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恐懼食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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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灣外海。
浪濤湧動。
一道清晰的界線,從天空、從大海,將世界割裂開來。
界線之內,是吞噬了整個日本列島,流湧翻滾的墨汁雲牆,宛如墨池倒懸,雲低得讓人呼吸困難,不時有閃電在內部蜿蜒竄動,這也是黑雲中唯一能透出的一絲光亮。
在這黑雲黑雨下,連同大海都被染成鉛灰色,死氣寂寂。
界線之外,才是正常,雖然陰鬱但至少屬於人間的天空。
從衛星雲圖上看的話,這團黑色巨罩,形狀頗像一個棺材,將日本徹底與外界隔絕。任何信號,在其中都石沉大海。
不久前剛從橫須賀加急逃出來的美日聯合艦隊徐徐徘徊,等候著第二支艦隊的匯合。
麥卡洛司令在航母艦橋上,拿著望遠鏡,沉默無言地盯著那片漆黑。
“收到水下敲門。”
“語音口令確認。”
“快速識別通過,司令,加賀號出來了!”
麥卡洛輕輕點頭,望遠鏡之中,已經看到了一支艦隊,從陰影中鑽出,連帶船身都像是被塗了一層黑油。
“匯合,但要求保持安全距離。”
“是。”
加賀號上,損管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做的任務,是把船上的原油給噴下海去。
“不要讓黑雨碰到精密儀器!”
“加把勁,先把玻璃的黑雨刷下去!”
艦隊一片忙碌,船上大部分船員都加入到清除黑雨的工作中。
他們應該慶幸,慶幸船隊能夠逃出這片地獄。
加賀號的艦橋內,日本首相,這位在接連不斷的超凡災難中熬得兩鬢斑白的家夥,望著陰沉的天空,抿緊了嘴唇,繃不住了。
黑雲又是該死的黑雲!
他隻覺得心力交瘁。
妖霧的招牌能力就是黑雲,上次就把東京招魂社給一把火燒了雖然那把火嚴格意義上來說是阿美扔的。
為此配合美軍行動的防衛大臣還被右翼幹掉了,那件事讓他至今心有餘悸,不得不啟用一個謹小慎微的中庸之輩來接任,主動放棄部分權力,使得對超常對策部的掌控力大不如前。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撐到東京初步恢複秩序,好不容易等到那些該死的超凡災禍似乎轉移了目標,不再緊盯著日本不放。
他連功成身退、體麵下野的演講稿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找個合適的時機宣布辭職,為自己這段堪稱地獄難度的首相生涯畫上一個勉強算是堅守到最後的句號。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就在他以為終於能喘口氣、卸下千斤重擔的時候!
洶洶湧湧,又是一片足以淹沒日本的黑雲和黑雨毫無征兆地登場。
這算什麽?命運對我的戲弄嗎?!
首相的內心已經壓抑不住地嘶吼出來。
他看著眼前這似曾相識的航母艦橋陳設,一種強烈的既視感撲麵而來。
上一次.富士山第一次災難時候,他同樣像這樣倉皇逃離陸地,來到加賀號上,最終不得不請求美國動用核彈。
也是這個緣故,直接摧毀了他的生涯後續可能。
原本這責任應該他和天皇一人一半的,但天皇當時竟然裝病,將所有的壓力和責任都甩給了他一個人!他隻能硬著頭皮,當一回招核男兒了。
真是一飲一啄自有天意,難道,這就是對日本的報複麽。
上台前的雄心壯誌已經在這種輪番打擊下徹底消融了,現在他隻想趕緊卸任,低調幾年,然後以旅遊的名義去一個安全的國家長期待著。
按理說,這次撤離,他們應該帶上天皇一起,畢竟天皇怎麽說也是國家的象征。
可是天皇那沒卵子的自從東京出事後就一直躲在京都禦所,根本不敢在東京待,所以他們在失去聯絡之後,他們無法確定京都的情況,也不可能冒險派人去接,隻能先帶著東京灣內能集結的艦隊主力匆忙離開了。
“麥卡洛上將那邊有什麽新的消息嗎?阿美方麵,有沒有提出什麽有效的應對方案?”
