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冰海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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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京都下,鏖戰了幾個小時的士兵突然發現,原來月亮可以是這麽亮,這麽美。
    簡直讓人癡迷。
    大部分妖魔在黑雲被驅散的前後時間段裏,動作就已經越來越緩,眼中狂熱的赤紅光芒閃爍了幾下,黯淡熄滅,帶著滿臉的不甘倒在了地麵。
    緊接著,它們的身體,開始從邊緣泛起泡沫,無聲無息地融化,化為一灘灘黑色粘液,匯入腳下那片早已被染黑的地麵積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少量的妖魔堅持到了月亮清輝灑下,衝入了一道道防線內,可這時候它們麵對的是極度密集的火力,大部分士兵都還在機械性地開槍,瞬間就將其打成了篩子。
    就連那些猙獰的白骨坦克也不例外。骨骼突然失去了支撐,嘩啦一聲散架,巨大的炮管歪斜著插入泥濘,整個車身像沙堡般瓦解,同樣化作黑水滲入大地。
    前一秒還是修羅地獄,後一秒便隻剩下死一般的寧靜,和一片狼藉冒煙,黑水混合鮮血肆意流淌的戰場。
    劇烈聲響造成的耳鳴還在嗡嗡超,許多人的耳朵都有點不適應這種霎時的安靜。
    “結結束了?”有人聲音已經完全嘶啞,夢囈似地喃喃。
    沒有人回答。
    噗通、噗通.
    越來越多的士兵,此刻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直接癱軟在地。
    有人仰麵躺在泥水裏,望著月亮,發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嗬嗬聲;有人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埋入臂彎,肩膀劇烈地顫抖;更多的人,隻是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瞳孔中沒有焦點,好像靈魂已經隨著那些妖魔一起融化掉了。
    慶幸?或許有些。
    但更多的,是劫後餘生帶來的虛脫,以及對未來的茫然。
    不用懷疑,經曆這場戰鬥的士兵,大多都會產生終身難以撫平的心理創傷。
    而能挺過來的,或許就是真正的對魔老兵了。
    “醫療兵醫療兵.”
    “我想回家.”
    “去你媽的妖魔,我們才是贏家!這裏是我們的.呃,好像還真不是我們的國家。”
    那位日方參謀,踉蹌著爬上一處相對完好的製高點。
    他沒有去關注那些幸存士兵的狀態,而是用一種帶著恐懼的目光,快速掃視著整個戰場。
    他在心中默數著還能看到的、穿著自衛隊製服的身影,估算著建製,結合信息斷開前各部報告的傷亡情況
    片刻後,一個數字,緩緩浮現在他腦海中。
    三萬人的部隊,現在.活下來的,恐怕已經不足兩萬。
    戰死一萬人。
    這是個極度可怕的數字。
    倒不是他悲天憫人,愛兵如子,他雖然是參謀但實際上就是這裏自衛隊的最高負責人,而理所應當,傷亡是需要他對此負責的。
    何況,這僅僅是一場持續了數小時的戰鬥。
    更可怕的是,這種和地獄惡鬼的戰爭,還要持續多久?
    一個月?一年?日本還有多少個一萬人可以犧牲?
    日本自衛隊規模本就日漸萎縮,為了應對超凡之亂,最近開始擴編,可也難超三十萬,其中還有不少海空的人。
    絕望淹沒了他,他臉上肌肉扭曲,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悲涼笑容。
    他極其緩慢地,拔出了腰間的配槍。
    徐徐對準了太陽穴,最後仰頭望了眼銀月。
    “月色.真美啊。”
    砰。
    不遠處,美方的總指揮官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的臉色複雜,嘴唇動了動,但最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做出任何阻止的動作。
    他理解這種絕望。自衛隊折損一萬人,他的美軍也付出了數百人的代價。
    這完全是一場爛仗!
