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灶痕·煙火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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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西行得一日,腳下的碎土混了草灰。風裏的土腥氣淡了,漫開草灰的溫熱氣,混著陳米的微甜,不是新灶的燥烈,是古灶的沉暖,踩在老村的碎磚上,鞋底能蹭到灶灰的軟綿。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片舊村墟時,幡尖突然往斷灶紮——老灶塌了小半,灶口裂著黑縫,縫裏嵌著半焦的木柴,灶旁堆著圈斷鐵鏟,鏟下壓著塊黑褐色的灶麵磚,磚上“灶”字被煙火熏得發暗,“火”旁的撇捺早被積灰埋得隻剩淺痕,隻剩個“土”字在磚上伏著,像被冷灰裹住的陶片,風一吹就掉層黑屑。
    灶邊坐著個老嫗,正用竹刷掃灶麵磚的積灰。她手背爬著煙火熏的皺,指縫裏嵌著草灰,掃一下,灰就落得像碎絮,露出灶麵磚更斑駁的邊。見吳仙站在村埂上,她直起腰敲了敲竹刷“後生要尋古灶?別找啦,這老村早荒啦。灶塌了,鐵鏟也斷了,再過些日子,連‘灶’字都怕要讓灶灰吞了去。”
    吳仙蹲到灶麵磚邊,指尖按在磚麵——磚麵溫得發滯,灶麵磚吸足了陳灰的冷氣,摸上去發澀。念歸幡貼著灶麵磚晃了晃,幡麵映出團暗褐的影是“灶”字的字靈縮在磚下,影邊繞著灰粒,像被斷鐵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褐星似的光點,連“坡”字靈那點土氣都透不出,隻剩團蔫生生的虛影。他摸出老農翁給的布包,往灶麵磚邊的斷鐵鏟上撒了點活土塊——土還留著坡心的軟氣,剛挨著積灰就洇了點濕痕,鐵鏟上的焦垢竟簌簌落了些,磚上的“土”字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褐痕,像灶膛裏剛燃的火星。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嫗把竹刷往灶沿一靠,“我年輕時燒灶,這灶麵磚總泛著煙火光。那會兒滿灶的火苗跳得發亮,風箱一拉,‘灶’字的氣能順著火往磚上爬,連灶邊刻的‘炊’字都跟著活——人往灶裏添柴時,‘灶’字的氣能沾著米香往人衣襟鑽,揭鍋時摸灶麵,指尖還留著燙呢。”
    她指了指村墟後的舊米缸“後來村人搬去新鎮,煤氣灶燒得比柴火快十倍。燒灶的都往新鎮那邊去,老村就荒了。灰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灶口,再熏裂了麵磚,最後連老陶釜都裂了——老廚娘前年冬來過,蹲在灶麵磚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冷灰困著了,得用‘活火’烘,可老村的柴早潮得燒不燃,哪來的活火?”
