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章 鼎墟·青銅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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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出老碑穀三日,腳下的石屑碾作了銅鏽。風裏的石碑氣淡了,漫開鍾鼎的沉雄氣,混著古鑄的腥甜,不是新鼎的亮硬,是老鼎的蒼沉,踩在荒塬的鼎墟上,鞋底能蹭到鼎耳的涼糙。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片凹地前時,幡尖突然往土下紮——老鼎陷在半尺深的土中,鼎身裂了道指寬的縫,縫裏嵌著些黑絮似的魔氣,鼎旁散著圈碎鼎片,片下壓著塊青綠色的鼎足,足上“鼎”字被銅鏽浸得發暗,“目”字的豎畫早被土埋得隻剩淺痕,隻剩個“鼎”字下半的“鼎”形殘紋在足上伏著,像被冷銅裹住的芯,風一吹就掉層銅末。
    鼎邊蹲著個老守鼎人,正用骨刷掃鼎足的銅鏽。他袖口磨出了洞,指節上結著鑄鼎燙的疤,掃一下,鏽就落得像綠沙,露出鼎足更斑駁的紋。見吳仙立在塬口,他敲了敲骨刷柄“後生要尋古鼎?別碰啦,這老鼎墟早廢啦。鼎裂了,魔氣還鑽縫,再過些日子,連‘鼎’字都怕要讓魔氣吞了去。”
    吳仙蹲到鼎足邊,指尖按在足麵——足麵涼得發僵,鼎足吸足了陳銅的寒氣,摸上去發滑。念歸幡貼著鼎足晃了晃,幡麵映出團青黑的影是“鼎”字的字靈縮在足下,影邊繞著黑絮,像被碎鼎片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墨色的光點,連“碑”字靈那點石墨氣都透不出,隻剩團蔫生生的虛影。他摸出老石匠給的布囊,往鼎足邊的碎鼎片上撒了點碑座石末——石末還留著石碑的沉氣,剛挨著銅鏽就洇了點淡青痕,片上的黑絮竟簌簌退了些,足上的殘紋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綠痕,像新鑄的銅麵泛著光。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守鼎人把骨刷往鼎沿一靠,“我年輕時守鼎,這鼎足總浮著青銅光。那會兒滿塬的鼎立得發亮,熔爐一燒,‘鼎’字的氣能順著鑄痕往足上爬,連鼎邊刻的‘銘’字都跟著活——人往鼎上鑄字時,‘鼎’字的氣能沾著銅香往人衣襟鑽,摸鼎耳時,指尖還留著涼中暖呢。”
    他指了指鼎墟後的舊鑄坑“後來鑄鼎的遷去新窯,焦炭燒得比炭火旺十倍。鑄鼎的都往新窯那邊去,老鼎墟就廢了。土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鼎足,再浸裂了鼎身,最後連老熔爐都涼了——老鑄匠春裏來過,蹲在鼎足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魔氣困著了,得用‘活火’引,可老鼎墟的硬土早凍得繃了縫,哪來的活火?”
