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9章 窯痕·陶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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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西再行半日,腳下的碎磚換成了陶片。風裏的草灰氣淡了,漫開陶土的濕軟氣,混著舊釉的微澀,不是新窯的燥硬,是古窯的沉潤,踩在山坳的碎陶上,鞋底能蹭到釉麵的滑涼。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片舊窯墟時,幡尖突然往斷窯門紮——老窯塌了大半,窯門裂著灰縫,縫裏嵌著半成的陶坯,窯旁堆著圈斷瓷片,片下壓著塊青灰色的窯磚,磚上“窯”字被窯火熏得發暗,“缶”旁的豎畫早被積土埋得隻剩淺痕,隻剩個“穴”字在磚上伏著,像被冷土裹住的陶丸,風一吹就掉層灰末。
    窯邊倚著個老丈,正用草繩捆散落在地的斷窯磚。他手背爬著陶土蝕的皺,指縫裏嵌著釉渣,捆一下,磚就碰得像碎玉,露出窯磚更斑駁的邊。見吳仙站在山坳口,他直起腰捶了捶腰“後生要尋古窯?別找啦,這老窯早廢啦。窯塌了,瓷片也斷了,再過些日子,連‘窯’字都怕要讓窯土吞了去。”
    吳仙蹲到窯磚邊,指尖按在磚麵——磚麵涼得發僵,窯磚吸足了陳土的冷氣,摸上去發滑。念歸幡貼著窯磚晃了晃,幡麵映出團青灰的影是“窯”字的字靈縮在磚下,影邊繞著土粒,像被斷瓷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灰星似的光點,連“灶”字靈那點煙火氣都透不出,隻剩團蔫懨懨的虛影。他摸出老嫗給的陶罐,往窯磚邊的斷瓷片上撒了點灶心焦土——土還留著灶膛的暖氣,剛挨著積土就洇了點褐痕,瓷片上的冷釉竟簌簌落了些,磚上的“穴”字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青痕,像窯底剛凝的釉色。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丈把草繩往窯沿一搭,“我年輕時燒窯,這窯磚總泛著陶火光。那會兒滿窯的窯火跳得發亮,窯門一推,‘窯’字的氣能順著火往磚上爬,連窯邊刻的‘陶’字都跟著活——人往窯裏送坯時,‘窯’字的氣能沾著釉香往人衣襟鑽,開窯時摸窯麵,指尖還留著溫呢。”
    他指了指窯墟後的舊泥池“後來窯工搬去新場,電窯燒得比柴窯快百倍。燒窯的都往新場那邊去,老窯就廢了。土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窯門,再熏裂了窯磚,最後連老陶輪都鏽了——老窯工前秋來過,蹲在窯磚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冷土困著了,得用‘活釉’潤,可老窯的泥早幹得裂了縫,哪來的活釉?”
    吳仙往窯墟深處望,泥池角落堆著塊沒幹透的舊陶泥,泥上還沾著點沒揉盡的釉渣——是被窯後的老石擋著,沒被日頭曬透。他從袖袋摸出穀粒串,往窯磚沒土透的邊晃了晃——穀粒帶著老村的煙火氣,映在磚上竟“沙沙”地顫了顫,暖痕順著磚縫往下滲,滲到“穴”字的橫畫時,磚縫裏的土粒竟鬆了鬆,露出點極弱的青光,像窯釉裏剛凝的亮色。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窯磚角。老丈停了手,竟聽見窯磚下傳來“細微”的輕響,是那縮在斷瓷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土粒散了點,往穀粒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老嫗給的灶心土,捏著往窯磚上輕撒——土痕漫過磚麵,帶著的暖氣浸著磚縫,撒過的地方竟溫了些,磚上的青痕更寬了,“穴”字的青光漫開,順著窯磚往下淌,滴在斷瓷片上時,片上的冷釉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陶土氣才行。”吳仙撿起半成的陶坯,往泥池的舊陶泥上蹭了蹭——坯上沾著陶泥的濕氣,他捏著坯往窯磚邊的字痕上劃,陶坯挨著“窯”字的殘痕時,坯上的釉渣順著磚麵往下落,落在磚上竟不碎,像層薄玉蓋著磚縫,把冷氣擋了擋。
    他握著陶坯往窯磚上輕敲“‘窯’,從穴,從缶,穴者,居之象也;缶者,器之形也——泥成坯,坯燒器,器記字,字才不冷。”敲得越輕,磚麵越亮,“穴”字的青光突然往磚下伸,像在找“缶”旁的影,穀粒的暖痕跟著往窯磚下鑽,鑽到土粒深處時,竟拽出團青碧的影——正是“缶”旁的字靈,被斷瓷壓得久了,影都發脆,一碰著“穴”字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丈突然往窯墟後跑——泥池邊藏著個沒裂透的舊陶甕,甕上刻著“瓷”字,是當年他燒窯時用的老陶甕。他抱著陶甕的殘頸跑回來,往窯磚邊一立“瓷跟窯是伴!當年陶甕滿,‘瓷’字的氣能順著窯火往窯磚上淌!”陶甕殘頸剛挨著窯磚,“窯”字突然亮透了,“缶”旁和“穴”字合在一塊兒,青光裹著溫往周圍淌——塌了的窯門竟自己攏了攏碎磚,半成的陶坯往窯心滾;老窯墟的土晃了晃,露出底下的窯床,床上刻的“燒”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窯火烘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窯墟後吹過來,卷著釉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山坳下跑過來幾隻瘦狗,是老丈常喂的犬崽,剛從新場那邊的坡地跑回來,嘴裏叼著新銜的陶片,見窯磚亮了都停住腳“伯!那字在磚上發光呢!跟你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大的那隻叼著陶片往窯磚邊湊“伯說以前燒窯時,字亮了就好開窯——我們幫你扒土!”犬崽們圍著窯磚,用爪子扒磚上的積土,扒得越歡,“窯”字的光越盛,連老窯墟上都浮著層淡青的光,像鋪了條陶土做的毯,一頭連窯磚,一頭連泥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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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窯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陶土氣,卻裹著點竹紙的輕軟氣,像是有寫著字的古箋在溪畔沉眠。他知道,“窯”字的陶土脈續上了,老丈和犬崽們會守著老窯墟,把斷窯補好,讓字靈跟著陶土走,而他得往有竹紙氣的地方去。
    老丈從懷裏摸出個竹盒,盒裏裝著塊窯底的釉土,土上還沾著點釉香的氣,遞給他“這土是窯底沉的熟釉,老窯工說土裏沾著‘窯’字的氣,能讓箋上的字認陶土脈。你帶著,往有老箋的地方走——要是遇著枯澀的字,就把土往字邊撒撒,土一潤,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犬崽們也把剛銜的陶片擺成排,推到他腳邊“陶片能引陶土氣,要是字靈怕箋幹,你就把片給它們看,說‘老窯的磚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竹盒和陶片排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窯西走。走到山坳上回頭望,老丈正蹲在泥池邊翻舊陶泥,犬崽們圍著窯磚扒土粒喊“慢點兒”,“窯”字的光順著山坳往遠處淌,淌過坳下的陶堆,淌過溪旁的釉石,像條軟乎乎的陶土帶,一頭拴著老窯的磚,一頭牽著坳外的路。
    風裏的竹紙氣越來越柔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竹盒,釉土是涼的,卻透著窯底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箋的字在等,等釉土潤氣,等陶片引脈,等把枯澀的氣脈,一點點焐潤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陶片排在袖袋裏輕輕擦著穀粒串,“沙沙”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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