬眸望向師姐。隻見玄璃此刻全然不似平時溫婉模樣,神色淩厲異常,仿佛換了個人般。
她雙手在胸前急速翻轉結印,朱唇輕啟,似在默念符咒,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空氣中悄然凝聚。
許久之後,玄青逐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恢複知覺,那種被無形力量束縛的沉重感悄然散去,耳畔再次響起山間清脆的鳥語蟲鳴之聲。
“師姐,這……這是怎麽回事?為何要對我施禁錮之術?”
玄璃麵容微肅,緩緩起身:“ 適才,有山下修士覬覦山中靈果,強闖結界。此人修為尚淺,強行破界,必受重創,不足為慮。我對你施禁錮之術,是恐你衝動下山,傷及無辜。”
玄青聽後,疑惑非但未減,反增了幾分。方才那人高呼“求見千玉仙子”,顯然並非為山中靈果而來。
而且師姐平日裏一向溫婉沉靜,此刻眉宇間卻透出一股森冷的寒意。這讓玄青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她微垂下眼眸,緊緊抿著唇,不敢再追問下去。
幾天後,因師父紫沅仙尊閉關修行已達突破之境,玄璃與玄林受命前往洞府守關護法。
偌大的浮仙宮中頓時變得空蕩蕩的,隻剩下玄青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銀白月色下,她獨自坐在浮仙宮的天台上,仰望著空中的滿天星辰,百無聊賴。
山林間驀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劃破了夜晚的靜謐。一隻白羽巨鳥揮動著碩大的翅膀,朝著浮仙宮飛馳而來。
“天虞,你終於來了!”玄青眼眸倏地一亮,驀地從石凳上彈起。
隨著一陣呼嘯的振翅聲,那隻白羽巨鳥飄然降落在天台上,它那龐大的身軀瞬間化作了一個八九歲孩童的模樣,眉清目秀,明眸皓齒,甚是可愛。
“玄青姐姐,是不是等急了?”天虞眯眼笑著,將一包點心遞給玄青,“我剛巡山回來,特意帶了些點心給你。”
玄青快步迎上前去,雙手接過那包點心,急急地拆開紅繩,將裏麵的點心一股腦兒地倒在桌子上。
隻將那層油紙拿在手中,認真地翻找起來。果不其然,在油紙的夾縫間,她找到了一封折得整整齊齊的書信。
她如獲至寶,連忙展開信紙,細細閱讀起來。待讀完信後,她眼神卻變得恍惚起來,手中捏著那張信紙一動不動。
看到玄青這副模樣,天虞連忙湊過頭去看那張信紙:“玄青姐姐,你怎麽了?信裏都寫了些什麽啊?”
玄青隻是怔怔地望著那張信紙,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她才喃喃低語:“林大哥說……我父親生病了,病得很重,要我盡快歸家探望。”
天虞聞言,眉頭頓時皺成一團:“萬萬不可!主人絕不會允許你獨自下山的!”
他猛地奪過玄青手中的信紙,一把揉碎,心裏暗恨自己不該心軟,幫她帶信上山。
玄青來不及阻止,隻好緊緊扯住天虞衣袖:“天虞,你幫幫我吧!我保證會盡快趕回來,師姐不會發現的!”
天虞嚇得臉一白,用力扯回衣袖,起身狂奔而去:“主人在你房中設了望靈鏡,每日午時必要親眼見到你的身影方能安心,你豈能瞞過她?”
玄青連忙跟在天虞身後:“天虞,你別急著走啊!你隻要每天中午變成我的樣子,在我的房間裏打坐,師姐她就不會發現了啊!”