    吳仙往鼎墟深處望,鑄坑角落臥著個沒鏽透的舊火箸,箸上還沾著點沒燒盡的炭痕——是被坑後的老土牆擋著,沒被霜雪凍透。他從袖袋摸出兔崽給的石苔堆,往鼎足沒鏽透的邊晃了晃——石苔帶著老碑穀的石氣,映在足上竟“沙沙”地顫了顫,暖痕順著足縫往下滲,滲到殘紋的橫畫時,足縫裏的黑絮竟縮了縮,露出點極弱的綠光,像熔爐下剛燃的火星。
    “你聞。”吳仙忽然按住鼎足角。老守鼎人停了手,竟聞見鼎足下傳來“微腥”的氣,是那縮在碎鼎片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黑絮散了點,往石苔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袖袋裏的細枝束,捏著往鼎足上輕掃——枝痕漫過足麵,帶著的木簡氣浸著足縫,掃過的地方竟軟了些,足上的綠痕更寬了,殘紋的綠光漫開,順著鼎足往下淌,滴在碎鼎片上時,片上的黑絮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青銅氣才行。”吳仙撿起那柄舊火箸,往鑄坑的炭痕上蹭了蹭——箸上沾著炭火的暖意,他捏著箸往鼎足邊的字痕上劃,舊箸挨著“鼎”字的殘痕時,箸上的炭末順著足麵往下落,落在足上竟不焦,像層薄炭粉蓋著足縫,把魔氣擋了擋。
    他握著舊火箸往鼎足上輕敲“‘鼎’,象器形,三足兩耳,和五味之寶器也——銅鑄字,字記禮,禮養字,字才不蔫。”敲得越輕,足麵越亮,殘紋的綠光突然往鼎下伸,像在找“鼎”字的全影,石苔的暖痕跟著往鼎足下鑽,鑽到黑絮深處時,竟拽出團灰黑的影——正是“鼎”字缺的上半紋,被碎鼎片壓得久了,影都發僵,一碰著殘紋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守鼎人突然往鼎墟後跑——鑄坑邊藏著個沒涼透的舊熔爐,爐上沾著“鑄”字的殘火,是當年他鑄鼎時用的老泥熔爐。他抱著熔爐的殘邊跑回來,往鼎足邊一放“鑄跟鼎是伴!當年熔爐燒火,‘鑄’字的氣能順著銅痕往鼎足上淌!”熔爐殘邊剛挨著鼎足,“鼎”字突然亮透了,缺的紋和殘紋合在一塊兒,綠光裹著沉暖往周圍淌——裂了的老鼎竟自己攏了攏碎石,鼎身的縫慢慢收窄;老鼎墟的土晃了晃,露出底下的鼎座,座上刻的“銘”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熔爐燒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鼎墟後吹過來,卷著銅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塬口跑過來幾隻小土撥鼠,是老守鼎人常喂的崽,剛從新窯那邊的土坡跑回來,爪裏叼著新扒的銅鏽,見鼎足亮了都停住腳“伯!那字在足上發光呢!跟您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大的那隻叼著銅鏽往鼎足邊湊“伯說以前鑄鼎時,字亮了就好刻銘——我們幫您扒土!”土撥鼠們圍著鼎足,用小爪扒足上的土,扒得越歡,“鼎”字的光越盛,連老鼎墟上都浮著層淡綠的光,像鋪了條青銅做的毯,一頭連鼎足,一頭連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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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鼎墟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鍾鼎氣,卻裹著點甲骨的古拙氣,像是有刻著字的甲骨在沙塬沉眠。他知道,“鼎”字的青銅脈續上了,老守鼎人和土撥鼠們會守著老鼎墟,把裂鼎補好,讓字靈跟著銅鼎走,而他得往有甲骨氣的地方去。
    老守鼎人從懷裏摸出個皮袋,袋裏裝著塊鼎耳的舊銅末,末上還沾著點鑄痕的氣,遞給他“這末是鼎耳沉的熟銅,老鑄匠說末裏沾著‘鼎’字的氣,能讓甲骨上的字認青銅脈。你帶著,往有老甲骨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僵住的字,就把末往字邊撒撒,末一融,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土撥鼠們也把剛叼的銅鏽擺成小堆,推到他腳邊“銅鏽能引熔爐氣,要是字靈怕沙冷,你就把鏽給它們看,說‘老鼎墟的足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皮袋和銅鏽堆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鼎墟西走。走到塬口回頭望,老守鼎人正蹲在鑄坑邊翻舊火箸,土撥鼠們圍著鼎足扒土粒喊“慢點兒”,“鼎”字的光順著銅塬往遠處淌,淌過塬下的熔爐,淌過坡旁的火箸,像條沉乎乎的青銅帶,一頭拴著老鼎墟的足,一頭牽著塬外的路。
    風裏的甲骨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皮袋,銅末是涼的,卻透著青銅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甲骨的字在等,等銅末融氣,等銅鏽引脈,等把僵住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銅鏽堆在袖袋裏輕輕擦著石苔堆,“簌簌”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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