首相終於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轉過身,向身旁那位麵色同樣凝重,帶著幾分惶恐的現任防衛大臣問道。
防衛大臣嘴唇囁嚅了一下,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遲疑了半晌,才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麥卡洛上將的回複是.等。”
“等?”首先臉色鐵青,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在通訊徹底中斷前,他們就已經收到了來自禦殿場、靜岡等地的零星的怪物報告。加上這不祥的黑雨,每等一分鍾,傷亡損失都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他憤怒地砸拳,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他的理智終歸占據上風,現在一個等字,的確是最有效的方案。
除了等,現在還能做什麽?
派艦隊衝進那片未知的、連信號都能徹底屏蔽的黑雲裏去送死嗎?
在沒有搞清楚黑雲和黑雨的性質、沒有找到妖魔的弱點之前,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是更可怕的災難。
隻是屁股不同,想的東西也不相同。
首相頹然地鬆開了緊握的拳頭,他理解麥卡洛的決定,從軍事和戰略角度看,這是正確穩妥的選擇。
“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試探性的手段嗎?”首相有點不甘心,像是在問防衛大臣,又像是在問自己,“哪怕是小規模的偵察,或者.某種新技術性的實驗?”
防衛大臣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臉色蒼白補充道:“麥卡洛上將特別強調他絕不會讓艦隊在情況不明時冒險進入黑雲區。不過.他也說了,他們同樣有大量軍事人員和顧問被困在日本境內,他不會坐視不管,一旦有可行方案,會立即行動。”
這或許是唯一值得安慰的消息了,阿美自己也有人陷在裏麵,他們終究不會完全袖手旁觀。
他沒有再說話,沉重地癱坐下座椅。
此時的日本,妖魔像一場瘟疫,已經跟隨黑雨在本島完成了初步的擴散。
大城市當中,如果附近有駐軍的話,指揮官還算比較擬人的話,那麽防禦戰還能勉強維持著秩序。
士兵們依托加固的建築物、街壘,利用各種武器節節抵抗。
警察則負責疏散引導平民進入地下掩體,並協助維持內部秩序。通訊則完全靠吼、信號彈或傳令兵奔跑,固然傷亡慘重,但防線尚未崩潰。
不過其中也不乏一些部隊為了自保,固守軍營,不理會附近城市的存亡。架起機槍,對準任何試圖靠近軍營的“不明物體”,無論是妖魔,還是逃難而來的平民。
但更多的城市周邊是沒有駐軍的,他們能依靠的隻有最近才加強了火力的警察部隊。
這些平日最多處理持刀歹徒的警察,麵對妖魔,其抵抗效果隻能用聊勝於無來形容。
許多警察小隊在遭遇妖魔的幾分鍾內便崩了士氣,他們的阻攔,或許隻為附近的平民爭取到了一點逃亡時間。
可能因為大城市吸引的妖魔更多,讓許多沒什麽人的小町小村都挺安全。
名古屋。
一個男孩拚了命在布滿黑雨的街道上逃跑,不敢回頭。
他的鞋子早已跑丟了一隻,腳底被碎石和玻璃碴劃破,在身後留下淡淡的血痕,又迅速被黑雨衝散。
城市的不同方向,不時傳來爆炸的轟鳴和閃爍的火光,那是仍在抵抗的軍隊或警察與妖魔交火的聲音。
但慌張的他根本不知道怎麽辨別方向,隻能一股腦向前衝去,憑借求生的本能,離身後的東西遠一點,再遠一點。
“有、有人嗎?!求求你!開開門!讓我進去躲一躲!”他跌跌撞撞地撲到一戶看起來還算完整的住宅門前,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大門,帶著哭腔的哀求聲還抵不過雨聲。
門內,死一般寂靜。
他擦擦糊在臉上的黑雨和眼淚,掙紮著爬起,不甘心地繞到院子側麵,卻發現落地窗的玻璃碎了一地,窗戶大敞四開。濕漉漉的地麵上,留著幾個淩亂模糊的腳印,指向屋內深處。
他心髒狂跳,努力平複了下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到走廊,看向盡頭處漆黑的樓梯。
“請、請問.有人嗎?”他用幾乎隻有自己能聽到的氣聲,對著通往二樓的、漆黑一片的樓梯口問道,“我、我能在這裏躲一會兒嗎?”