可是,不等她話說完,天虞已經迅速變回巨鳥的形態,那雙寬大的翅膀猛然展開,猶如兩片烏雲般遮天蔽日,朝著山下急速飛去。
他的聲音在風中回蕩:“主人曾救我於危難之中,我豈能欺瞞於她?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天虞那巨大的羽翼猛然揮動,掀起一陣強勁的狂風,差點將緊隨其後的玄青卷倒在地。
玄青努力站穩身形,雙手迅速結印,施展出飛天訣,縱身躍下山巔,追向神鳥天虞。
天虞翩然降落在山腳,輕輕抖動著羽毛,棲息在一棵參天古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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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緊追不舍地來到了古樹下。她趁天虞尚未察覺之際,迅速施展出禁錮之術。一道金色的光芒自她指尖激射而出,瞬間將天虞定在了原地。
天虞完全沒有想到玄青竟然會對自己施展術法,一時之間毫無防備,震驚得瞪大了眼睛:“玄青姐姐,你這是要做什麽啊?”
“此次我非下山不可,既然你不願幫我,那便隻好委屈你一下了。”
玄青伸手輕輕撩起天虞項間柔軟的白羽,仔細地翻找起來。很快,她便找到了一塊烏木令牌:“抱歉,天虞,暫借你神牌一用。”
她頓了頓,聲色柔和了幾分,“此次我私自下山,實屬不得已而為之。你放心,等我回來後,定會主動向師姐請罪,絕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牽連。求求你了,天虞,你就幫姐姐這一次吧,我保證速去速回!”
見她去意已決,天虞輕歎一聲:“那好吧,那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見他應允,玄青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待我穿過結界後,便會將神牌擲回山中,你記得一個月之後再來此地接我。”
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流光,向山下疾馳而去,
天虞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一雙眼睛急的亂轉:“玄青姐姐,你先解了我的禁錮術再走啊!”
回應他的隻有回蕩在山間的聲音:“不行,萬一你小子反悔了怎麽辦?放心吧,一個時辰之,禁錮術自會解除。”
隨著聲音的消散,玄青的身影也徹底淹沒在了山間的樹影之中。
經過數日的長途跋涉,玄青終於抵達了江陽城。她駐足在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前,仰頭望向門樓上那塊高懸的匾額。
匾額上用蒼勁有力的筆法書寫著兩個大字——“李府”。此時已近黃昏,幾縷殘陽如黃綢般縛在朱紅色的大門上,更顯富貴莊重。
這裏對她來說是如此的陌生,她記憶中的家,是那個鄉間小院,不過那裏也早已不再是她的家了。什麽是家?她好像沒有家,浮仙宮或許能算作她的家?
管家恭敬地引領著玄青步入內室。還未踏入房門,一股濃烈的藥香便撲麵而來。
屋內,一位衣著華麗的夫人垂首坐在床前的圓桌旁。聽到腳步聲,夫人迅速站起身來,目光急切地投向門口。
當她的視線與玄青相遇時,她的眼神中現出些許遲疑神色,喃喃自語道:“都長這麽高了......”
玄青微微垂下眼眸,沉默以對。她與母親向來生疏,如今七年未見,這份生疏似乎更壯大了,她不知該如何麵對眼前這個本該熟悉卻又異常陌生的母親,她甚至想即刻逃離。
“快過來看看你父親。”母親的語氣中帶著焦急,邁著小碎步快速走向床邊。
玄青暗暗鬆了口氣,還好母親依舊冷漠,這讓她感到自在,若是母親熱情了,她倒真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她默然跟著母親走到床邊,低頭望向床上的父親。他的兩鬢已然斑白,較七年前蒼老了許多。
此刻,他仰麵躺在床上,臉色灰暗發青,雙眼緊閉,臉頰浮腫,氣若遊絲,症狀頗似中毒之兆。
“聽說你在招搖山所學仙術了得,能治好你父親嗎?”夫人雙手扶著床沿,目光灼灼地望向玄青。
不知為何,那眼神竟讓玄青莫名感到有些害怕。她沉默著,手指輕輕一揮,結出一道印記,緩緩將靈力注入父親體內,仔細探查他的經脈狀況。
過了一會兒,她收回手勢,麵色變得凝重起來:“父親體內毒素已深入骨髓、侵蝕經脈。”
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即便我強行施展靈力驅毒,也隻能暫時緩解他的痛苦、為他續命幾日。”
夫人歎息一聲,低頭沉思了片刻後,抬頭望向玄青:“即便你的仙術無力回天,也還有其他辦法可救你父親,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玄青低聲回應:“若能救得父親性命,我自然是願意的。”
夫人點了點頭,神色間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輕鬆之色:“你也看到了這座宅邸了,這些年多虧了扶雲城王少主的關照,我們才能過上如此安穩的生活。
