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這猛地一拉開門，門外直接摔進來一個人影，“哎喲”一聲，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何婉柔。
    不過她現在瞅著可有點...狼狽？
    原本那兩條整齊的麻花辮，現在亂糟糟的，發絲胡亂地貼在額頭上，臉上蹭了好幾道黑灰。
    還有她身上那身淺灰色的列寧裝，現在沾了好多黑乎乎的煤灰。
    整個人灰頭土臉的，哪裏還有半點之前那溫婉護士的清爽模樣？
    周柒柒就站在沈淮川後麵，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側過臉偷笑了一下。
    她這偷笑別人看不見，但倒在地上的何婉柔看得一清二楚。
    她氣得肺都快炸了！
    她剛才在廚房，本想燒點水下碗麵條，畢竟這是秦佩蘭說的。
    再加上她為了表現自己體貼，路上的時候，她一直說自己不餓，把帶的吃的都給老兩口吃了，這會兒實在餓的有點受不了了。
    可她去生火的時候，才發現，周柒柒這個小賤人，心思太歹毒了！
    給她挖的坑還不止前麵那些！
    留在爐子裏的那些煤塊，也不知道被她動了什麽手腳。
    看著沒問題，一燒起來卻劈啪亂響，冒的全是又濃又嗆人的黑煙，熏得她眼淚直流，咳嗽個不停。
    那火苗也跟抽風似的，忽大忽小，竄得老高，差點燎了她的頭發！
    好不容易把水燒開下了麵條，那黑煙還是沒散幹淨，一直往下掉，一碗清湯掛麵愣是給她吃出了一嘴的灰渣子，惡心壞了。
    她越想越憋屈，憑什麽那一家四口關起門來說悄悄話，她就得在這啃一嘴灰？
    隨便扒拉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鬼使神差地溜達到主臥門外，耳朵緊緊貼上了門縫。
    她心裏盤算著，林家那攤子爛事不小，估計得說上好一陣子。
    周柒柒幹了那麽多惡毒事，不可能那麽輕易就混過去的。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來之前秦阿姨拉著她的手，反複念叨這次來主要就是讓淮川哥和周柒柒離婚的！
    周柒柒剛才裝得再乖巧，第一印象再好又有什麽用？
    等說到那些齷齪事實，秦阿姨肯定要發火。
    她打定了主意，隻要聽到裏麵動靜不對，她就立刻衝進去，添油加醋，火上澆油！
    一定要把周柒柒徹底踩死！
    可萬萬沒想到，她這剛趴下沒聽多久，啥也還沒聽見呢，門就毫無征兆地開了！
    她一點防備都沒有，直接摔了個大馬趴！
    沈淮川居高臨下地看著摔在自己腳邊的何婉柔，冷冷地問道：
    “何婉柔同誌，你這是在...偷聽我們說話？”
    “偷聽”兩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何婉柔摔得七葷八素，一聽這話，魂都快嚇飛了，也顧不上去瞪笑話她的周柒柒了。
    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嘴裏趕緊找補道：
    “不是！淮川哥你誤會了！我...我是自己吃完了，想著過來問問你們談完沒有？叔叔阿姨從中午餓到現在，肯定受不了，我想著趕緊給你們下點麵條去！我、我這是不放心他們啊！”
    她一邊說，一邊飛快地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灰，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
    她目光急切地越過沈淮川，投向屋裏的秦佩蘭。
    這一看，她心裏頓時一喜！
    秦佩蘭臉上淚痕還沒幹呢，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剛哭過！
    太好了！肯定是說到周柒柒幹的那些缺德事了！秦阿姨被氣哭了！
    機會來了！
    何婉柔像是打了雞血，也顧不上自己一身狼狽了，猛地就朝床邊撲了過去，一把抓住秦佩蘭的手，哭哭啼啼地問道：
    “秦阿姨！您怎麽了？怎麽哭了？是不是被周柒柒這個毒婦給氣哭的？！”
    她不等別人回答，立刻扭過頭，手指猛地指向周柒柒，一臉嫌棄的指責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幹得那些事兒，哪一件是人能幹出來的？！簡直是喪盡天良！小賤...不，是毒婦！”
    “秦阿姨，沈叔叔，你們可不能再心軟了！一定要讓淮川哥休了她！一天都不能再等了！這種女人留在家裏，就是禍害啊！”
    她這番話說得又快又響，擲地有聲。
    說完，就等著看秦佩蘭勃然大怒，等著看周柒柒被掃地出門！
    然而...