    黑雨黑雲之下,就連槍械都不敢用太複雜的結構,更別提各種無人機機械狗了。
    如果不是大統領那邊許下了他無法拒絕的利益承諾,以及保證絕不會追究任何作戰損失,他打死也不會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但既然接了,就要做到最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開始冷靜地思考下一步。
    必須趁著這段難得的休整期,索要更多的物資、裝備和人員補充。彈藥、藥品、工程器材.所有的一切。
    當然,更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陣地上那些或麻木或崩潰的士兵。
    必須立刻開始有效的心理疏導和紀律整肅!否則在這種極端壓力下,大規模的嘩變並非沒有可能。
    除非這是人類最後一座城池,不然很難有什麽死戰不退的buff。
    陣地正門方向,一個巨大的彈坑內,黑色的積水沒過了村正瀧衣的大腿。
    她身上的汙垢順著身體滑落,匯入積水。
    她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黑水中,緩緩地擦拭著斷火丸刀身上沾染的汙穢。
    動作沉穩專注,若換個場景,譬如劍道館,是相當賞心悅目的,頗有種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之美。
    擦刀同時,她也稍稍平複了下氣息,刀身幹淨了,體力也恢複了不少。她將刀收入係統背包後,邁步走出水坑。
    抬頭,高地處,一道身影似乎正在注視著她這個方向。
    那是廣末英理。
    她靠在一段斷裂的混凝土牆上,臉色蒼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顯然之前的消耗遠超她的負荷,喘了好一會都沒歇過來。
    看到瀧衣走近,英理卻是突然開口:“你們玩家.是不是有什麽快速恢複體力的特殊方法?”
    她與瀧衣交集甚少,最接近的一次,恐怕還是在超常對策部的會議上。
    瀧衣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沒有解釋自己那在玩家中都算特殊的體力,而是從係統背包,取出了一個小巧的瓶子。她隨手一拋,瓶子劃過一道弧線,飛向英理。
    英理目露驚訝,下意識地,手臂上的藤蔓瞬間彈射,及時卷住了瓶子。
    她問這個問題也不是為了索取啊不過她抿了抿嘴唇,猶豫了幾秒鍾,最終還是低聲說道:“.謝謝。”
    但她並沒有立即飲用,而是小心地將瓶子收了起來。
    這東西在富士山之戰時候她見玩家們用過,隼人給過她一瓶,她也給植物用過,自然知道效果神奇,沒必要浪費在現在這種戰鬥結束的情況下。
    就在這時,瀧衣忽然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英理,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小心你的力量來源。”
    說完,她不再多言,轉身便朝著陣地中央的方向走去。
    瀧衣之前就能看出來英理的力量有些詭異,現在二者的力量更是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她不清楚這是好是壞。
    她隻是不想有朝一日廣末英理會被這種力量所奪舍,讓人類多出一個能夠把整片森林都化作主戰場,還能變身巨型樹人的敵人。
    聽著就像是個大boss。
    英理怔在了原地,她並沒有感到被冒犯,因為瀧衣的話,恰恰戳中了她內心一直存在的隱憂。
    可又能如何,現在的她,已經和彼岸之力完全融為一體了,離開了這股力量,她就會死。
    反之,神花卻隻需要重新綁定一個代行者,並不存在任何代價。
    到現在,她都不清楚神花的目的真的是單純出於悲憫,可憐人類,所以才從候選者中選中了她?
    還是抱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目的呢?
    不遠處,隼人的摩托轟轟而來,向兩側濺起大片黑水,快來到英理麵前時候,才慢了下來。
    “廣末小姐,好久不見啊!”