月初時,王少主突然身患重病,情況危急,他派人前往藜州采購珍稀藥材,而你父親則負責將這批藥材押送回扶雲城。
那知,你父親一行人剛出藜州,便遭人用毒氣偷襲,那毒氣無色無味,卻異常凶猛,大半武師都中了毒。
當時情況十分危急,幸好有林燁在,他機警過人,拚死抵抗,不僅救出了你父親,還奪回了那批珍貴的藥材。”
玄青靜靜地聽著,心中感慨,還好有林大哥。
夫人注意到玄青神色有所動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趁機說道:“扶雲城有一位神醫名叫虞楠,她的醫術非常高明,尤其擅長解毒之術。隻要她肯出手相助,定能解你父親之毒。
不過,這位神醫性格古怪、行事低調,從不輕易離開扶雲城半步。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林燁一同護送你父親以及那批的藥材前往扶雲城,一來是求見虞楠神醫,二來也是助你父親完成這趟重要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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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眸,避開母親急切的目光:“父親當初送我去招搖山時,師姐已與父親言明,招搖山弟子需斷絕凡塵,我豈能違背師門……”
“即便你鐵石心腸、見死不救!”夫人打斷了玄青的話,聲音急躁了起來,“你也該想想你的弟弟妹妹!若你父親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孤兒寡母如何度日?還有那些受傷的武師,又該如何安撫?”
妹妹,玄青記憶中的阿苒,還是那個臉蛋圓圓的小跟屁蟲,想到那個小小的身影,玄青心生柔軟。
“ 為何沒看見阿苒?”
夫人臉色微微一變:“她在南夢小院照顧你祖母。”
“這七年,她一直在南夢小院?”玄青眸中的溫暖瞬間消逝,聲音也沉冷了下來。
夫人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你不知道她有多倔,她說住在那裏習慣了,不願來與我們同住。”
她頓了頓,又說道:“不過,我們每年節慶都會接她過來的……”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玄青已轉身大步踏出了房間,消瘦的身影整個淹沒在了室外的黑暗之中。
此時正值盛夏,她卻感覺周身寒意侵襲而來。
這份人情,終究要還。
她努力定了定心神,回身望向房內:“備好車馬,明日動身前往扶雲城。”
玄青離開之後,房間裏傳來兩個人低低的交談聲。
“她信了嗎?”
“信了!”
禦風府巍峨的紅牆與璀璨的琉璃瓦片在清冷月色的映襯下,更顯莊嚴肅穆,整座府邸都被莊重威嚴的氛圍所籠罩。
王安之緩緩推開那扇沉重的房門,步入了昏暗的房間。
房間內彌漫著一股沉悶的氣息,仿佛時間在這裏停滯了一般。
厚重華麗的床幔宛如一道屏障,將床榻隔絕成一個幽暗的空間。
老人麵色如土,顴骨高聳,四肢僵直地仰躺在華貴的絲綢被褥之中,唯有微微顫動的眼皮透出一絲絲生氣。
臥房內的空氣似乎也因老人的存在而變得沉重,充斥著一種腐朽的氣息。
盡管床邊放置著一尊精致的香爐,爐中常年燃燒著昂貴的上等香料,但即便如此濃鬱的香氣,也絲毫無法掩蓋那令人作嘔的腐朽味道。
這腐朽之味令王安之倍感窒息,他伸手扶住床前的圓桌,試圖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可這一動作卻牽扯到胸前的傷口,引發了一陣陣劇烈的疼痛,令他咳嗽不止,痛苦難耐。
“少主,屬下有要事稟報!”房外傳來侍從馮佑靖低沉的聲音。
王安之聞聲,即刻強打起精神,拖著虛弱的身軀,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室外。清新的夜風拂麵而來,使他精神為之一振。
“啟稟少主,李府一行人將於明日晨時從江陽城出發,預計至多十日便可抵達扶雲城。”
一名身著雲紋錦袍、身形挺拔的侍從恭敬地立於門外,微微躬身施禮:“招搖山玄青將一同前來。”
王安之沉聲道:“即刻派遣疾風衛,於暗處嚴密護衛,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馮佑靖領命而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王安之則倚靠在牆邊,仰頭凝望著高懸於空的明月,月華似水,傾灑在他身上,照亮了他那張蒼白的臉龐。
此刻,他那深邃如淵的眼眸中,漸漸泛起一縷微弱的光。
“七年了......”寂靜的庭院中,一個女子溫柔如水的聲音悠悠響起,“你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楠姨……”王安之抬起頭,望向佇立在庭院中的藍衣女子。
虞楠快步上前,雙手攙扶起王安之。待他站穩後,她微微側頭,透過虛掩的房門,迅速向房內掃了一眼。
僅這一瞥,虞楠臉色驟變:“他那樣待姐姐,有此下場,是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你無需為此自責!”
