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一千五百年
    西大陸赤炎國五千米外的城鎮
    “抓住那個小偷”
    渾身髒兮兮的小孩，低頭撞開路人，拚命的向前跑。
    “哎呀！我的衣服。”
    “又是那個小乞丐，可別讓他跑了。”
    小孩邊跑邊向嘴裏塞幹巴巴的饅頭。
    劍鞘擊中小孩背部，他斜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裸露的皮膚被蹭傷，鮮紅的傷口和灰撲撲的他格格不入。
    小孩口裏還在分泌著唾液，嘴裏也不敢停下咀嚼。
    一隻大手將他拎起來，隨即，便是一拳擊打在他的腹部，小孩刺痛，嘴裏的食物噴出，口水四濺，那人嫌棄的又將他丟遠，不屑道：“真髒”。
    “咳咳”，小孩抹去嘴邊的口水，嘴中饅頭香夾雜著血腥味，他艱難撐地，想要爬起，卻發現自己早已脫力，內心祈禱“高高在上的神明，如果你能聽到，請幫幫我。”
    男人的向他走來，身後還有店老板，兩人正在商量這個“小偷”接下來要如何處置。
    “你也是倒黴，鋪子被他搞亂不說，肯定又賠不少錢吧。”
    “可不，今天白幹了，他拿一兩個就算了，還把我攤子砸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如，賣給妖族人販，或許還能賺幾個錢，到時候別忘了小弟我。”
    攤子老板雙眼一亮，可又看向那一攤灰撲撲的“人”，於心不忍，猶豫道：“賣給妖族…這…”
    另一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經在這片折騰好幾天了，周圍人早就煩死了，你這...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小孩就這樣靜靜的聽著，沒有言語，就連呼吸都很微弱，內心不斷祈禱那些廟宇中的神像能來救他，救救他。
    他想起：曾經和阿姐一起看的儀式，戴麵具的祭司在廟宇前跳舞，不一會，天空烏雲密布，一滴滴水落在他的臉上，阿姐和其他人一樣高興，因為植物能活，我們能吃飯了，我們也能活。
    他抬頭看看天，依舊晴朗，甚至有些刺眼。
    男人將他單手提起，如同拿著一件東西一樣將他帶到了個陌生的地方。
    許多人身獸首的“人”看過來，好奇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男人將他交給妖族人販，問：“這個怎麽樣，多少錢？”
    那隻妖比了一個“五”，男人罵了一聲，“真是晦氣，五塊就五塊吧。”
    小孩從此便是妖族人販的人了，從來沒人問過他願不願意。
    妖族人販將他帶到一個木桶前，用生硬的人話說：“你先…洗澡，我去找主人。”
    小孩泡在木桶裏，傷口處傳來刺痛，他張開嘴巴，喝了兩口洗澡水，這才讓嘴巴中的幹澀感消失。
    剛才吃的食物還是太幹了，現在喝兩口水，果然好多了。
    身上的灰塵沉下去，或浮上來。
    那就這樣坐在桶中許久。
    妖族人販再次進來，見他洗的效果不佳，於是伸手，將他托起，另一隻手指揮著木桶中的水，將他從頭到腳涮了一遍。
    他落地，一件衣服遞到他麵前。
    “川上”
    小孩衣著整齊幹淨的出現在妖族人販主人麵前。
    上首人眼神中沒有多餘的情緒，像是在看一件商品，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抿著嘴，他的嗓子早已變得幹啞，閉塞。
    房間中安靜的可怕，妖族人販用妖語交流了兩句，小孩聽的出來，是一隻狐妖。
    坐在上首的人又開口了，“沒有名字？罷了，帶他去吧。”
    小孩沒回話，也沒否定，就那樣站著，看著他。
    上首人擺擺手，讓妖族人販將他帶去炎武門。
    前院有許多武器和人，他們有的紮馬步，有的煉器，有的煉丹。
    兩人穿過人群，來到大堂，一個貓頭人身的老者坐在中央，他的貓爪一下又一下捋著白胡須。
    妖族人販行禮，“貓門主最近可好？”
    貓門主並未起身還禮，隻是坐在椅子上看著人販身邊的小孩，“這孩子留下吧，你可以走了。”
    妖族人販神情不悅，什麽都沒說，揮袖離開。
    貓門主上下打量一番，點頭，道：“你以後就叫棄十三了，戈一，帶著他熟悉一下環境。”
