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6章 溪痕·水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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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西走了一日,腳下的柏枝碎成了濕石。風裏的鬆脂香淡了,漫開水汽的清冽氣,混著溪苔的腥甜,不是新溪的淺涼,是古溪的沉潤,踩在溪岸的老石上,鞋底能蹭到水痕的滑膩。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片舊溪灘時,幡尖突然往溪底紮——老溪淤了大半,溪床裂著白縫,縫裏嵌著半腐的木瓢,溪旁堆著圈斷竹篙,篙下壓著塊青灰色的溪岸石,石上“溪”字被水蝕得發暗,“氵”旁的三點早被沙埋得隻剩淺痕,隻剩個“奚”字在石上伏著,像被冷霧裹住的石片,風一吹就掉層白屑。
溪邊坐著個老漁翁,正用木耙扒溪石的淤沙。他手背爬著水皺,指縫裏嵌著溪苔,扒一下,沙就落得像碎雪,露出溪岸石更斑駁的邊。見吳仙站在溪埂上,他直起腰敲了敲木耙“後生要尋古溪?別找啦,這老溪早荒啦。溪淤了,竹篙也斷了,再過些日子,連‘溪’字都怕要讓沙吞了去。”
吳仙蹲到溪岸石邊,指尖按在石麵——石麵涼得發黏,溪岸石吸足了陳淤的潮氣,摸上去發滑。念歸幡貼著溪岸石晃了晃,幡麵映出團暗青的影是“溪”字的字靈縮在石下,影邊繞著沙粒,像被斷竹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青星似的光點,連“鬆”字靈那點木氣都透不出,隻剩團蔫生生的虛影。他摸出老林翁給的竹管,往溪岸石邊的斷竹篙上抹了點老鬆油——油還留著鬆脂的潤氣,剛挨著淤沙就洇了點褐痕,竹篙上的濕苔竟簌簌落了些,石上的“奚”字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青痕,像溪底剛泛的水紋。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漁翁把木耙往溪岸一靠,“我年輕時撐筏,這溪岸石總泛著水光。那會兒滿溪的活水淌得發亮,竹篙一點,‘溪’字的氣能順著水往石上爬,連溪床刻的‘泉’字都跟著活——人往溪裏汲水時,‘溪’字的氣能沾著水汽往人衣襟鑽,舀水時摸石岸,指尖還留著涼呢。”
他指了指溪灘後的舊汲井“後來山外修了新水渠,引水比老溪快十倍。汲水的都往新渠那邊去,老溪就荒了。沙一年比一年厚,先淤住了溪床,再蝕裂了岸石,最後連老木瓢都腐了——老石匠前年秋來過,蹲在溪岸石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冷霧困著了,得用‘活泉’潤,可老溪的水早淤成了死水,哪來的活泉?”
吳仙往溪灘深處望,汲井角落堆著個沒腐透的舊陶甕,甕上還沾著點沒幹的水跡——是被溪岸的老石擋著,沒被淤沙埋住。他從袖袋摸出脂珠串,往溪岸石沒沙透的邊晃了晃——脂珠帶著老林的木氣,映在石上竟“咚”地顫了顫,暖痕順著石縫往下滲,滲到“奚”字的豎畫時,石縫裏的沙粒竟鬆了鬆,露出點極弱的青光,像溪底剛醒的遊魚。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溪岸石角。老漁翁停了手,竟聽見溪岸石下傳來“咕嘟”的輕響,是那縮在斷竹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沙粒散了點,往脂珠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林翁給的老鬆油,捏著往溪岸石上輕抹——油痕漫過石麵,帶著的潤氣浸著石縫,抹過的地方竟濕了些,石上的青痕更寬了,“奚”字的青光漫開,順著溪岸石往下淌,滴在斷竹篙上時,篙上的淤沙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活水才行。”吳仙撿起那個半腐的木瓢,往汲井的舊陶甕上蹭了蹭——瓢上沾著陶甕的潮氣,他捏著瓢往溪岸石邊的字痕上舀,木瓢挨著“溪”字的殘痕時,瓢底的水跡順著石麵往下滲,落在石上竟不涸,像層薄水蓋著石縫,把沙氣擋了擋。
他握著木瓢往溪岸石上輕舀“‘溪’,從氵,從奚,氵者,水之象也;奚者,汲之基也——泉湧水,水載舟,舟記字,字才不淤。”舀得越輕,石麵越亮,“奚”字的青痕突然往石下伸,像在找“氵”旁的影,脂珠的暖痕跟著往溪岸石下鑽,鑽到沙粒深處時,竟拽出團青白的影——正是“氵”旁的字靈,被斷竹壓得久了,影都發皺,一碰著“奚”字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漁翁突然往溪灘後跑——汲井邊藏著個沒朽透的舊水車,車上刻著“轉”字,是當年他撐筏時轉水的老水車。他扛著水車的殘輪跑回來,往溪岸石邊一立“轉跟溪是伴!當年水車轉,‘轉’字的氣能順著水往溪岸石上淌!”水車殘輪剛挨著溪岸石,“溪”字突然亮透了,“氵”旁和“奚”字合在一塊兒,水光裹著潤往周圍淌——淤了的溪床竟自己攏了攏碎石,半腐的木瓢往溪心漂;老溪灘的沙晃了晃,露出底下的水脈,脈上刻的“流”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活水浸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溪灘後吹過來,卷著水汽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溪埂下遊過來幾尾銀鱗魚,是老漁翁常喂的溪魚,剛從新水渠那邊的溪岔遊回來,鰓邊沾著新融的雪水,見溪岸石亮了都停住尾“翁!那字在石上發光呢!跟你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大的那尾銜著片水紋石往溪岸石邊湊“翁說以前汲水時,字亮了就好舀水——我們幫你扒沙!”溪魚們圍著溪岸石,用尾鰭掃石上的淤沙,掃得越歡,“溪”字的光越盛,連老溪灘上都浮著層淡青的光,像鋪了條水做的毯,一頭連溪岸石,一頭連汲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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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溪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水汽氣,卻裹著點土腥的厚重氣,像是有刻著字的古碑在坡底沉眠。他知道,“溪”字的水脈續上了,老漁翁和溪魚們會守著老溪灘,把溪床清好,讓字靈跟著活水走,而他得往有土腥氣的地方去。
老漁翁從懷裏摸出個陶瓶,瓶裏裝著塊溪底的清石,石上還凝著點活水的氣,遞給他“這石是溪心沉的老石,老石匠說石裏沾著‘溪’字的氣,能讓土上的字認水脈。你帶著,往有老坡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幹硬的字,就把石往字邊放放,石一潤,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溪魚們也把剛銜的水紋石片擺成串,推到他腳邊“石片能引水氣,要是字靈怕坡幹,你就把片給它們看,說‘老溪的石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陶瓶和石片串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溪西走。走到溪坡上回頭望,老漁翁正蹲在汲井邊修舊陶甕,溪魚們圍著溪岸石追水紋喊“慢點兒”,“溪”字的光順著溪埂往遠處淌,淌過坡下的葦,淌過路邊的蒲,像條軟乎乎的水帶,一頭拴著老溪的石,一頭牽著坡外的路。
風裏的土腥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陶瓶,清石是涼的,卻透著活水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坡的字在等,等清石潤氣,等石片引脈,等把幹硬的氣脈,一點點泡軟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石片串在袖袋裏輕輕擦著脂珠串,“叮咚”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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