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種下去後，祁家算是徹底在大水村紮了根。
    忙活好幾個月，待秋日裏終於稍微閑了些，糧食還沒長成，陳桂蘭到鎮上的繡坊找了些腰帶帕子之類的外活回來做，祁大牛也帶著祁大壯做些凳子木盆一類，等鎮上沒六日一次的集市去賣。
    祁大勇沒急著在外麵找活兒，除了忙地裏的活之外其餘時間都是跟著江婉在山上采草藥，畢竟這個賺的挺多，若不是這深山裏真有野獸，再往裏的地方探，或許會有珍貴藥材。
    另外老祁家還和熱情鄰居王福的指點下學了怎麽布置簡單的機關，偶爾能打到隻山雞或者野兔帶回來給家裏開葷。
    財政方麵不緊張，有了進賬，祁家的夥食很快上了一個等級，每頓每人吃個七分飽不是問題，夥食提高了，不消多久家裏每個人就不再是那副皮包骨的難民模樣，身上覆蓋淺淺一層肉來。
    小孩長得快，祁祺由為最，從前就胖，在奶奶的愛下如今更是像個小胖墩……
    陳桂蘭早先準備好的書也終於派上用場，這個時代鄉下人不識字是常事，她卻不願讓孫子一輩子在田裏忙活，世上哪個家長不盼著自家娃好的？瞧著寶哥兒這小臉蛋長得越發機靈模樣，陳桂蘭不由做起了孫子是個天才的美夢。
    可這一教陳桂蘭就發現了問題。
    “寶哥兒跟奶奶一起讀，這三個字念人之初，”
    祁祺若有若無的慢吞吞跟著念：“人之初……”
    陳桂蘭：“性本善。”
    祁祺：“性本善……”
    陳桂蘭把這六個字講完一遍：“寶哥兒把這兩句合起來一起念念。”
    祁祺看著她，無辜的眨眼睛：“忘了。”
    陳桂蘭摸摸祁祺頭：“沒關係，第一次來都是這樣，我們繼續，這個字念人，這個字念做之，這個字念初。”
    祁祺：“這個是人字啊？為什麽呢？”
    陳桂蘭：“因為人就長這樣啊，寶哥兒看著一撇一捺像不像我們人站著的時候？”
    祁祺：“是哦！”
    陳桂蘭：“那寶哥兒再念一遍。”
    祁祺：“忘了，奶這個字認識我，我不認識字。”
    陳桂蘭微笑：“……那再來一遍。”
    如此，六個字來回念了多遍，祁祺才勉強念的流暢，而等陳桂蘭在地上化出單字來時再問：“這個字念什麽？”
    祁祺搖搖頭。
    陳桂蘭手一抖，可是還要保持微笑。
    路過的寶姝：“這個字念善！善良的善！”
    祁祺拍拍手：“四姐真聰明！”
    寶姝：“也就一般般啦！”
    陳桂蘭：？？？
    她就不信寶哥兒還沒個丫頭片子聰明！一定是從來沒讀過書才會如此！
    “來，邊寫邊記！”
    半個時辰後。
    陳桂蘭深深吸著氣，強裝微笑：“這個字是這麽寫的嗎？”
    祁祺把樹枝一扔，吃到圓墩墩的屁股直接地上一坐：“我不要學了！識字一點也不好玩，好無聊！”
    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吃糖，一會兒要尿尿，就是屁股底下生了蟲一樣不肯好好認真的讀讀寫寫。
    陳桂蘭的笑容還在苦苦支撐：“……有本事的人都要識字的，寶哥兒忍一忍，等你長大了就知道好了。”
    祁祺道：“那爹沒本事是因為不識字嗎？”
    “爺爺沒本事也是因為不識字嗎？”
    “奶你識字，怎麽不出去做大事呢，”
    陳桂蘭啞了啞，回屋找水喝，等回來時，寶哥兒身邊蹲了四個小身影，寶珠拿著樹枝一筆一劃的耐心給寶哥兒講字，寶哥兒竟也聽，正好教的嗓子幹了，陳桂蘭也沒上去，就在邊上喝水歎氣，心中想著寶珠這丫頭確實聰明，可惜不是個男娃。
    一遍又一遍，等招娣和盼娣都學會用小樹枝在邊上劃出歪歪扭扭幾個字的時候，幾人看向寶哥兒，寶姝好像做了個嘲笑的表情
    寶哥兒立馬小臉憋紅道：“你們等著！我就不信我學不會！”
    陳桂蘭以為幾個丫頭嘲笑寶哥兒，正要上前，寶哥兒就讓寶珠又教了幾遍，這次他才照貓畫虎的寫了幾個字出來，磕磕絆絆的讀了字。
    寶珠又道：“這句話的意思呢，就是人生下來的時候都是一張白紙，不懂得害人之法那就是善良的。”
