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子很難想象那一刻的感覺，狗爺穿著破爛衣服被人從屋外抬了進來，他像去年那隻快死掉的小狗一樣，喉嚨裏發著可怕，輕一下重一下的喘氣聲，甚至更可怕，因為他的喉嚨是本來就有傷口，這聲音發出來更艱難。
    狗娃子看到木頭哥哥紅著雙眼，臉上充滿憤怒和哀傷：“是他們打的！那人坐在馬車上邊笑邊打，我和爺爺隻是路過，就一鞭子甩了過來！天呐，那鞭子能把地抽裂！爺爺隻是躲了，那人就生氣了，讓人抓住了我們，抽了過來……爺爺給我擋住……”
    王柱子雙手發抖：“什麽人？”
    木頭也顫抖著全身：“西城裏的少爺！我知道，我知道他，他是那個江家的！下人們叫他明少爺！”
    “嗬……嗬……狗……娃……”
    狗爺嘴邊吐出口綠色液體，身下的草墊也被綠色浸染。
    眾人一愣，這才發現他被抽的破破爛爛的黑色鬥篷下，那些濕潤的液體竟不是紅的！
    王柱子手一抖，隨後立馬把一直呆呆看著的狗娃子拉在狗爺身邊，哽咽道：“狗，狗爺，”
    狗爺拉住狗娃子，那雙渾濁的雙眼好像又突然爆發出一陣活力，他死死盯著祁祺，手也緊緊抓著他，突然道：“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你是純陰……”
    話到口邊，他又咽了回去，眼中閃動著一種狗娃子看不明白的慈悲。
    “都出去，”狗爺對圍著他的乞丐們道。
    “爺爺！”
    “爺爺！”
    木頭哭出了聲，幾人被臉色複雜的王柱子拉著出了門：“狗爺有話和狗娃子說，我們待會兒進去。”
    狗娃子隻是呆呆流著淚，被狗爺抓的手疼，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死亡了，此刻隻覺得整個天地都是在翻轉。
    “爺爺。”
    他衲衲道。
    “你是不是像小狗一樣，要死了。”
    狗爺道：“這裏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聽爺爺說，日後你要自己出去謀生了，出門在外，有一句話要記在心裏，你仔細聽我說，”
    狗娃子搖著頭，通紅的臉抽泣著，幾乎要厥過去。
    狗爺斷斷續續的道：“有一句話……人心險惡，你萬事小心，不可輕易相信人心，更不可把自己身子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要接觸修仙的人，知不知道？”
    狗娃子點點頭。
    他道：“知不知道？”
    狗爺又道：“孩子，有時候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痛苦的活著……不如我現在殺了你，省得你日後痛苦……”
    狗娃子點點頭。
    狗爺反而又重重歎口氣：“傻孩子。”
    他身上那些綠色的液體越流越多，味道十分清新，狗娃子道：“爺爺，這是你的血嗎？”
    狗爺：“嗯。”
    狗娃子知道，人的血都是紅色的，爺爺的卻是綠色的，心中想起王柱子那些奇妙的故事，心中難免有了希冀：“爺爺，你會仙術嗎，你不會死對不對？”
    狗爺：“會啊，”
    他從脖子到臉的地方扯了扯，在狗娃子瞪大的眼下竟然撕開了一層薄如蟬翼的東西，露出下麵一張年輕的臉來，
    狗娃子傻了，這是張十分好看的臉，在狗娃子有限的人生以來簡直是見所未見想也想不到的好看，像故事裏的神仙！哪怕狗爺的眼是渾濁的老人狀也擋不住的好看！
    “仙，仙人爺爺！”
    狗爺笑了聲：“等你出去見過世麵，比我好看的人要多的多。”
    他把手上那布滿褶子的東西遞給狗娃子：“貼在臉上，以後再也不要拿下來。”
    狗娃子又是隻能呆呆照做，他心中充滿了天真的許多事情，要一一問狗爺，可他隻是又從眉心套出一顆綠色的珠子塞進狗娃子嘴裏，又說了句似是而非的：“管不了太久……”後就讓狗娃子出門去了，讓他把門外的王柱子他們叫進來，並把門關上。
    狗娃子天真的道：“爺爺，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神仙模樣的狗爺揮揮手：“去叫他們。”
    狗娃子隻好聽話的走出去，迎著王柱子他們看向自己的駭然目光，又乖乖把門關上，不偷聽他們講話。
    “我臉上也有皺紋了嗎？”