    戈一行禮，“是”。
    戈一掐著棄十三的脖子離開大堂，從前院開始介紹：
    “十三，我們門派呢，叫炎武門，是個小門派，算上你才十三個人，平時呢，做做丹藥，做做武器售賣，運氣好，會接單大的，完事後門主會帶我們出去旅旅遊什麽的，總之，我們是個好門派，不用害怕。”
    迎麵走來一個健碩的男人，他舉著一個裝滿草藥的箱子，戈一介紹道：“這是莊五，我們之中屬他力氣最大。”
    莊五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戈一帶著他穿過遊廊，來到後院，這裏也有許多人，木樁上一個女人揮舞著絲帶，身姿窈窕，靈活有力。
    “這是遊七，你可以叫她七姐。”
    戈一向天一指，棄十三看過去，房梁之上，吊兒郎當的，坐著一個擦劍男人，三人目光對視，那男人翻身躍下，來到兩人麵前，摸了摸棄十三的頭，“你好，我叫鬼三，平時就愛玩點劍。”
    棄十三打掉鬼三的手，“呦，有點脾氣，老大，他叫什麽？”
    “棄十三”
    鬼三彎下身來，與十三平視，嘴角帶笑道：“你我都有個三，也算有緣，以後三哥罩著你，脾氣不要那麽大嘛。”
    “鬼三哥哥”
    一個雙丸子頭，一身綠衣女孩跑過來，“鬼三哥哥”，日光將女孩包裹，她渾身暖暖的，等女孩跑近，棄十三才看清她的臉，圓嘟嘟的小臉滿是笑意。
    好像小太陽呀，不，太陽都沒有她耀眼。
    鬼三寵溺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下次慢點跑，快來，見見新成員，棄十三。”
    小女孩看過來，露出兩個小虎牙，“你好呀，棄十三，我是十二，花十二。”
    棄十三小聲說一句：“你好”。
    戈一和鬼三震驚看向他，“不是，你不是啞巴呀！”鬼三說完又看向花十二，點點頭，“不錯，我們小十二又俘獲一人。”
    貓門主從身後走過來，“好了，跟我去祠堂。”
    “是”
    院子裏安靜下來所有人跟著貓門主，來到祠堂。
    祠堂上有五個牌位，自上到下分別寫著：
    炎武
    寧二
    月四
    桉六
    忘十
    貓門主點燃香燭，虔誠拜三拜。
    身後弟子們跟隨門主做完一係列動作。
    “棄十三，以後你就是我的弟子了，炎武門的一份子了。”
    棄十三冷冷的站在那裏，如同桌上的牌位一樣冰冷。
    戈一悄悄懟了他一下，“說話”。
    棄十三不語，隻是站著。
    貓門主擺手，“孩子不樂意說話就不說了。”他又指向花十二身邊一個男子，道：“這個是濁九”，棄十三看過去，那人身形高挑，氣質清冷，仿若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個是鬱八”
    鬱八雙目覆紗，雙手皆劍指立於胸前，聽到自己名字，稍稍轉身，微微彎腰行禮。
    “這個是小十一”
    小十一身形矮小，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聽到貓門主喊到他的名字，雙手抱拳，彎腰行禮道：“十三好呀，我叫小十一，很高興認識你。”
    棄十三依舊冷冷的站在原地。
    鬼三翻了一個白眼，切了一聲，將頭扭到別處。
    戈一還是掛著笑，打圓場，“可能，十三比較緊張，內向，這樣，門主，我先帶他去住的地方看一下。”
    貓門主點頭，對其他人說：“你們也去準備吧，我們過兩天就出發。”
    眾人紛紛行禮，“是”。
    戈一帶著他來到後院左手邊的一棟樓前，“二樓靠樓梯有個小房間，之前是儲物間，你收拾一下也能住。”說罷，他推開門，房間一眼就能望到頭，正正方方，左邊堆滿裝武器的箱子，右手邊是一張長桌子，上麵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因常年無人打掃，空氣中彌漫著腐舊的氣味。
    戈一尷尬一笑，解釋道：“你來的太突然了，沒什麽準備，過兩天我們就集體出任務了，也就委屈你兩天，需要什麽跟我說。”
    棄十三點頭。
    戈一一喜，趕忙離開。
    棄十三站在門口許久，溫暖的斜陽照在背上，他小小的身軀將陽光遮個幹淨，一點也不能溜進房間中。
