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9章 鐵聲·融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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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丘北走了兩日,風裏的鐵屑氣濃得化不開。不是新鍛鐵器的腥氣,是沉了年月的鏽味,混著爐灰的澀,刮在臉上都帶著糙意。吳仙握著念歸幡拐過一道山坳時,幡尖突然往下沉——山坳裏臥著片廢窯,窯口塌了半截,黑黢黢的像張啞了的嘴,窯前堆著堆斷了柄的鐵具鏽成疙瘩的钁頭、裂了縫的鐵砧,還有塊半埋在土裏的老鐵牌,牌上“老鍛坊”三個字被鏽裹得嚴實,“鍛”字的“钅”旁早看不出輪廓,隻剩個“段”字在鏽裏半隱半現,像困在泥裏的魚。
    窯邊坐著個老丈,正用根鐵釺子扒拉鐵砧上的鏽。他手背爬滿老繭,指縫裏嵌著黑灰,扒一下,鏽屑就簌簌落,露出砧麵下更深的鏽色。聽見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別往前湊了,這鍛坊廢了快二十年,鐵都鏽死了,字早跟著鐵一起爛了。”
    吳仙蹲到老鐵牌邊,指尖按在鏽上——鏽硬得像層殼,底下的木頭牌身都朽了。念歸幡貼著牌麵晃了晃,幡麵映出團暗沉的影是“鍛”字的字靈縮在鏽殼裏,影邊沾著鏽末,動一下都費勁,連先前“讀”字靈那點細聲都發不出,隻剩團僵僵的沉影。他摸出老嫗給的墨錠,往鏽上擦了擦——墨錠摻著鬆脂,擦過的地方竟洇開點淡黑,鏽屑軟了些,露出“段”字的豎畫,畫裏凝著點極暗的光,像快滅的炭火。
    “當年可不是這樣。”老丈把鐵釺子往地上一戳,“我爹在世時,這窯火從沒熄過。他鍛鐵時總對著鐵牌念‘鍛者,火融金,力凝鋒’,念得鐵牌發亮,連鐵砧上的‘砧’字都跟著熱——那會兒丘下的人都來打農具,钁頭剛離爐,‘钁’字的氣就能順著木柄淌,握著都暖手。”
    他指了指窯裏“後來沒人打農具了,說城裏有機器軋的鐵家夥,又輕又快,不用人費力氣鍛。窯火一滅,鐵就開始鏽,先是钁頭結鏽,再是鐵砧裂縫,最後連鐵牌都裹了鏽殼——老紙匠路過時敲過這牌,說字靈讓鏽鎖死了,得用‘活火’烘,可窯都塌了,哪來的活火?”
    吳仙往窯裏望,窯壁上還留著煙熏的黑痕,牆角堆著些沒燒透的木炭,炭邊沾著點鐵末。他從袖袋裏摸出構樹籽,往鐵牌根下的土埋了埋——籽兒挨著鐵牌的朽木,竟“滋”地吸了口墨錠洇出的濕意,芽尖頂破殼,嫩莖往鏽殼縫裏鑽,鑽得鏽屑簌簌掉。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鐵牌。老丈停了手,竟聽見鏽殼下傳來“哢”的輕響,是那僵著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鏽末掉了點,往構樹芽湊了湊。他想起阿芷給的草葉,掏出來往鐵牌上一放——草葉帶著續字崖的綠氣,剛挨上鏽,鏽就泛了點潮,像被蒸化的霜,順著“段”字的筆畫往下淌,滴在鐵砧上時,砧麵竟輕輕顫了顫。
    “得讓它摸著活氣才行。”吳仙撿起塊沒鏽透的鐵屑,往窯裏的木炭堆湊了湊——他指尖凝著點聚字台的合氣,碰著木炭時,炭竟“劈啪”燃了起來,火苗不算旺,卻帶著暖,舔著鐵屑時,鐵屑泛了點紅,燙得像剛離爐的坯。
    他捏著熱鐵屑往鐵牌上按——鐵屑貼著“鍛”字的殘痕,“滋”地冒了縷白汽,鏽殼突然裂了道縫!“鍛”字的字靈猛地掙了下,影裏竟透出點紅光,順著縫往外鑽,撞著構樹芽時,芽莖“噌”地躥高半寸,葉尖凝著點火星,往鐵砧上落。
    老丈突然起身往窯後跑——那兒藏著把沒完全鏽死的小鐵錘,錘頭還留著“鍛”字的淺痕。他拎著錘跑回來,往鐵砧上一敲“當!”錘聲沉得像悶雷,卻撞得鐵牌震了震,鏽殼掉得更急了,露出“钅”旁的輪廓,輪廓裏的紅光越來越亮,竟把“段”字都染透了。
    “鍛者,火融金,力凝鋒!”老丈跟著錘聲念,聲兒比剛才亮了十倍,“金得火煉才韌,力得手傳才沉——字跟著鐵走,鐵活了,字就醒了!”