她用力扶起王安之,轉身走向長廊,仿佛一刻也不願在此逗留。
走了一段路後,虞楠又寬慰:“安之,你隻需安心休養,我已從藜州帶回了誅祟神鼎。相傳此鼎乃是上古神獸麒麟頭骨所化,蘊含神力,可克世間一切邪祟。待我淬煉好此神器,你便再也不必受苦了。”
王安之停下腳步,麵色微凝:“隻怕掌天司的人尋來,我無力護你。”
虞楠輕聲安慰:“你隻需安心靜養,不必為我擔憂。以我目前的修為和實力,即便是大司官本人親臨此地,也未必能傷我。”
話音一頓,她又憤然道:“倘若他真的膽敢前來挑釁,那倒正合我意。我必定要取下他的項上人頭,以此來告慰姐姐在天之靈!”
虞楠扶著王安之回到房中躺下,隨後走出房間,喚來一群侍從,仔細叮囑了一番,這才放心地轉身離開。
清朗的月輝下,虞楠獨自在庭院中疾步前行,穿過一座座拱門別院,斑駁的樹影在她墨藍色的長袍上不斷地流動。
片刻之後,她來到禦風府後院的一個僻靜角落。這裏有一座略顯簡陋的小院,四周被木柵欄所環繞,院子中央坐落著兩間簡易的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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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禦風府其他地方那些富麗堂皇、氣勢恢宏的庭院相比,這座小院顯得格格不入,仿佛踏入了另一個空間。
虞楠靜靜地站在小院門口,眼神黯淡無光,呆呆地凝視著小木屋那扇透出微弱燈光的窗戶。多日的憂心與操勞,使她此刻顯得神情恍惚。
一名身形清瘦的白衣男子緩步走出木屋,悄然佇立於庭院之中。他的身影在月色下顯得尤為孤寂與淒清,仿若夜色中的一抹清魂。
虞楠凝視著月下的男子,他白色的長衫上已是血跡斑斑。她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痛楚,仿佛那些血跡是她自己身上的傷痕。
“ 虞楠,你當真要如此嗎?”男子眸中含著憐惜,聲音輕柔似風。
“是!我定要護安之周全,不惜任何代價!”虞楠毫不猶豫地大步邁入木屋內,踏入一地血水之中。
破曉之前,天色尚暗,江陽城中一片寂靜。
玄青與林燁領著數十名武師,驅馬飛馳過空蕩的街道,直奔扶雲城。他們快馬加鞭,一路疾行,片刻未曾停歇。
直至晌午時分,林燁見胯下的馬兒已是氣喘籲籲,口鼻中不斷噴出粗重的濁氣。再看同行的武師們,一個個也是滿臉倦容。
他便轉而望向前方仍在疾馳的玄青,大聲喊道:“玄青,暫且停下,在此地休整一下吧!你不累,馬兒也乏了!”