    腿部的傷還未曾痊愈，又走了許多路，邁一步都變得異常艱難，他走進房間，不管灰塵，坐在最裏處的一角，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但內心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你應該悲傷啊！父母被打死，你無能為力，姐姐帶你顛沛流離，四處討吃的，你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艱難活著，都這樣了，三天前，姐姐染病也死了，死在胡同裏，屍骨被人搶走，至今下落不明，你應該哭一場！
    棄十三依舊麵無表情，他太痛了，渾身都痛，就連多呼吸幾口都是奢侈。
    房間漸漸暗了下來，房門被敲響，無人應答，兩個丸子頭探出頭，隨後，棄十三看見那雙如同耀陽般的眼眸，花十二用力推開門，綠色包裹著她，“原來你在呀，我來叫你吃飯，大家都在等你。”
    棄十三低下頭，不語。
    花十二想走進來，卻被鬼三拎起，“哎，他不願吃，我們一會給他送過來就好了。”
    花十二不解的點頭，咚咚，下樓的聲音響起，兩人離開了。
    不一會，戈一走進房間，飯香將腐敗驅散，棄十三本能的抬起頭，戈一將飯放到他麵前，“門主做的，希望能符合你胃口。”
    棄十三沒有多餘動作，隻是看著飯，戈一歎氣一聲離去，離開房間時將門重新關好，房間又恢複死寂。
    咕嚕嚕～
    肚子打破寧靜，月亮透過木牆縫隙，偷溜進來，照亮已經涼掉的飯菜。
    棄十三伸出手抓了一把“飯”，塞進嘴裏。
    冰涼的觸感，讓他的意識回歸。
    內心的聲音又響起：“那幾塊土豆別動，一會我出來吃。
    棄十三早已習慣這個“人”的出現，我是人，而他是一隻鹿妖，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身體可以承受兩個靈魂，當鹿妖出來時，竟可以使用法術，而自己卻不行。
    其中，好幾次危險都是鹿妖幫忙化解的，所以棄十三並不害怕他。
    棄十三思考，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呢？
    三天，四天前？
    記不清了
    那是鹿妖第一次說話，第二次便是今天，他有好多話要問他。
    他放棄思考，快速將飯塞到嘴中，隻留下了鹿妖要的土豆。
    鹿妖拿到身體控製權，嫌棄的拍拍身上的土，徒勞無功，還是髒兮兮的。
    鹿妖放棄，拿起盤子中的土豆，細嚼慢咽起來。
    棄十三在心裏問他：“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鹿妖無所謂的說：“隨便你，我也不知道我叫什麽？”
    他又問：“你為什麽在我的身體裏。”
    鹿妖不屑的回：“我還想問你呢，我睡一覺，一醒來，就看見你控製我的身體，還...搞得這麽髒...”
    棄十三懷疑自己才是那個“外來者”，可是這十幾年的經曆又是那麽真實，這不會錯。
    “那你有家人嗎？”
    “沒有，我是寶地靈氣所化，天地所養，並無家人。”
    “那你睡覺之前發生了什麽？”
    鹿妖停下吃土豆的嘴，認真回憶起來，良久後才道：“我看見一棵大樹，後來就不記得了，再次醒來就看見你了。”
    棄十三也沒有頭緒。
    輪到鹿妖問棄十三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炎武門”
    棄十三重新獲得身體控製權，鹿妖不再說話了。
    棄十三搞不懂，又想了一會，便放棄，這已經遠遠超出他的認知了，他將剩下的兩塊土豆吃完，緊了緊衣服，繼續靠著木牆呆坐著。
    風透過木牆上的小孔吹進來，發出難聽的嗚咽，讓本就寂靜的夜更加孤涼。
    不知不覺，棄十三進入夢鄉，夢裏，他回到很小很小的時候，姐姐穿著漂亮的衣服，頭發用玉簪挽起，像廟宇中的仙子，輕輕牽著他的手，走在青石板橋上，橋下河水清澈見底，時不時有幾條黑色影子快速遊過，姐姐牽著他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遠處村落炊煙嫋嫋，夕陽的餘暉孕育著金色的土地，代表希望的稻田茁壯生長，牽著他的手，走在赤炎國的大街上，姐姐臉上都是笑容，她說，她的郎君對她極好，她要將家人都接到赤炎國住......
