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9章 鍛字爐·鐵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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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裹著刻字崖的石屑腥氣往西北去,越近鐵礦,空氣裏的熾烈就撞了過來,像無數把燒紅的鑿子,劈開晨霧時帶著硫磺的辣。吳仙握著念歸幡,幡麵上鍛字爐的星紋正泛著青黑的光,比刻字崖的沉灰更烈,指尖觸到,能覺出金屬的灼燙,像指腹碾過剛出爐的鐵坯。
鍛字爐藏在鐵礦脈的凹處,十幾座黑鐵爐順著礦層排開,爐口吐著橙紅的火舌,把周圍的岩壁烤成了赭色。最老的那座爐前堆著半垛鐵坯,坯上用鏨子鏨著字,有“剛”“韌”“護”,筆畫邊緣凝著層暗紅的鏽,像剛從鐵骨裏滲出來的血。阿芷的兩生草往爐邊湊,根須纏著塊碎鐵,鐵上有個模糊的“守”字,草葉突然映出層赤紅的火光無數鐵錘、鐵鉗、鐵砧在爐邊壘著,柄上結著厚厚的炭垢,垢裏嵌著些灰白的鐵屑——是老鐵匠鍛打時崩落的,混著汗漬凝成了痂。
墨淵的鎮山鏈在腕間灼燙,鏈環撞過爐邊的鐵砧,發出鏗鏘的震響。“老鐵匠原是鑄兵的匠人。”他指尖撫過砧上的凹痕,那痕跡深且密,像千錘百煉的印,“三百年前城破時,他背著熔爐逃到這鐵礦,見著刻字崖滾來的碎石,就定了腳,說‘石能扛住雷劈,鐵能經住火燒,把字鍛進鐵骨裏,才算真的生了勁’。”
三人順著爐前的鐵軌往前走,軌上嵌著些燒熔的鐵珠,珠上還留著鍛打的紋路。吳仙俯身拾起塊鐵牌,牌上鏨著“念”字的一角,正是刻字崖那“守”字石上的筆畫,隻是石的沉被鐵的烈煉過,筆畫裏多了層鍛打的勁,像字在鐵裏長了筋骨。
“他鍛字時總往鐵裏摻東西。”吳仙指尖劃過鐵牌上的“韌”字,字縫裏嵌著些銀亮的顆粒,是隕鐵的碎屑,“摻過銅礦砂,說‘帶點銅的軟,鐵字不脆’;摻過鬆香,說‘沾點樹的黏,鐵紋不裂’;有次鍛‘護’字給逃難的母子,他把自己的指甲蓋敲碎了,混著鐵水澆進去,說‘摻點老骨頭的硬,字能替爹擋刀子’。”
阿芷的兩生草突然往爐後竄,草葉拂過個半埋在炭灰裏的鐵鉗,鉗口刻著個“鍛”字,刻痕裏結著層黑炭。她伸手抽出鐵鉗,草葉騰起層赤紅的光老鐵匠正站在爐前,左手按著鐵坯,右手掄著鐵錘——他的左臂齊肩斷了,是當年護熔爐時被敵軍砍的,斷口處纏著燒熔的鐵條,此刻正有血珠順著錘柄滴進“護”字的筆畫裏,他卻盯著鐵坯的紅熱喃喃道“狠些,再狠些,這字得扛住刀劈。”
墨淵的鎮山鏈突然繃直,鏈尖往最高的那座爐裏一點,爐底沉著塊半熔的鐵劍,劍身上“忠”字的最後一筆彎成個弧,像隻手臂在護著什麽。鏈尖觸到鐵劍時,爐內突然噴起股熱浪,熱裏裹著片模糊的鐵影老鐵匠正往爐裏添隕鐵,獨臂撐著爐壁,背上的舊傷滲著血——是他為了搶在暴雪前鍛完“忠”字劍,整夜守在爐邊,被炭火烤的。火舌舔著鐵坯,他卻用鐵鉗翻著“忠”字的筆畫,說“火要烈,鐵才剛,字才站得直”——那是給守關的少年兵鍛的,少年說“爹的劍上有‘忠’字,握著它就像爹在身邊”。
“他後來用自己的血淬了‘忠’字的缺口。”吳仙往爐裏探身,指尖觸到那柄鐵劍,劍身燙得像烙鐵,“忠”字的橫畫處果然藏著層與周圍鐵色不同的暗紅,像凝住的血,“我師父說,他的腳被鐵水燙得焦黑,就踩著炭渣鍛字,說‘腳沾著火,字就鍛得烈’。有次山洪衝了鐵礦,他抱著鐵坯蹲在爐頂,任憑洪水漫過膝蓋,卻把鐵坯舉得高高的,說‘鐵涼了沒事,字心不能滅’。”