    幾個小的懵懵懂懂的點頭。
    ……
    陳桂蘭看了會兒，發現寶哥兒自己一個人時就不專心，總想著玩鬧，一和其他幾個一起，大概是看別人會他自己不會，臉上過不去，勝負心上來，有了動力就開始集中精力認真聽講……
    陳桂蘭：“……”
    寶哥兒年紀小，家裏銀子不多，加之這十裏八鄉唯一的一個學堂束修貴，家裏就有現成識字的人，所以她就決定在把自己和祁大勇會的學問傳授給寶哥兒後再讓他去學堂受一受文人的熏陶。
    陳桂蘭不禁慶幸，寵孫子歸寵孫子，不能交了錢後一家子餓死吧？現在看來還好沒先動送學堂的念頭，不然寶哥兒這樣去了學堂也是浪費錢。
    見她麵露沉思，祁祺心中哼哼一笑。
    等過了兩日，陳桂蘭再獨自教祁祺學字時祁祺又固態萌發，照舊扮演個有多動症注意力不集中的笨蛋娃，這倒不算ooc，原著老祁家全家當祁小寶是祖宗，愛學學不學學，怎麽也忍不下心去規訓，等長大了才會變成小混混，簡直就是慣子如殺子的教科書級別案例。
    見她教的眼神恍惚滿頭大汗還硬生生憋出笑意繼續保持耐心，竟然絲毫沒有教到打小孩的衝動……有這樣的功力她做什麽都會成功的！
    除了把祁祺教成聰明小孩。
    祁祺：嘿嘿，我是笨蛋！
    係統：【……】
    祁祺控製著時間，等終於學會一點點，又做得意的驕傲狀把大姐二姐三姐四姐拉了過來：“看！我寫出來了，厲不厲害？你們能嗎？”
    然後四個姐姐在地上寫出了那幾個祁祺磨了三日的字。
    祁祺小臉一拉嘴一癟，大眼睛裏霎時間水汪汪一片的看向陳桂蘭。
    陳桂蘭心一突突，正以為他要哭。
    祁祺氣衝衝道：“奶！快再教我幾個字！我一定會打敗姐姐！”
    陳桂蘭眼睛一亮：“教教教！”
    寶珠道：“寶哥兒根本不公平，你自己偷偷學了我們不會的字，那當然能贏過我們啊！”
    祁祺就道：“那我們一起學！奶一起教我們！”
    丫頭片子念什麽書？念得心都野了。
    陳桂蘭正要搖頭，祁祺拽著她的袖子搖啊搖：“我不管！我一定要比阿姐聰明！奶奶教我識字！”
    見寶哥兒有向學之心，陳桂蘭怎麽可能拒絕，立馬同意同時教四個孫女，她是個有主意的，立馬找來祁大勇和江婉，三個老祁家最有本事的人商量一番，準備輪換著，中午晚間沒活的時候來教小孩。
    祁大勇學問一般，算數很好，就讓他來教孩子算數，江婉學問也一般，熟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以及一些藥學書籍，教孩子辨一些草藥日後也好有個進項。
    陳桂蘭也一般，隻是認識基本的字，繡工堪比一般繡娘，在這個窮人針線很少碰的時代獨樹一幟，見識更多，可以教小孩們在外的為人處世之道，不至於像鄉下人一樣口拙。
    祁大勇過繼到祁大牛底下的時候才幾歲的年紀，陳桂蘭對他不好不壞的，不太親近，幼時家裏窮，後來生活好了些，陳桂蘭教大壯識字的時候也帶著他，上學堂的時候也讓他去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後來隨著大家年紀越來越大，好像什麽都開始變了……這時代孝道大於天，若不是爹娘越發過分，他先前又怎麽會有分家的念頭。
    大人苦一點沒關係，他不能讓自己的寶珠寶姝過成可憐的小孩。
    現在陳桂蘭來找自己教寶哥兒識字，難得還帶著招娣盼娣，和媳婦兒商量了一番，兩人答應下來。
    江婉也頗有感觸：“想來是這一路逃荒家裏人互相扶持，娘意識到了家人的重要性。”
    祁大勇道：“一家人齊心協力了日子才會越過越好，既然娘不再是從前那副做派，我們做子女的出點力也是應該的 。”
    陳桂蘭還沒大公無私到那個份兒上，她是這麽想的，寶珠寶姝那丫頭已經識字，用來激勵寶哥兒本已是足夠，可要是讓她倆個來學，她倆的工作豈不是要讓招娣盼娣來做？還要白白教她們學問。
    這個便宜陳桂蘭可不想獨給大房，招娣盼娣再怎麽不討她喜歡，那也是她陳桂蘭親孫女！