    姐姐回頭了，臉上滿是髒汙，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她躺在灰色牆根下，雙眼睜的大大的，嘴裏虛弱的說，弟弟，活下去......
    弟弟轉頭，焦急的要去找大夫，那天沒有下雨，沒有風，是個好天氣，天上的太陽照著，照的地麵熾熱，滾燙，弟弟跪在醫館門前，重重磕頭，求求他們救救他的姐姐，一下，兩下，三下......
    頭有些暈，醫館依舊大門緊閉，他絕望的向後仰倒而去，沒砸向地麵，反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內，一身綠衣占滿他全部的雙眼。
    那女子說，我是“翠堂醫者”，或許可以幫助你。
    他不知道“翠堂”是什麽，但他知道，她是醫者，她願意幫助他們。
    弟弟哭了，淚水將他的麵龐清洗幹淨，他咬著牙，艱難起身帶路。
    姐姐！
    不見了！
    “姐姐！”
    花二十被麵前人的叫聲嚇了一跳，跌坐在地上，綠色裙擺沾滿灰塵。
    棄十三醒來，眼前有綠色一團，他晃了晃腦袋，才看清是花十二，不是她。
    他盯著她，花十二小臉上滿是驚恐，結結巴巴的說：“我...們提前出發了，大師兄叫你過去。”說完，一溜煙跑出房間。
    棄十三起身活動已經酸麻的身體，拍拍身上的灰，兩步走出房間。
    來到前院，昨日見到的木樁藥爐子已經不見，門外停著三輛馬車。
    貓門主和他手下的徒弟們忙碌著。
    門主餘光看見棄十三出來，就叫遊七帶著他去買幾身衣服和生活用品。
    幸好，炎武門旁邊就是一家服裝店，遊七也懶得帶他去別的地方買了，索性帶他進入店中，老板自然與她相熟，兩人交換一下眼神，那老板便來到棄十三身邊說：
    “小兄弟是新來的吧，你們也快出發了，我就不說那些客套話了，小兄弟喜歡什麽顏色，我給你拿兩件出來，盡量不耽誤你們行程。”
    棄十三並未說話，隻是指了店老板身上的綠色，老板看向遊七，後者點點頭，老板麻利的拿出幾件適合棄十三身形的衣服。
    遊七始終和棄十三保持一定的距離，“小子，選一件先換上吧。”
    棄十三隨便拿了一個，上衣是一件墨綠色短袖，銀色竹子暗紋在陽光下異常明亮，下身就簡單很多，一件褲裙，裏麵黑色褲子寬鬆，兩側還做了放東西的兜，外麵裙子前後上下都隻做了一半，一條銀色腰帶將褲裙固定。
    店老板又進來將他頭發打理好，就這樣一個全新的棄十三站在遊七麵前。
    “小模樣還行，走吧，時間緊急，生活用品，讓那哥幾個給你勻一點就有了。”
    兩人回到炎武門，大家已經準備好出發了。
    鬼三丟過來一把劍，“呐，小爺，賜給你的。”
    棄十三抽出劍仔細端詳，劍身三尺，上有羽毛紋，栩栩如生，劍柄花鳥交錯。
    鬼三說：“這個可是寒鐵，由火靈力之人二次鍛造而成，是贏駟時期青山派的產物，可是好東西，你好好用著吧。”
    棄十三聽不懂那些，他隻知道他有武器了。
    鬼三煩死了，這個新來的像個木頭，他不想和木頭交流了。
    貓門主見一切準備就緒，帶著弟子們進入祠堂，跪別祖師，上香告知護派仙人。
    祠堂正中央有一副畫像，畫麵灰沉與牆壁融為一體，昨日蓬頭垢麵的棄十三並未看到，今日仔細一看，畫像上畫著一個人，或者說是仙人。
    他知道請仙儀式，門派或是城鎮會進行一定的儀式，塑造仙人雕塑或畫像，專門負責這方麵的仙人會接收到請願，仙人同意後，會托夢與請仙之人，庇佑這片土地。
    看來，這個仙人是庇佑這個門派的。
    祭拜完成，一行人踏上未知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