    隼人用標誌性的大嗓門打招呼,這聲音比引擎聲還大。
    廣末英理跟隼人和他身後的野比點點頭:“.幾天前,我們才在倫敦見過。”
    “呃,我就是隨口這麽一說。”隼人也不尷尬。
    英理不喜歡客套話,確認他們沒什麽事後,就告辭一聲,找了片黑水多的地方,繼續研究克製方法。
    “會長,我們接下來要守在這裏嗎?”隼人有些懊惱,還是沒能開口——他想要跟英理再比一次速度。
    之前比誰先到富士山時候就輸了英理一次,他想贏回來。
    他對贏的渴望,是相當強。
    “.暫時不用,其它地方或許更需要我們。”野比搖頭。
    瀧衣已經將她和妖霧的交易告訴了他。
    而黑雲的消散,說明了妖霧的能力是足以應對這種情況,甚至可以克製黑雲。
    既然交易內容包括了讓妖霧確保瀧衣完成巨人遺骨的鍛造.盡管雙方陣營和價值觀並不相同,但也得承認,在契約精神方麵,妖霧和他們沒有差別。
    至少現在沒有,都會履約。
    在契約麵前,雙方都能暫時放下之前的矛盾。
    那麽大可放心將這裏交給他們。
    這麽一來,他和隼人就能去幫助其它沒有什麽防禦力量,又麵臨黑雨威脅的城市了。
    不過一直這樣下去滿日本當救水隊長總不是辦法,所以關鍵的,還得落在調查富士山,研究怎麽重新修補封印上。
    就連確定事件起因都得往後捎。
    他們根本沒有太多懷疑這是玩家所為,實在太損人不利己了。更傾向是巡查的士兵被一些逸散的負麵能量找到機會完成了操縱,才導致的這場災禍,所以調查起因意義不大。
    重要的是如何去補救。
    要是那位不知名的,曾經補充過道滿曉徹封印的道士在就好了,他應該會有辦法。
    原本野比還準備去南朝一趟,看能不能阻止樸敏宇一個人的性別戰爭。
    現在卻是完全抽不出身了。
    於公,日本現在麵臨的災難更加嚴重,每一場黑雨落下,都必定帶來傷亡。
    於私,日本才是野比的母國,哪怕他對其多有失望,可也絕不想看到自己的同胞每天掙紮在生死線上。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什麽救世主,就是一個掌握了一點超出凡人力量的特殊凡人。
    樸敏宇在南朝現在是一天就殺一兩個意見領袖,也不多殺,他似乎在享受這種讓對方一點點絕望的過程。
    事實的確如此,這樣的行為對某些群體造成的恐慌十分之大。
    有點體量的博主想要潤,那樸敏宇也不在乎每天多殺幾個。
    刪記錄?
    沒用,在伊森幫助下,大部分信息基本對他透明。
    已經有人精神崩潰,從玉玉症真的發展成抑鬱症了,每天在社交媒體上更新自己的懺悔錄。
    哪怕頂著曾經姐妹們的謾罵,也不敢停下來。
    對於這樣的人,樸敏宇也不是什麽魔鬼,他會一直.盯著的。
    南朝官方組織過多次圍剿,可每次找到的,都是分裂體,殺了一個,又冒一個。
    根本殺不完。
    整個南朝官方都焦頭爛額,偏偏阿美有心招攬樸敏宇,所以根本沒有支援南朝的打算。
    財閥同樣如此,明麵上點頭答應幫助官方圍剿,暗地裏要是找到樸敏宇,不管是本體還是分裂體,都想盡辦法去通知他已經暴露。
    可以說,隻有南朝官方和某些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慢慢恢複過來,開始收拾戰場的陣地中央,瀧衣跟指揮見麵聊了兩句後,回到自己的房間,衝洗了一番後,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了,就差一分鍾。
    一則係統消息忽然出現。
    【新遊戲《冰海孤舟》即將開放,登入玩家大廳了解詳情】
    “新遊戲?”正準備去巨人骸骨處打灰的瀧衣動作停頓下來。
    現在是.5號,距離《解剖不列顛》解鎖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二十天。
    既不符合之前半個月一遊戲的規律,也不符合近兩個遊戲相隔一個月的規律。
    不過遊戲係統可從來沒有說過遊戲刷新就一定會遵循什麽規律,這些不過都是他們的猜測罷了。
    就算猜測錯誤,實際也不會造成什麽損失。
    【浩:約定照常】
    岩崎給她發了條私信,表示他們的交易不受突然開放的遊戲影響。
    瀧衣回了句好,然後將自己這處房間完成封閉,才盤腿坐下,進入玩家大廳。
    圓桌大廳之中,玩家們陸續出現,因為這輪遊戲提前通知的時間隻有一分鍾,所以大部分玩家都是看到訊息才急匆匆找個安全地方上線的。
    而已經上線的玩家,則是開始專心看起了這次遊戲的規則。
    “呼,總算來了個,正常的遊戲。”
    大島快速看了一遍後,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