聽到林燁的呼喊,玄青立刻勒緊韁繩,她身下的駿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隨後穩穩地停了下來。
林燁見狀,也緊跟著勒停馬兒。他隨手一揮,示意身後的幾位隨行武師就地休息。
玄青輕盈地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任由馬兒自行去吃草飲水,而她則身形一閃,飛身躍上一旁大樹,低頭看向樹下的林燁:“我在這裏守著,林大哥你也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吧。”
林燁仰頭望了望她,無奈地點了點頭,便自去忙碌了。
樹下眾人早已疲憊不堪,此刻一放鬆下來,一個個倒頭便睡,不一會兒便是鼾聲連連。
馬兒在草地上悠悠地咀嚼著青草,山林間萬籟俱寂,唯有微風輕拂樹葉,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玄青懸坐在粗壯的樹枝上,欣賞著眼前綠意盎然的山林,感受著微風輕拂過臉龐的愜意。
林燁提著一隻小木盒,縱身躍上樹枝,在玄青身旁坐下。
他將那小巧的木盒塞給玄青,微笑著說道:“來,吃點東西吧。”
玄青卻搖了搖頭,將木盒遞回給林燁:“不用了,我不餓的。”
“你先看看是什麽,這可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呢!”林燁嘴角上揚,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用寬厚的手掌托住小木盒,輕輕揭開蓋子,盒子裏素白的棉布已被浸染出斑駁紫色。他伸出手指,輕柔地一層層剝開棉布,一粒粒黑玉般剔透晶瑩的小巧果子,方展露出來。
“桑葚!”玄青眼中滿是驚喜之色,迅速伸手接過林燁手中木盒。
看到她如此激動的反應,林燁不禁揚起眉梢,露出開心的笑容:“哈哈,這才是我的妹妹嘛!我還以為這麽多年沒見,你要和我生分了呢!”
玄青細細咀嚼著口中清甜的桑葚,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林燁那張溫暖的笑臉上。他古銅色的皮膚襯得牙齒格外潔白。
正值盛夏時節,蟬鳴聲尖銳綿延,林間的微風輕柔而溫暖,濕潤地拂過她的臉頰,帶來一絲涼爽與愜意。
她不禁沉醉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兒時的那些夏天,那些在南夢小院中有林燁哥哥陪伴的夏天。
兒時,父母常年在外奔波,玄青由祖母照料。林燁是父親同門師兄之子,林燁父親病故後,父親便收留了他,讓他住在江陽城郊外的南夢小院。
南夢小院被農田和河流所環繞。每當夏季來臨,林燁總是帶著玄青在郊外的山林間盡情嬉戲。
庭院前的小河裏,魚蝦肥美,使得夏季的晚餐格外鮮美。河邊的老桑樹掛滿了黑亮的桑葚,那是兒時難得的甜蜜滋味。
林燁和玄青成天的趴在樹上,吃的滿嘴、滿手一片烏紫。
見她愣神,林燁不禁大笑出聲:“就這麽好吃嗎?這是給吃傻了嗎?哈哈哈……”
玄青的思緒被笑聲拉回,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真的很好吃!待我回招搖山時,一定要帶些給師姐嚐嚐!”
她將餘下的桑葚一把塞入口中,邊咀嚼邊問:“阿苒這些年過得還好嗎?這次走的匆忙,都沒來得及見上一麵。”
“她還不知道你下山了,等我們從扶雲城回來,一起去南夢小院找她,給她一個驚喜!”林燁笑著說道。
他望著玄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問道:“這些年你在招搖山學藝,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玄青輕輕搖頭,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一點也不苦,師姐對我非常好!”
她轉向林燁,好奇地詢問:“林大哥,你在靈峰山修習的是哪種術法?”
林燁挑了挑眉:“靈峰山以石係術法著稱,我修煉起來也是得心應手,運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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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心中滿是好奇,迫不及待地追問:“那扶雲城呢?他們擅長何種術法?”