    狗娃子坐在門檻上摸摸自己的臉，沒有褶子，還是很光滑。
    這是他第一次出門，外麵還是下著雪，可他已經不再覺得冷到快要死了，身體裏有一股暖暖的氣，狗爺他們在屋裏說了很久很久的話，等再出來時。
    王柱子說狗爺死了。
    狗娃子推開他跑進屋裏，呆坐在地的木頭幾人邊上不見人，草墊上隻有一棵散發著綠光的枯萎的草。
    草？怎麽會是草？
    狗娃子道：“爺爺呢？”
    王柱子：“死了。”
    狗娃子：“木頭哥哥，爺爺呢？”
    木頭：“死了。”
    狗娃子：“石頭哥哥，爺爺呢？”
    石頭不說話。
    狗娃子一人問了一遍，人人都說死了，狗娃子道：“他沒死，他是神仙來的，神仙不會死的。”
    王柱子：“沒錯，哈哈，大家逗你玩呢，狗爺是神仙，死不了，他啊，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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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娃子放下了心，露出一個笑來：“我就知道，他沒死。”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王柱子說：“他說不知道啊，他要去很遠的地方吃席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們等著就是了。”
    狗娃子：“好吧。”
    那棵枯萎的草被幾人丟進火裏燒了，連帶那床草墊，他們和狗娃子說神仙留過的痕跡要保密，不然會被地上的妖怪發現。
    不過他們又把燒完的灰埋在了破屋外的雪地裏，說些什麽塵歸塵土歸土之類的什麽怪話。
    ……
    這年的冬天格外冷，家裏隻有兩件破棉襖，王柱子頂著大雪出去找食物，再回來他又斷了隻手，現在他隻有一條腿和一隻手了，走起路來很是滑稽。
    大家一起烤火，王柱子把懷裏帶來的半小塊餅一人分了一點，大家都習慣了餓肚子的感覺，狗娃子吃完，繼續喝水。
    王柱子生氣的說：“娘的，老子年輕那會兒怎麽可能被這麽快逮到？那些殺千刀的看我瘸了腿好欺負……”
    木頭哥哥道：“你拉倒吧，天天吹自己當年多厲害多厲害，結果上次我和饅頭出去用你教的那招，差點被揍死那次，還不如討飯。”
    饅頭想起都心有戚戚：“可怕。”
    窩頭哥哥流著大鼻涕：“討飯，討飯。”
    王柱子就不樂意有人說他不行：“當年老子可是走遍魏國，包括那些普通修士間都是無敵手的！幾十座城池裏老子的名都是響當當的！江湖人稱“四隻手”！就是比普通三隻手還多一隻手！要不是沒有靈根，我早成傳說……”
    “我的技術，那是杠杠的，你們不成功完全是沒天賦知道吧！”
    饅頭：“拉倒吧，那你怎麽還被打斷腿了？你手上那疤，不是被人挑了筋？”
    窩頭：“拉倒吧，拉倒吧！”
    石頭笑了笑。
    狗娃子以往總是病的躺在床上下不來 ，又時常昏迷，不能出去，就很喜歡王柱子那些外麵的事情，好奇極了：“可是人隻有兩隻手呀？”
    王柱子麵色有些尷尬：“小孩子別問這個。”
    狗娃子撅起嘴巴：“你們老不告訴我。”
    木頭：“三隻手，就是小偷的意思嘛。”
    王柱子和石頭饅頭一起道：“木頭！”
    窩頭拍著手一起喊：“木頭木頭！”
    木頭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以後總是要知道的了，起碼得找口飯吃，起碼我們走了也餓不死，”
    氣氛一下子又沉默下來，狗娃子很喜歡觀察人，這時候，他對人的情緒就很敏感了：“要知道的，木頭哥哥說的對！我現在身體好了！”
    於是王柱子沒再反對。
    畢竟乞丐窩裏把孩子養大已經是個奇跡，把孩子養的天真無邪，那是癡人說夢。
    狗娃子開始裹著另一件破襖子，瑟瑟發抖的跟著王柱子出去見識外麵的世界，一切都是如此新奇，他和王柱子開始學習分辨普通人和修士的區別，又開始在學習分辨普通人中有錢人，平民和窮人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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