    一起學！
    ……
    銀月高懸，無盡的星子點亮整片夜空，五個小豆丁排排躺在大樹下草編的涼席上，四麵八方有微風吹來，頭上逐漸從綠變黃的柳枝像一串串生熟的麥穗……
    讓人一看了就覺得肚子也飽了。
    寶珠歎道：“寶哥兒你這腦袋瓜怎麽想的，還知道這麽說服奶，真是聰明極了！”
    招娣喜過之後還是有點擔心：“我們真的能識字嗎？姑娘家識了字能做什麽？奶知道寶哥兒騙她會不會生氣？”
    盼娣哼了一聲，自從和寶珠關係親近些，受到她的耳濡目染，心思更是靈活許多，感覺整個人都“活”了。
    她道：“奶才不會生寶哥兒氣，反正我是要學的，寶珠不是說縣城裏頭有女掌櫃，女賬房和女跑堂的？我也不去想女掌櫃，如果能找份工是再好不過了，總比在地裏日曬雨淋的好，說不定能找個鎮上的夫君，難道你想像奶說的那樣一直在村裏？”
    招娣眼中擔憂道：“可村裏大人說他們出去做活最多也是去碼頭上扛大包……嬸子們去鎮上就是賣一點菜，買家用，也不去縣裏……”
    許多人這輩子都沒出過村，更別提地方上的縣裏了。
    寶珠那時候家雖然也是在一個小鎮子上，但是她去過好幾次縣裏，女掌櫃的事就是她那時候見到的，記的清清楚楚：“縣裏可比鎮上大多了，世界上男人多，可女人也不少，總不可能都是男人在外女在內吧？那村裏頭女人還下地呢，難道鎮上包子鋪的靠老板娘不是女的？”
    盼娣覺得寶珠說的對：“都一樣有力氣，肯定有活兒。”
    招娣道：“也是……不過我們也沒去過這邊的鎮上和縣城啊。”
    盼娣道：“我覺得這裏比老家好，這裏的地可比我們那邊肥多了，那邊山水都被老爺們占了，地裏糧食種不出來還要交稅，小翠，阿梅，紅紅……就被他爹賣出去了。”
    她一連說了七八個名字不停，祁祺本來在邊上看她們聊天看的高興，見她這麽一念，驚了一下：“二姐你能記住好多人啊！”
    盼娣看著遠處連綿的山群唉了一聲：“她們都是我的朋友……有的餓死了，有的被賣了，”
    說到這裏，招娣和盼娣也默住，想起了傷心事。
    寶姝年紀更小，不知道何為憂愁，隻知道家人都在一起：“這邊的地沒有老爺，娘可以采好多藥材！”
    寶珠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這又不是什麽好事……”
    祁祺眨眨眼，問：“為什麽不是好事呢？”
    寶珠想起夢裏發生的一切：“這裏的地之所以能便宜分給農人，或許是因為上麵需要有人來種糧食。”
    寶姝：“上麵的人是誰啊？不會自己種糧食嗎？”
    寶珠：“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自己親手種糧食的，也有的人是不能種，比如邊關的將士們要打仗，就需要朝廷送糧食去。”
    盼娣道：“邊關？邊關在哪裏呢？”
    招娣道：“三妹你見過將士嗎？”
    寶珠默住了：“……沒有。”
    寶珠就算有記憶，現在才六歲啦，祁祺立馬指著天空道：“好大的月亮！”
    盼娣順著祁祺手指看天：“不一直都是這麽大嗎？”
    祁祺道：“哪裏一樣，我們現在識字了，是有學問的人，所以我們應該用有文化的話來描述這個月亮。”
    寶珠已經習慣了寶哥兒時不時冒出點奇怪的“聽不懂的小孩子的小孩話”，道：“做詩？”
    招娣搖搖頭：“我不會。”
    盼娣：“我也不會。”
    寶姝：“我也不會。”
    寶珠也道：“我也不會，書到用時方恨少，”
    祁祺接了句：“月亮大到不得了。”
    寶珠：“……”
    寶姝立馬捧場的鼓掌：“順口！”
    祁祺笑死，故意道：“我還有！”
    “遠看月亮大，近看大月亮，月亮真是大，真是大月亮，星星啊你真是亮，姐啊姐是真漂亮。”
    小孩們笑做了一團：“噗……什麽啊！”
    祁祺：我還沒開始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