    預想中的怒火並沒有降臨。
    整個臥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
    沈振邦、秦佩蘭、沈淮川、周柒柒，四個人，八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沈淮川和周柒柒就不用說了，自然是不太喜歡她。
    可沈振邦和秦佩蘭，居然...也是一臉的嫌棄。
    何婉柔臉上的激動瞬間僵住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搞砸了？
    秦佩蘭先反應了過來，眉頭立刻就皺緊了，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
    “小何！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她連婉柔都不叫了，語氣加重了些，
    “柒柒是淮川打了結婚報告，組織批準之後，正兒八經領了證的媳婦，是軍屬！你這一口一個‘毒婦’地叫她，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她喘了口氣，繼續道：
    “事情我們已經弄清楚了，根本不是林瑤父母說的那樣！是他們家姑娘自己做錯了事，還倒打一耙，冤枉了柒柒！柒柒一點錯都沒有，她是最大的受害者！”
    何婉柔完全懵了，呆呆地張著嘴：
    “可、可是阿姨，不是您自己說的,要讓她們倆離婚嗎？”
    這話問得秦佩蘭一愣，臉上瞬間有點掛不住，泛起一絲臊紅。
    離婚這事兒，她確實在氣頭上說過兩次。
    但那都是在接到林瑤父母顛倒黑白的電話後，一時氣急攻心，覺得兒子被個鄉下女人迷昏了頭，才口不擇言。
    而且她當時抱怨的對象，主要是兒子沈淮川，怪他“定力不夠”、“識人不明”。
    可從來沒把髒水往周柒柒身上潑過。
    更沒像何婉柔這樣，用“小賤人”、“毒婦”這種汙言穢語來侮辱人！
    秦佩蘭性格爽利，一向敢作敢當。
    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回避，直接點頭承認：“是，我是說過這話。”
    她目光轉向沈淮川和周柒柒，眼神裏充滿了歉意和坦誠，
    “這點，是我做得不對，淮川，柒柒，在這裏，我代表我和你爸，給你們倆道個歉！這事兒，以後我們老兩口，絕不再提了！”
    她看向周柒柒時，眼神溫柔又和善，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顯然對這個兒媳婦很滿意。
    可說完之後，她就轉而看向何婉柔，那表情就徹底淡了下來。
    從踏進這個門開始，何婉柔就左一個“小賤人”，右一個“毒婦”地叫，秦佩蘭聽著心裏早就不舒服了。
    她也是讀過書，有教養的人，最聽不得這種汙言穢語。
    她頓了頓，語氣嚴肅了幾分：
    “之前都是誤會，現在既然弄清楚了，就翻篇了，倒是你，小何，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實在太難聽，太不像話了，你也該跟柒柒好好道個歉。”
    何婉柔僵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她之前所有的預想，都是沈家老兩口會對周柒柒的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沒想到真的是大變了！
    但是，居然是好奇變成了喜歡和維護？！
    不應該是從討厭變成極度厭惡嗎？！
    這巨大的落差讓她腦子嗡嗡作響，幾乎要崩潰！
    讓她跟周柒柒道歉？！怎麽可能？！
    “可是...秦阿姨...”
    她還想掙紮著辯解幾句。
    一直沉默的沈振邦卻淡淡的開口了：
    “是該道歉，除了稱呼問題，還有一點，現在不是舊社會了，講究婦女能頂半邊天，男女同誌在婚姻裏是平等的，別總把‘休了她’這種舊社會的詞掛在嘴上，思想覺悟也得跟著提高提高。要是做不到...”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再明白不過。
    何婉柔太清楚沈振邦的脾氣了，他平時話很少，但一旦開口，下一句很可能就是直接讓她“收拾東西回去”。
    她絕對不能走！走了就徹底沒機會了！
    不等沈振邦把話說完，何婉柔猛地一咬下唇，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她往前踉蹌一步，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噗通”一聲，直挺挺地就朝著周柒柒跪了下去！
    她這猛地一跪，動靜極大，連周柒柒都給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縮了半步。
    “柒柒妹妹！對不起！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何婉柔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說掉就掉，
    “你原諒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之前...我之前是誤會了！我以為你真的做了那些傷害淮川哥、傷害沈家的事情，我...我是一時糊塗，被豬油蒙了心，才會那樣說你的！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次吧！！”
    她一邊哭訴，一邊還不忘轉向沈淮川，抽抽噎噎地補充道：
    “淮川哥，對不起！我也給你道歉，我不該誤會柒柒妹妹...”
    她這模樣，梨花帶雨的，別說還真有點楚楚可憐的味道。
    秦佩蘭終究還是有點於心不忍了。
    她歎了口氣，看向周柒柒，語氣緩和了些：
    “柒柒，你看...這事，你怎麽說？能原諒她這一回嗎？”
    按周柒柒的本心，當然是一百個不願意原諒。
    但何婉柔都把戲做到這個份上了，她要是咬著牙說不原諒，反而顯得她得理不饒人、不近人情。
    而且她看得出來，婆婆對何婉柔照顧她們的情分還在，如果自己堅持不原諒，婆婆心裏肯定會難受。
    以婆婆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宜再受刺激。
    罷了，見招拆招吧，反正她也不怕何婉柔耍花樣。
    周柒柒心裏轉了幾個彎，麵上卻淡淡的，也懶得再配合演什麽綠茶戲碼，隻平靜地說道：
    “行了，何大姐，我原諒你了，你快起來吧。”
    她頓了頓，嘴角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淡淡補充了一句。
    “知道的，明白你是在誠懇道歉，不知道的，看你跪在這兒，還以為你擱這兒威脅我呢。”
    何婉柔被她這話噎得喉頭一哽，差點真吐出口血來。
    但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隻能順著杆子往下爬，柔柔弱弱地自己站了起來，一邊抹眼淚一邊說：
    “柒柒妹妹你說什麽呢？我怎麽會是那種人，隻要你肯原諒我，我這就起來，這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