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5章 鬆痕·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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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行得兩日,腳下的碎銅屑漸成了鬆針。風裏的銅腥氣淡了,漫開鬆脂的清苦香,混著腐葉的濕味,不是新鬆的脆香,是古林的沉鬱,踩在老根盤結的土上,鞋尖能蹭到苔蘚的軟涼。吳仙握著念歸幡鑽進片老林時,幡尖突然往一株斷柏樁紮——老柏攔腰斷了,樁麵裂著深紋,紋裏嵌著半融的鬆脂塊,樁旁堆著圈枯藤,藤下壓著塊灰黑色的老木牌,牌上“鬆”字被苔蘚裹得發暗,“木”旁的豎畫早被藤勒得隻剩淺痕,隻剩個“公”字在牌上伏著,像被濕苔泡軟的木片,風一吹就掉層褐屑。
樁邊坐著個老林翁,正用竹刀刮木牌的苔蘚。他手背爬著樹皮似的皴,指縫裏嵌著鬆脂,刮一下,苔就落得像碎絨,露出木牌更斑駁的邊。見吳仙站在石坎上,他直起腰敲了敲竹刀“後生要尋古木?別找啦,這老林早荒啦。柏斷了,藤也枯了,再過些日子,連‘鬆’字都怕要讓苔蘚吞了去。”
吳仙蹲到木牌邊,指尖按在牌麵——牌麵潮得發黏,木牌吸足了陳苔的濕氣,摸上去發澀。念歸幡貼著木牌晃了晃,幡麵映出團暗褐的影是“鬆”字的字靈縮在牌下,影邊繞著苔絨,像被枯藤纏著,動一下都帶起串褐星似的光點,連“冶”字靈那點火氣都透不出,隻剩團蔫生生的虛影。他摸出老冶工給的皮袋,往木牌邊的枯藤上撒了點熱銅屑——屑還留著爐心的火溫,剛挨著苔蘚就洇了點焦痕,藤上的濕苔竟簌簌落了些,牌上的“公”字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褐痕,像鬆脂裏剛凝的油星。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林翁把竹刀往柏樁一靠,“我年輕時守林,這木牌總泛著木光。那會兒滿林的鬆脂淌得發亮,山風一吹,‘鬆’字的氣能順著脂往木上爬,連樹身刻的‘柏’字都跟著活——人往樹底采脂時,‘鬆’字的氣能沾著鬆香往人衣襟鑽,收脂時摸木牌,指尖還留著潤呢。”
他指了指老林後的舊脂井“後來山外開了新脂坊,煉得比老林快十倍。采脂的都往新坊那邊去,老林就荒了。露一年比一年重,先泡爛了木牌,再勒斷了老柏,最後連老竹刀都鏽了——老木匠前年春來過,蹲在木牌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濕苔困著了,得用‘燥風’吹,可老林的風早帶著潮氣,哪來的燥風?”
吳仙往老林深處望,脂井角落堆著捆幹柏枝,枝上還凝著點沒淌完的鬆脂——是被岩縫擋著,沒被山露打潮。他從袖袋摸出銅片串,往木牌沒苔透的邊晃了晃——銅片帶著冶場的火氣,映在牌上竟“錚”地顫了顫,暖痕順著木紋往下滲,滲到“公”字的撇畫時,木紋裏的苔絨竟鬆了鬆,露出點極弱的褐光,像鬆脂裏剛凝的油星。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木牌角。老林翁停了手,竟聽見木牌下傳來“沙沙”的輕響,是那縮在枯藤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苔絨散了點,往銅片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冶工給的銅屑,捏著往木牌上輕撒——屑痕漫過牌麵,帶著的火溫浸著木紋,撒過的地方竟燥了些,牌上的褐痕更寬了,“公”字的褐光漫開,順著木牌往下淌,滴在枯藤上時,藤上的濕苔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脂氣才行。”吳仙撿起塊鬆脂塊,往脂井的幹柏枝上蹭了蹭——脂塊沾著柏枝的燥氣,他捏著脂往木牌邊的字痕上抹,鬆脂挨著“鬆”字的殘痕時,脂油順著牌麵往下融,落在牌上竟不流,像層薄膜蓋著木紋,把濕氣擋了擋。
他握著脂塊往木牌上輕擦“‘鬆’,從木,從公,木者,生之象也;公者,榮之基也——脂凝香,香養木,木記字,字才不腐。”擦得越輕,牌麵越亮,“公”字的褐痕突然往牌下伸,像在找“木”旁的影,銅片的暖痕跟著往木牌下鑽,鑽到苔絨深處時,竟拽出團青褐的影——正是“木”旁的字靈,被枯藤勒得久了,影都發皺,一碰著“公”字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林翁突然往老林後跑——脂井邊藏著個沒朽透的舊竹篩,篩上刻著“篩”字,是當年他采脂時晾脂的老竹篩。他扛著竹篩跑回來,往木牌邊一立“篩跟鬆是伴!當年篩脂時,‘篩’字的氣能順著香往木牌上淌!”竹篩剛挨著木牌,“鬆”字突然亮透了,“木”旁和“公”字合在一塊兒,木光裹著香往周圍淌——斷了的柏樁竟自己攏了攏碎枝,半融的鬆脂往樁麵爬;老林的苔晃了晃,露出底下的脂槽,槽上刻的“脂”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鬆脂潤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老林後吹過來,卷著木氣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石坎下跑過來幾隻小鬆鼠,是老林翁常喂的野物,剛從新脂坊那邊的林沿跑回來,爪裏攥著新凝的鬆脂珠,見木牌亮了都停住腳“翁!那字在牌上發光呢!跟你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大的那隻叼著鬆脂珠往木牌邊湊“翁說以前采脂時,字亮了就好收脂——我們幫你刮苔!”鬆鼠們蹲在木牌邊,用小爪扒牌上的苔蘚,扒得越歡,“鬆”字的光越盛,連老林裏都浮著層淡褐的光,像鋪了條木做的毯,一頭連木牌,一頭連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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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林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鬆脂氣,卻裹著點水汽的清冽氣,像是有刻著字的古石在溪底沉眠。他知道,“鬆”字的木脈續上了,老林翁和鬆鼠們會守著老林,把斷柏補好,讓字靈跟著鬆脂走,而他得往有水汽氣的地方去。
老林翁從懷裏摸出個竹管,管裏裝著塊脂心的老鬆油,遞給他“這油是脂心凝的熟油,老木匠說油裏沾著‘鬆’字的氣,能讓石上的字認木脈。你帶著,往有老溪的地方走——要是遇著濕冷的字,就把油往字邊抹抹,油一潤,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鬆鼠們也把剛叼的小鬆脂珠串成串,塞他手裏“脂珠能引木氣,要是字靈怕溪寒,你就把珠給它們看,說‘老林的牌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竹管和脂珠串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林西走。走到林坡上回頭望,老林翁正蹲在脂井邊捆柏枝,鬆鼠們圍著木牌數鬆脂珠喊“輕點兒”,“鬆”字的光順著林埂往遠處淌,淌過坡下的蕨,淌過路邊的葛,像條軟乎乎的木帶,一頭拴著老林的牌,一頭牽著坡外的路。
風裏的水汽氣越來越清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竹管,鬆油是涼的,卻透著鬆脂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溪的字在等,等鬆油潤氣,等脂珠引脈,等把濕冷的氣脈,一點點烘暖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脂珠串在袖袋裏輕輕擦著銅片串,“沙沙”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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