林燁微微一笑,娓娓道來:“現今,中州有六大玄門世家,除了我們靈峰山之外,還有扶雲城,擅長風係術法;林麓宗,擅長木係術法;明炎門,擅長火係術法;會玉台,擅長水係術法;瀾冰堡,則擅長冰係術法。”
玄青不禁感歎,原來世間竟有如此種類繁多、奇妙莫測的術法。
她心生向往,輕聲自語:“若能將這些術法盡數習得,那該有多好啊!”
林燁低頭沉思片刻後,緩緩說道:“叔父的傷勢,你不必憂心。扶雲城少主王安之,素有‘淩雲君子’的美譽,他品行高潔,樂善好施,絕不會見死不救!”
玄青臉上的笑容卻突然滯住,語氣也變得冷淡起來:“我並未擔心。”
聽到她這樣的回答,林燁顯得有些慌亂,連忙柔聲勸解:“當年叔父送你去招搖山,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叔父當年生計艱難,已是舉步維艱。他送你上山,也是想為你謀一條生路......”
他話還未說完,玄青便冷聲反問:“是為我謀求生路?還是為了招搖山價值萬金的謝恩禮?”
七年前的南夢小院,自從母親將阿苒送回後,玄青已有兩年未曾與父母相見。得知他們即將歸來時,玄青與阿苒滿心歡喜期待,每天都會搬著小凳子,坐在小院門前,眼巴巴地張望著,等待著父母的到來。
孩子似乎對父母有著天然的愛戀,盡管玄青自一歲起便由祖母照看,一年也難得見到父母一次,但每逢過節能見到父母時,卻還是異常的欣喜。
直至日落,天色漸暗,遠處的官道上終於出現了一輛馬車,朝著南夢小院的方向緩緩駛來。
“那是不是爹爹和娘親回來了!”阿苒興奮地指著馬車,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
玄青眯起眼睛,仔細地觀察了好一會兒,直到確認無誤後,才點頭應道:“是的。”
兩個小女孩迫不及待地跳下凳子,邁著小短腿,急匆匆地跑到路口,站在那裏,眼巴巴地張望著。
片刻之後,馬車果然在院門前緩緩停下。父親從馬車上跳下,衝兩個小姐妹笑了笑:“你們一直在這等著嗎?”
玄青望著父親,心中滿是歡喜,卻又夾雜著強烈的生疏感,讓她感到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回應。
父親早已徑直走過她們的身邊,而母親的眼睛裏,好似沒有她們的身影,她的眼睛已被懷中的幼兒填滿,沒有絲毫餘地。
晚飯後,玄青得知,此次父母歸家,是為了接她前往招搖山備選。
夜幕降臨,玄青回到自己的房間,心情低落。阿苒不願乖乖睡覺,堅持要去找父親求情。玄青無奈,隻得帶著阿苒一同來到父母的臥房門前。
兩人默默地站在門前,心中充滿了猶豫和不安,遲遲不敢敲響那扇緊閉的門。
正當她們躊躇之際,房間內突然傳出父親嚴厲的斥責聲:“住口,賭場你去得還少嗎?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不提也罷。”母親輕聲辯解:“聽說此次招搖山收徒送出的謝恩禮是山中奇珍,價值萬金。如果這次能被招搖山選中,就能還清債務了……”
父親似乎並不領情,他怒氣衝衝地打斷了母親的話:“夠了!你隻需管好你自己,其他事無需你操心!”
父親的怒吼聲落下,房間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玄青心口一顫,她抿著唇,猛地轉身,用力拉起阿苒,快步朝自己房中走去。
謝恩禮?難道送我去招搖山就是為了謝恩禮嗎?是為了錢嗎?這幾日,她似乎聽祖母提起過,此次招搖山收徒,需斷絕凡塵,不得下山。
他們是不要我了嗎?
想起這些往事,玄青心中仍舊不由地泛起痛意,她不禁深吸一口氣,眉頭緊皺。
“玄青......”一旁的林燁見狀,還欲出言勸慰。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玄青已經身形一閃,躍至樹下。
“林大哥,我此行是為了阿苒。”玄青的聲音堅定而決絕,“待事成之後,我便會回到招搖山,繼續修行。時間緊迫,我們盡快趕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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