幾秒後,就在他覺得不安,準備轉身離開時候,黑暗的樓梯處,傳來了慈祥、帶著幾分心疼的女聲。
“我可憐的孩子來吧快過來,這裏很安全.”
男孩呼吸一下子停住了,滿臉的難以置信,這個聲音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他母親的聲音!可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直接轉頭就跑!
自己的父母都留在了屋子擋住那個怪物,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他重新回到粘稠的街道,不顧一切地向前狂奔。然而身後的呼喊聲好似黏在他身後一樣,總能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無法擺脫。
“我的兒子.你別怕.媽媽在這裏.”
“讓媽媽好好看看你.抱抱你吧”
“別跑了乖.回到媽媽身邊來.”
男孩徹底崩潰了,邊跑邊大哭。
“嗚嗚、救命!”
“救救我!”
終於,在慌不擇路的逃亡中,他衝進了一條堆滿廢棄雜物、盡頭被一堵高牆封死的死胡同。
無路可逃了。
男孩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身體因為恐懼和脫力而劇烈顫抖,絕望地緩緩轉過身。
黑暗中,那個發出他母親聲音的東西,不緊不慢地從巷口走了進來。
“嗬嗬.乖孩子.不跑就對了.”那聲音依舊溫柔。
借著遠處爆炸產生的一閃而逝的火光,男孩終於看清了它的真麵目。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肢體多而細長,有個像蜘蛛一樣的大肚子,身上疙疙瘩瘩,披著人類皮肉的惡心怪物。
“回到母親的肚子裏吧那裏最溫暖、最安全”
黑暗一把吞噬了男孩。
半分鍾後。
一道金光從不遠處升入天空,在夜空中飛行,然後像是找到了目標,朝著巷子中,身體不停擺動的怪物衝刺而來。
轟!
刺眼的金色光芒猛然炸開,伴隨著怪物一聲尖銳的慘叫,它的半截身體瞬間崩解,化作漫天飛舞的焦臭碎片。
耀目的金光散去,大島站在怪物的殘骸之間,臉上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他眉頭緊皺,掃視過地麵的血跡,麵色凝重地伸出手,幹脆利落地撕開怪物的腹部。
咕嚕嚕。
一連串圓滾滾、濕漉漉、沾滿粘稠血汙的東西,從破開的腹腔中滾了出來,散落在肮髒的積水裏。
那是七八顆.麵容模糊不清的人類頭顱。
大島捏緊拳頭,默然抬頭,任由黑雨落在身上,然後被金光淨化,冒出滋滋的白氣。
“這些怪物,在刻意製造恐懼。”
“殺人並非目的.隻是一種手段。”
“一種,散播恐怖的手段。”
“它們把人類當成了家禽。”
“恐懼的情緒,就是它們收割的食糧。”
大島跟隨家人離開東京後,就一直住在名古屋。
但萬萬沒想到,災難波及到了這裏,東京反倒是變成了如今日本最安全的城市。
好在,他家目前住的地方還挺安全,附近都被軍方接管了。
也正是如此,他才放心動用能力救援城中的其他人,哪怕顯得那麽杯水車薪。
而在跟這些怪物簡單的幾輪交手後,他很快就判斷出來,這些怪物並不是單純為了殺戮。
很多時候,它們明明有機會直接殺人,卻不會直接動手,而是經過一係列加碼、模仿,讓人類心神崩潰後,再動手。
大島哪還不清楚,這些怪物把他們當成可持續發展的養殖場了。
原本大島前幾天對付開膛手巨人,已經把感恩能量全數清空了。
但好在上一輪遊戲獎勵給到他的是一種隻要分擔痛苦,就能補充感恩值的能力。
於是他經過一番痛得死去活來的補充後,起碼可以延長一點登場時間了。不過現在已經戰鬥了超過十分鍾,也逼近極限。
就在他準備繼續飛上天空,再解決一頭怪物就解除能力的時候,原本厚密的雲層,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黑雨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