    他敲得越急,鐵牌越亮。“鍛”字終於掙開鏽殼,在幡麵裏轉了個圈,紅光裹著鐵屑氣往周圍的鐵具飄——鏽疙瘩的钁頭“哢”地裂了鏽,露出“钁”字的橫畫;裂了縫的鐵砧竟自己合了點縫,砧麵的“砧”字泛著熱;連窯口塌的土都簌簌落,露出壁上刻的“鑄”字,字裏積的爐灰往下掉,露出底下的亮痕。
    風從山坳外吹進來,卷著炭火的暖往丘下飄。吳仙抬頭望,窯前的土路上竟站著個後生,是老丈的徒弟,前兩年去城裏學機器打鐵,剛回來尋老丈,正攥著個新鍛的鐵坯往裏望,坯上還沒刻字,卻被“鍛”字的紅光映得發亮。“師父!這鐵……這字真醒了?”後生聲音發顫,“城裏的機器打不出這樣的鐵,坯上的字都是印的,沒一點氣……”
    老丈把鐵錘往他手裏塞“拿著敲!”後生攥著錘往鐵砧上落,“當!當!”錘聲脆生生的,比老丈敲得更亮,“鍛”字的紅光順著錘柄淌,淌到後生手上時,他突然笑了“我摸著字氣了!跟師父當年說的一樣,暖乎乎的,往鐵裏鑽呢!”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山坳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南——那邊的風裏沒鐵屑氣,卻裹著點水汽,像是有刻著字的石板浸在水裏,沉得沒了影。他知道,“鍛”字的鐵聲續上了,老丈和後生會守著廢窯,重新燒起窯火,讓字靈跟著鐵具走,而他得往有水汽的地方去。
    老丈從懷裏摸出塊燒紅過的鐵屑,用布包好遞給他“這是窯裏最後一塊‘活鐵’,我爹說鐵屑沾著鍛火的氣,能讓沉水的字認路。你帶著,往有死水的地方走——要是遇著泡在水裏的字,就把鐵屑往水邊放,鐵一暖,字就知道有人來撈它啦。”
    後生也把剛鍛的鐵坯掰了塊小的塞他手裏“這坯上能引火,要是字靈怕水涼,你就用坯擦著石頭發點火星,說‘老鍛坊的鐵都熱透啦,就等你們來烤烤氣呢’。”
    吳仙把鐵屑和鐵坯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山坳西走。走到山口時回頭望,廢窯的煙正往上飄,淡青的煙裏裹著“鍛”字的紅光,順著鐵具往丘下淌,淌過田埂的土,淌過路邊的石,像條熱烘烘的線,一頭拴著老鍛坊的火,一頭牽著山外的路。
    風裏的水汽越來越清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鐵屑,鐵屑涼了,卻還留著點鍛火的暖——他知道,前麵定有浸在水裏的字在等,等鐵屑傳暖,等火星烘氣,等把泡僵的氣脈,一點點焐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南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鐵坯在袖袋裏輕輕撞著墨錠,“當當”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烤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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