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雨林的晨霧裹著腐葉氣息，阿青握著龍血結晶的指尖劃過樹皮，暗紅紋路在青苔覆蓋的樹幹上投射出微縮星圖——正是三日前掌心浮現的機生藤老巢方位。她忽然頓住，鼻尖縈繞的除了潮濕的草木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沉水香。
    “阿青，這麽多年，你還是改不了握劍時手腕內扣的習慣。”溫潤的嗓音從頭頂傳來。阿青渾身血液仿佛凝固，這個帶著三分寵溺的調子，是她在玄淵閣後山跪劍三天三夜時，師傅蘇妄言獨有的口吻。
    抬頭的瞬間，呼吸幾乎停滯。月白道袍的衣擺垂落樹杈，腰間懸著的九節竹鞭正是師傅的貼身兵器“清風策”，就連左眉尾那粒朱砂痣，都與記憶中分毫不差。可當對方轉身時，阿青看見其頸側皮膚下，蛛網狀的冰晶紋路正順著血管緩緩爬動。
    “師傅？”阿青的聲音發顫，手指卻悄悄扣住了軟劍穗子。三年前師傅為護她周全，被母核傀儡撕成碎片的場景，此刻在腦海中清晰如昨。龍血結晶突然發燙，在掌心烙出與頸側冰晶紋路相同的灼痛——這是鏡淵之戰後，她對鏡像能量最本能的預警。
    “怎麽，連師傅都不認得了？”蘇妄言踏出一步，袖口翻卷間露出腕骨處的舊疤，“你十三歲偷練《霜天九式》摔下懸崖，是為師用竹鞭勾住你的手腕，這裏至今還留著鞭痕。”
    阿青的指尖驟然收緊，穗子上的銀鈴發出細碎聲響。那個隻有她與師傅知曉的秘密，此刻從“師傅”口中說出，竟比雨林的霧氣更令人寒意刺骨。軟劍出鞘半寸，又被她強行按回劍鞘——若這真是師傅的殘魂，她如何能下得去手？
    “阿青！”陸明洲的呼喊穿透霧靄。玄鐵重劍帶著破風之勢劈開藤蔓，他發間還沾著夜露，顯然是循著星圖一路追來，“當心！鏡淵的傀儡能複刻記憶——”
    話音未落，蘇妄言突然欺身而上，竹鞭化作萬千竹影籠罩阿青。這招“風過竹林”正是玄淵閣親傳的卸力法門，阿青下意識以“霜天三式”應對，劍刃卻在觸及竹鞭的瞬間被冰晶凍結。她這才驚覺，對方招式裏裹挾的不是往日的清風真氣，而是母核特有的幽藍寒氣。
    “原來你真的不是師傅。”阿青旋身退後半丈，龍血結晶的紅光映亮“蘇妄言”逐漸崩裂的麵容。那張熟悉的麵孔下，機械齒輪正發出刺耳的轉動聲，眼瞳裏流轉的幽藍光芒，分明是鏡像冰棺中母核殘魂的標誌。
    傀儡不再偽裝，竹鞭驟然化作冰晶鎖鏈，七道寒芒分取阿青七處大穴。陸明洲的重劍及時橫在她胸前，龍骨紋路與冰晶相撞，爆發出刺目火星：“它們能讀取你記憶裏的弱點！別用玄淵閣的基礎招式！”
    阿青咬緊下唇，軟劍改走陸家刀法的剛猛路數。可傀儡卻發出咯咯的笑聲，竹鞭竟也隨之變招，每一式都精準預判她的下盤破綻——那是上個月她與陸明洲對練時，對方特意為她拆解的陸家刀軟肋。
    “怎麽會……”阿青險險避開咽喉要害，肩頭已被冰晶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滴落的瞬間，傀儡的麵容突然軟化，又變回了蘇妄言的模樣：“阿青，你小時候總說，等長大了要為師傅在鏡淵湖畔種滿木芙蓉。如今木芙蓉開了，你卻連師傅的墳頭都沒掃過。”
    這句話如重錘擊中胸口，阿青的招式頓時一滯。那年她跪在師傅墳前三天，哭啞了嗓子說的正是這句話。傀儡趁機欺近，冰晶鎖鏈纏住她的腳踝，幽藍光芒順著血脈向上蔓延，連龍血結晶的熱度都無法阻擋。
    “夠了！”陸明洲的重劍劈開鎖鏈，卻在看清傀儡麵容時，握劍的手微微發顫。他與蘇妄言曾在第一次輪回中並肩作戰，此刻麵對這張熟悉的臉，竟比阿青更難下手。傀儡抓住破綻，指尖冰棱直取他心口，正是當年蘇妄言教給阿青的“致命回手”。