    吳仙往村墟深處望,米缸角落堆著捆沒黴透的舊稻稈,稈上還沾著點沒燒盡的火星——是被灶後的老牆擋著,沒被露水打潮。他從袖袋摸出麥粒串,往灶麵磚沒灰透的邊晃了晃——麥粒帶著老坡的土氣,映在磚上竟“劈啪”地顫了顫,暖痕順著磚縫往下滲,滲到“土”字的豎畫時,磚縫裏的灰粒竟鬆了鬆,露出點極弱的紅光,像灶燼裏剛醒的餘火。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灶麵磚角。老嫗停了手,竟聽見灶麵磚下傳來“窸窣”的輕響,是那縮在斷鐵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灰粒散了點,往麥粒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老農翁給的活土,捏著往灶麵磚上輕撒——土痕漫過磚麵,帶著的軟氣浸著磚縫,撒過的地方竟暖了些,磚上的褐痕更寬了,“土”字的紅光漫開,順著灶麵磚往下淌,滴在斷鐵鏟上時,鏟上的焦垢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煙火氣才行。”吳仙撿起半焦的木柴,往米缸的舊稻稈上蹭了蹭——柴上沾著稻稈的燥氣,他捏著柴往灶麵磚邊的字痕上劃,木柴挨著“灶”字的殘痕時,柴上的草灰順著磚麵往下落,落在磚上竟不揚,像層薄絨蓋著磚縫,把冷氣擋了擋。
    他握著木柴往灶麵磚上輕敲“‘灶’,從火,從土,火者,暖之象也;土者,基之根也——柴燃火,火炊米,米記字,字才不冷。”敲得越輕,磚麵越亮,“土”字的紅光突然往磚下伸,像在找“火”旁的影,麥粒的暖痕跟著往灶麵磚下鑽,鑽到灰粒深處時,竟拽出團赤紅的影——正是“火”旁的字靈,被斷鐵壓得久了,影都發僵,一碰著“土”字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嫗突然往村墟後跑——米缸邊藏著個沒鏽透的舊銅鍋,鍋上刻著“烹”字,是當年她燒灶時用的老銅鍋。她抱著銅鍋的殘沿跑回來,往灶麵磚邊一立“烹跟灶是伴!當年銅鍋沸,‘烹’字的氣能順著煙火往灶麵磚上淌!”銅鍋殘沿剛挨著灶麵磚,“灶”字突然亮透了,“火”旁和“土”字合在一塊兒,火光裹著暖往周圍淌——塌了的灶口竟自己攏了攏碎磚,半焦的木柴往灶心滾;老村墟的灰晃了晃,露出底下的灶膛,膛上刻的“燃”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煙火烘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村墟後吹過來,卷著米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村埂下跑過來幾隻雛雞,是老嫗常喂的雞雛,剛從新鎮那邊的田埂跑回來,喙裏叼著新啄的穀粒,見灶麵磚亮了都停住腳“婆!那字在磚上發光呢!跟你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大的那隻叼著穀粒往灶麵磚邊湊“婆說以前燒灶時,字亮了就好揭鍋——我們幫你掃灰!”雞雛們圍著灶麵磚,用小喙啄磚上的積灰,啄得越歡,“灶”字的光越盛,連老村墟上都浮著層淡紅的光,像鋪了條煙火做的毯,一頭連灶麵磚,一頭連米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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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村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草灰氣,卻裹著點陶土的溫軟氣,像是有刻著字的古窯在山坳沉眠。他知道,“灶”字的煙火脈續上了,老嫗和雞雛們會守著老村墟,把斷灶補好,讓字靈跟著煙火走,而他得往有陶土氣的地方去。
    老嫗從懷裏摸出個陶罐,罐裏裝著塊灶心的焦土,土上還沾著點米香的氣,遞給他“這土是灶心沉的熟土,老廚娘說土裏沾著‘灶’字的氣,能讓窯上的字認煙火脈。你帶著,往有老窯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寒寂的字,就把土往字邊撒撒,土一暖,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雞雛們也把剛叼的穀粒擺成串,啄到他腳邊“穀粒能引煙火氣,要是字靈怕窯冷,你就把粒給它們看,說‘老村的灶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陶罐和穀粒串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村西走。走到村坡上回頭望,老嫗正蹲在米缸邊翻舊稻稈,雞雛們圍著灶麵磚啄穀粒喊“慢點兒”,“灶”字的光順著村埂往遠處淌,淌過坡下的菜畦,淌過路邊的豆架,像條軟乎乎的煙火帶,一頭拴著老村的灶,一頭牽著坡外的路。
    風裏的陶土氣越來越柔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陶罐,焦土是涼的,卻透著灶膛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窯的字在等,等焦土暖氣,等穀粒引脈,等把寒寂的氣脈,一點點焐熱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穀粒串在袖袋裏輕輕擦著麥粒串,“簌簌”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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