念歸幡突然漾起赤紅的光暈,光暈化作層鐵水,順著鐵器的紋路漫過整個礦凹。被鐵光掃過的鐵字突然發亮,映出無數個鍛字的場景有的字鍛歪了,他就往旁邊鍛個小鐵環,說“歪了沒事,能掛住就行”;有柄鍛“友”字的鐵刀崩了刃,他就把自己的頭發燒成灰,混著鐵水補刃,說“摻點老命的勁,能替兄弟擋災”;他的眼睛被火星燒得半瞎,就用耳朵聽鐵響辨軟硬,說“耳朵能聽出火候,就像摸著字的魂”。
幻象裏的老鐵匠總在爐邊堆著些廢鐵——都是他覺得“鍛得不夠剛”的。有塊鍛“親”字的鐵牌,他沒舍得扔進爐裏,說“這牌擋過三個流矢,字邊沾著血痕,留著給新鐵當樣子”。有年山火燎了礦凹,他怕鍛好的鐵字化了,就用井水潑透自己,抱著鐵字滾進炭堆,滾到第七次,頭發燒光了,卻摸著鐵字笑,說“字沒化,比啥都強”。
他鍛到第四十個年頭時,已經掄不動大錘,就用小鏨子一點點敲,說“錘重了是砸,鏨輕了是磨,鐵字得磨才利”。有個斷腿的老兵來尋當年的軍號,老兵說營裏的旗上有“勇”字,老鐵匠就把“勇”字鍛在鐵旗上,插在礦頂,說“看這鐵旗,比當年的布旗更烈,你們的魂,都凝在這鐵紋裏呢”。
“他鍛的鐵器,有一萬一千六百二十八件。”墨淵的鎮山鏈繞著那柄“忠”字鐵劍轉了圈,鏈光落在鐵刃上,鐵裏突然滲出點滾燙的液珠,滴在爐底的炭灰裏,燙出個小小的焦痕,“我師父說,老鐵匠臨終前就靠在熔爐邊,懷裏抱著那塊‘護’字鐵牌,牌上還沾著新鍛的鐵屑,他說‘字在鐵裏,爐在身邊,我就不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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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裏的最後一個身影,是老鐵匠彌留時的模樣。他的頭歪靠在熔爐的爐壁上,像靠著當年的兵甲,右手的鐵錘掉在腳邊,左手還攥著塊剛鍛好的鐵字,嘴裏氣若遊絲,卻還在念“鐵要剛,像骨氣;字要烈,像血性……”風從礦凹口衝進來,吹得所有鐵字都響起來,像無數件鐵器在輕輕鳴。
山煙漫過礦凹時,鐵腥的熾烈混著炭灰的焦香更濃了。阿芷蹲在那堆廢鐵旁,把半截鐵鉗插進鐵堆裏,上麵壓了塊從“護”字鐵牌上敲下的碎鐵“草說這些鐵字在等,等有人把它們握在手裏……不握也沒關係,山風會帶著鐵屑飛,落在田埂上,長出能擋雨的字。”
吳仙伸手握住念歸幡,幡麵上又添了一顆星辰,這顆星泛著赤紅的光,帶著鐵器的剛硬與爐火的熾烈,星紋裏淌著鐵錘鍛鐵的鏘鏘聲、鐵水沸騰的咕嘟聲、風穿礦凹的呼呼聲,還有無數聲被炭灰裹住的“往烈裏鍛”。他忽然明白,有些字不必被炫耀,鍛在鐵裏的魂,帶血的鐵水,融骨的火,都是它們的鋒芒。
“往正南走,是繡字帕。”墨淵望著礦凹外升起的日頭,陽光落在鐵器上,把赤紅的字映成了金紅,像無數個字在鐵裏燃著,“我師父說那裏有片棉田,三百年前有個老繡娘,常來鍛字爐拾廢鐵,把鐵上的字繡在帕上,說‘鐵會鏽,布能柔,字總得纏著暖,才算真的活’。”
阿芷的兩生草轉向正南,草尖的鐵屑被風吹起,在空中拚出個模糊的“繡”字,字影被風托著往正南去,像無數根剛穿好的絲線在晨光裏飄。
吳仙握緊了念歸幡,幡麵上繡字帕的星紋正亮著,那光芒帶著棉絮的柔軟,像浸了體溫的暖白。他知道,那個老繡娘定是把所有的綿密都繡進了線裏,每一針都裹著不肯消散的柔,等有人展開時,就一字字地軟下來。
鍛字爐的風還在礦凹裏繞,卷著那些沒鍛完的字的影子往正南飄,像是老鐵匠的鐵錘,在為他們捶邊。爐上的鐵字還在微微燙,鐵紋浸出的熾烈,像在催著“烈些,再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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