    “陸公子！”阿青顧不得血脈中的寒意，揮劍擋在他身前。雙劍相交的刹那，她突然看清傀儡眉心處的幽藍核心——那是母核殘魂用來存儲記憶的結晶。三年來的恨意與愧疚在此刻翻湧，她想起師傅臨終前塞給她的玉簫，想起那聲“活下去，替師傅看看鏡淵的木芙蓉”。
    “對不起，師傅……”阿青咬破舌尖，將心頭血抹在玉簫上。《碧海潮生訣》的曲調第一次在白日裏響起，不同於以往的清亮，這次的音波裹挾著刺骨的悲痛，如寒冬臘月的潮水般漫過雨林。陸明洲隻覺耳膜一震，竟在音波中聽見了自己第一次輪回時，在歸墟深處呼喚秦昭月的聲音。
    “潮生九闕·問心！”阿青的簫聲突然拔高，玉簫在空中劃出複雜的軌跡。那些冰晶鎖鏈在音波中如遇驕陽，紛紛融化成水珠墜落。傀儡的麵容徹底崩解，露出核心處蜷縮的幽藍殘魂，正發出尖嘯試圖遁走。
    就在此時，雲層突然被撕裂，青銅巨艦的轟鳴聲自天而降。艦身流轉的量子光芒映亮雨林，甲板上機械義眼的反光精準鎖定殘魂的位置。一道藍光從天而降，將殘魂禁錮在光網之中，巨艦的艙門緩緩開啟，露出艙內排列整齊的量子炮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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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青望著巨艦，突然想起師傅曾說過的古老傳說：“歸墟深處有青銅巨艦，載著故人穿越時空而來。”此刻艦首雕刻的玄淵閣紋章若隱若現，那個站在甲板中央的機械義眼身影，竟讓她想起師傅年輕時的背影。
    殘魂在光網中發出最後一聲尖嘯：“你們以為毀掉鏡像體就能阻止母核？歸墟的十萬冰棺裏，每一個‘秦昭月’都記得你們的弱點——”話未說完，便被藍光徹底吞噬。阿青踉蹌著扶住樹幹，發現掌心的龍血結晶紋路竟又延伸了幾分，新出現的紋路，分明是巨艦甲板上的星圖陣列。
    陸明洲望著巨艦消失的方向，突然握住阿青的手腕：“剛才傀儡提到的木芙蓉……第一次輪回時，蘇前輩的墳前確實種著九株木芙蓉，是昭月姑娘親手栽的。”他的聲音低沉，拇指摩挲著她腕骨處的舊疤，那裏還殘留著冰晶的寒意。
    雨林的霧氣漸漸散去，阿青撿起地上殘留的冰晶碎片，發現碎片內側刻著極小的咒文，正是師傅臨終前在她掌心寫下的“活下去”。而遠處的機生藤老巢方向，傳來藤蔓蠕動的沙沙聲，伴隨著齒輪轉動的轟鳴——那是母核殘魂在鏡淵之外，另一個孵化鏡像體的巢穴。
    “下一次，它們會變成誰呢？”阿青望著掌心發燙的星圖，突然發現星圖邊緣多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與青銅巨艦上的機械義眼身影一模一樣。陸明洲沒有回答，隻是將自己的玄鐵重劍與她的龍血劍並排放置，兩柄劍上的紋路在陽光下交相輝映，卻又暗藏著某種對立的韻律。
    當夕陽染紅雨林時，阿青忽然聽見玉簫中傳來細碎的哭聲，那是不屬於她的記憶。她不知道，剛才催動《碧海潮生訣》時，自己關於師傅的最後一段溫暖回憶，已隨著血咒融入母核的“情感數據庫”。而在歸墟深處的某具冰晶棺中，另一個“阿青”緩緩睜開眼睛，掌心的龍血紋路閃爍著幽藍光芒，嘴角勾起的弧度，正是蘇妄言教導弟子時慣有的溫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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